第六章,刀尖上的木偶戏。
砰！随着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叽叽喳喳一团乱麻的宿舍顿时陷入了宁静，本来从睡梦中惊醒的孩子们，纷纷噤若寒蝉，缩在墙角，畏惧的看着走进来的人影。
“……怎么了。”
索贝里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一旁坐在干草堆上，正和其他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孩。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面对索贝里的质问，女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只是用手指了指监狱里面，那间专门为盖伊准备的房间，神色当中充满了畏惧。
而同样，索贝里也没有打算和这些孩子多加计较，在他看来，这些人大多都活不过毕业，和他们废话的唯一好处，就是未来在实验中随意抓过一节大腿或者死人脑袋会在心中说一句‘哦，这家伙我见过’
吱嘎……
索贝里走过满是蟑螂老鼠粪的走廊，来到那虚掩的木门前，没等其进门，他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空气中的味道……并非狗血，而是人的血液。
黑塔作为以亡灵巫术学院为主体的组织，他们的炼金学除了主流的‘魔导材料学’之外，还融合了出自上古时期安特人的巫术，亡灵构装学，以及亡灵炼金术。
其工作原理与主流的炼金学相同，但其中却涉及了许多禁忌的知识，并且侧重于毒药，诅咒用物件，以及用强大生物的尸体和灵魂重新拼接，并且将其奴役等不人道的手段，因此被主流学术列为禁忌，但黑塔并非什么名门正宗，或者说越是与主流学术相悖的理论，在他们看来就越是迷人，而同样，这门课程在黑塔学院中学分占比很高，很多学徒都会选择这门课程作为辅修，以求自己学分更高，能顺利毕业。
索贝里作为从黑塔中顺利毕业的人，自然对这门课有所研究，因此，对他来说，通过血腥味便能够分辨血液主人的物种，男女，老幼，新鲜程度，甚至其中是否含有魔力。
而现在，一股股强烈而新鲜的血腥味从屋中冒出，索贝里微微抽了抽鼻子，便认出了那血液的主人。
“……风暴群岛人的血味，不带一点魔力，像是提纯过一般，是博图吗，呵呵呵，看来那家伙的确是个不错的工具。”
索贝里笑了笑，死人脸上勾起了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要想让有天赋的学徒克服自身的良知，接纳死灵巫术，有很多种方法，其中，用死亡来威胁仅仅是低级手段，仇恨，利诱，迫不得已，索贝里有很多种方法来使得那些有着信仰和良知的孩子堕落。
其中，用一点点手段和灵魂魔法激发别的孩子的贪欲和仇恨，让有天赋的孩子被迫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使用黑塔的魔网，释放亡灵巫术也是手段之一，这样不但能够让其快速通过试炼，还能让学徒的性格更快向黑塔想要的方向靠拢。
吱呀……
随着木门门轴的轻响，索贝里缓缓走进了那间原本属于监狱看守的小屋当中——他丝毫不担心遭到暗算或者埋伏，在黑塔学院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他，对于偷袭暗杀已经应对自如，不但身上有着铭刻着防护法术，只要微微注入魔力便能激发的魔导用具，就算其自身，也足够制服一个十几岁，不算强壮的孩童。
“呵呵……盖伊，你在做什么。”
进入小屋中，看了看屋中的场景，索贝里阴恻恻的笑了笑，开口说道，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大局在握的得意，在他看来，眼前的情景充分说明自己的手段有了成效。
此时，瘦小的盖伊正抱着膝盖，坐在小屋的床上，身上，脸上，手上溅满了血液，上面有褐有红，有刚刚沾上还没有干透的，也有完全氧化，已经发黑的，而在其手边，一把同样沾满鲜血的匕首以及翻倒尸体复生术的黑塔教科书一同散落在周围，上面用鲜血勾勒起了几个关键性的字符，看上去似乎有人认真研读了一番。
而在盖伊的面前，一个人影此时正站在石质的地面上，其脖子和脚下喷溅状的血液早已经干透，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黝黑的皮肤微微发黑，甚至发青，脸上的表情迷茫，双眼无神，整个人就这样站在原地，时不时的微微晃悠两下，似乎站不稳，随时会摔倒一般，再加上其用破布包裹，缺了一只耳朵的伤口，已经可以判断出，这便是博图……的尸体了。
“他要攻击我……”
这时，一旁的盖伊抱着腿，坐在床上，有些微微发抖。
“我没别的选择……只能杀了他。”
盖伊说着，又低了低头，语气中仍然有些颤抖，但与其之前的表现相比，已经算得上是镇定了。
“感觉怎么样？”
索贝里走到盖伊面前，伸出手，放在博图的尸体上，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凉，他确定上面没有任何生命能量，而支撑其站起来的，完全是由黑塔魔网中所构建的‘尸体复生术’
不仅仅如此，以孩童的精神力，在没有任何人指导和训练之下，能够成功复生人类的尸体，已经算的上是‘天才’的类别了，尤其是在黑塔当中，大多数学员通过试炼后，学习一到两个月，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
“感觉……不好。”
盖伊仍然是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床上，低着头，眼神似乎在刻意躲闪着，看上去的确受惊不轻。
“人的生命，原来这么脆弱，仅仅是一刀……就没有了，既不神圣，也不珍贵……”
“哦……”
听了盖伊的话，索贝里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话可不是一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
“呵呵……你说的不错，看来你的确学到了一点东西……”
盖伊并没有去接索贝里话语的意思，只是继续沉默着。
“……呵呵，听着，我虽然不会劝导，但杀人这种事情在黑塔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或许说，你就算在外面也没什么不一样，你用一条毛巾，牙刷，甚至随意吃一些东西之类的，其后面都是无数在工厂流水线上累死，然后被工厂主扔到臭水沟里的工人……这就是现实，这个世界，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只是在挤压别人的生存空间……杀人只是其中一个手段而已。”
“我，我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我，我好害怕……”
盖伊说着，忽然转过头，看向了门边，在那里，那个刚刚尖叫的女孩此时正扒在门框上，向屋里看着。
“走开！全都走开，都不要靠近我！”
说着，屋子中心刚刚爬起来的博图忽然向前一动，噗通一声，将地面上的水桶踢倒，有些微微泛浑的水顷刻间流了一地，而那巨大的响声，也将门外的孩子们吓了一跳。
“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都走开！全都走开！”
随着盖伊的话语，博图的尸体又动了动，其脖子上的巨大伤口看上去极其可怖。
而那小女孩，则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瘫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而索贝里，则仍然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似乎对盖伊的反应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当接引人已经三年了，看过很多被称为‘天才’的人从自己手下走出去，有人能做出比杀人出格的事，有人渴望强权，也有人天资聪颖，在黑塔的独特规则之下，很少有人能在失败一次的压力下，坦然面对第二次失败的死亡。
因此……杀掉通过的人，并且继承其通过的资格活下去，便成了第二个选择。
这些孩子的来历混杂，很多人都是混迹于大城市的流浪儿或者乞丐，还有一些暴民的孩子本身就曾经参与过暴乱，因此杀人在这座小小的监狱中并不算罕见，而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杀人之后，有这样的反应也属于正常。
“呵呵……你们听到他说的了，他不想受到打扰！”
索贝里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过头，看了看后面的孩子，开口说道。
“黑塔中强者为尊，如果你们不想像地上躺着的家伙一样，就乖乖听话……对了，你，给他打一桶水来！”
索贝里说着，将地上的水桶捡起来，扔到了那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孩面前，而后者此时已经完全不感动弹，只能缩在原地。
废物……
索贝里啐了一口，这样的孩子在其眼里已经和死人无异。
至于盖伊究竟会怎么样，他并不会关心，因为他他能用人类的尸体释放尸体复生术，就代表其已经通过了试炼，能够前往黑塔的分部进行进一步的学习，这就代表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有将这个学徒交给定制的‘教授’手中，然后自己拿钱就好了。
“呵呵，看来你适应的不错。”
索贝里一边说着，一边将其床边的教材拿起来，看着上勾勒的重点，阴沉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其眼睛又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忽然看到一只病恹恹的小黄狗正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瘸着腿，仿佛吓坏了一般。
“那个……你没有杀掉么。”
不知为何，索贝里忽然心血来潮，开口问道，而同时，那只黄狗仿佛突然慌了一般，腿微微一蹬，尾巴也开始乱晃，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是狗有敌意，或者恐惧的征兆。
该死……狗的身体，反应居然比脑子快。
二狗的心中一片慌乱，而盖伊，也转过了头，一直低沉的头也微微抬起，看着二狗，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
没错，刚刚的话，都是二狗凭借多年网文的经验，再通过呜呜的狗语，教给盖伊的，而博图的尸体，也是由二狗施展的尸体复生术在操作。
可以说，盖伊只用低着头，然后放空脑袋，将二狗的话语重复一遍就可以了。
如果配合绝妙，那就是异界逃生版的双簧。
但是……
本来二狗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引起注意的，但奈何小狗的本能太过敏感，稍稍受到刺激，便立刻炸起了毛，甚至二狗要用理智压制着自己的兽性，才不让自己扑上去咬人，更不能和盖伊互相对暗号。
而索贝里的脸上，也有些阴沉。
他杀的人和狗数量很平均，两者对于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杀掉一只狗，和踢飞街边绊到自己的小石子一样随意。
“他是我的试验品，对吧？”
就在此时，一个清亮而坚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二狗转头一看，发现盖伊此时转过身，抬起了头，如第一次直视索贝里的眼睛，带着些许泪痕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黑塔的第三十二条规定……已毕业成员严禁插手学生内部事务，包括恩怨斗争，夺取财物等一切手段……”
盖伊的声音冷静而又沉着，在索贝里和二狗两人惊讶的目光中，将书上的字读了出来。
“我听说黑塔学徒中资源紧张，互相斗争激烈，睡觉时身边有条狗会睡的安稳一点……我想黑塔中应该不会不让养宠物吧。”
…………
随着盖伊的话语，索贝里本来已经抬起，对准二狗的手微微放了下来。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索贝里并不会做过多的怀疑——黑塔是一个大组织，其中强者如云，盖伊这样品质的学徒在其接引人生涯中也非常罕见，绝对可以卖出一个高价……不，说不定他能够顺利毕业，成为导师或者教授，甚至自己的同行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自己能卖他一个人情，总是稳赚不赔的。
“当然可以……只要你每个月缴纳一定的学分作为管理清洁费用，并且处理好舍友关系就好。”
索贝里摇了摇头，开口道。
“既然你已经通过了试炼……那么你现在就是黑塔的正式学员了，过两天会有人接你去分学院进行第一阶段的教育学习，然后会有导师认领你……呵呵呵，如果你能活下来，最好能记得有一个叫做索贝里的引路人给过你恩惠。”
“……我会的。”
盖伊微微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而二狗张开的狗嘴已经快要滴下口水。
刚刚的话可不是他教给盖伊的，这个看上去十一二岁，懦弱羞怯的小精灵居然能这么冷静，实在是出乎二狗的预料。
说不定……在其瘦小的**之下，真的有一颗被极端自然教义压抑的天才儿童灵魂也说不定。
演艺方面的。
……………………
噗通！
随着木门微微关上的声音传来，索贝里和其他孩子走出了小屋，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以及铁窗外的细微虫鸣
盖伊仍然低着头，坐在床边，看上去和其面前，那具站起来的尸体没有任何两样，他回头看了看二狗，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看来刚刚的惊吓和压力对其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但二狗却对其张了张嘴，示意其安静，而且自己也没有解除尸体复生术，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门边，将耳朵微微贴紧地面。
果不其然……索贝里的呼吸声在二狗的狗耳中一清二楚。
那家伙在偷听，不……或许他还在用某种手段，偷偷窥视着房间。
想到这里，二狗仿佛打哈欠一般，微微嚎叫一声，随后趴在地上，宛如一只困了的野狗一般，但那声音却是在和盖伊对话。
“不要动，拿起一旁的书看……还有人在监视这间屋子。”
听了二狗的话语，盖伊咽了口口水，轻轻的拿起一旁的书籍，放在自己面前，假装在认真读着。
而二狗，看似趴在门边，实际上，却在用自己的狗鼻子在小小的屋子里嗅着什么。
狗的嗅觉约为人类嗅觉的1200倍，比一般的动物要复杂的多，经过训练的狗还能分辨出空气中多种不同的气味。
虽然二狗并不是经过训练的狗，但从刚刚开始，他仍然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腥臭，**，仿佛在尸水中浸泡过一般。
而最终，它的目光，则落在了刚刚索贝里站立的地方，一节小小的骨头上。
凭借自己与魔网的连接，二狗能感觉到，这个小东西并不寻常。
他三两步走上前，仿佛一只真正的傻狗一般，用自己的前爪碰了碰那节骨头，随后低头伸出舌头，将其卷入口中，放到了角落当中，还煞有介事的啃了几下。
呜……好，好恶心。
二狗只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翻腾，随后便在强烈臭味之下，将那节骨头吐了出来。
而同时，他也能听到，门外的索贝里离开时的脚步声。
而地上的小骨头，已经被二狗的牙齿咬成了两节，露出了骨头里面，刻着的纹路。
魔法回路……任何魔导道具都要刻画的东西，类似于魔法阵或者电路板。
看来无论是什么文明，哪个世界，微型摄像机这种东西都是经久不衰。
二狗叹了口气，用爪子挠了挠脖子，与此同时，博图的尸体也失去了尸体复生术的支持，倒了下来——以一个小狗狗的精神力，在魔网中维持这样的术式还是很吃力的，如果索贝里再赖一会儿，恐怕二狗也撑不住了。
“行了……他走了。”
二狗抬起头，对着床上，用翻开书本遮住脸的盖伊叫道。
…………
没有回应。
“可以了，小精灵，那家伙走了。”
…………
仍然没有回应。
二狗三两步跳上床，用自己的狗爪拍了拍盖伊，其手上的书籍却突然掉在了床上，而其本人，则晃晃悠悠，倒了下去，一阵阵细小可爱的鼾声传来，盖伊一直紧张兮兮的小脸此时终于放松了下来，在窗外初生的朝阳之下反射出乳白色的亮光，看上去仿佛瓷娃娃一般可爱。
无视掉地上的鲜血和一具倒下的尸体，以及屋里的浓烈血腥味，二狗觉得这一幕还算是和谐宁静，宁静到自己也能无视现在的处境，以及自己变成狗的事实，趴在盖伊的身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或许……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一场梦，而现在，就是梦的结尾。
也有可能……是一场比梦更荒诞离奇冒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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