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无题
回乾清宫的路上，经过一处亭台时，我跟赵旭隐约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忿忿不平的大嗓门：“你傻不傻啊，她让你拔，你就拔？定然是她见你美貌，故意使坏，赶你走呢！”
显然这语速快得有如机关枪一般的女孩儿，正在替上午给赵旭梳头的小姑娘打抱不平。
赵旭闻言，悠悠地横了我一眼，似乎在说：现在知道好心没好报了。
我笑了笑没有在意，正要轻声咳嗽，提醒对方还是收敛点，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柔柔响起：“杏儿姐姐不是这样的，是我插了圣上和娘娘的话，惹恼了圣上。圣上令郭公公拖我出去，娘娘为了替我遮掩，才特意那般说。”
这个小宫女倒是出乎意料的坦诚，我得意地看向赵旭，世上还是多点儿信任比较好。
他回了我个等着瞧的眼神。
“什么？”杏儿本就是个大嗓门，猛然拔高调子，这下更是犹如有炮仗在耳边炸开，我跟赵旭心有戚戚，同时后退一步，我们正相互笑话对方，只听杏儿又道：“清儿，你竟当着皇后的面儿勾引圣上！”
杏儿说话咋咋呼呼，貌似是个粗人，可脑子很活泛，一下子就猜出了关键之处，就是过于直白了些。
“你不要命啦，新皇后可厉害着呢！”
我听到这里，不由绝倒，这个杏儿比我还双标！
“当年先皇后要遣散后宫时，那群娘娘们还不肯走，哭着喊着生是圣上的人，死是圣上的鬼，一听说是新皇后要进宫，吓得浑身打哆嗦，拿了银子连夜就跑了，说新皇后进宫，她们到时候连全尸都保不住。”
呃，原来我的恶名已经达到了这般地步，几乎已经超越某某可止小儿夜啼了。
接着杏儿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我曾解剖怀孕八月的活孕妇，就为了验证胎儿是男是女……
我蚌埠住了，竟然把妲己的情节安到我的头上！
于是我隔着窗户，捏着嗓子，柔声问道：“那你得了风寒，吃不吃新皇后研究的感冒药呀？”
“药效快，又便宜，那自然要吃了。”杏儿的声音不假思索地传了出来，接着亭台里面陷入静默，片刻后，窗户里探出两个小脑袋，瞅见赵旭铁青的脸色，立刻吓得缩了回去，似乎知道在劫难逃，又连爬带滚地跑出亭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直呼圣上、娘娘饶命。
“端碗吃饭，放筷骂娘，过河拆桥的本事不是小嘛！”我走到她们跟前，抱着手臂，如同欺压良民的恶霸般，阴测测地看着她们。
她们偷偷瞅了我一眼，脑袋立即缩成一团，嘴里不住道：娘娘，再也不敢了。
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也自觉出了一口气，直接厉声道：“下次再乱嚼舌根，就把你们送到辛者库去洗衣服，现在立马给老子滚蛋。”
“多谢娘娘开恩。”两人闻言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离去，赵旭却面无表情地叫住她们：“站住。”
赵旭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起伏，可两个小姑娘脸色大变，恐惧掩饰不住地从眼中溢出，浑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了，你还吓唬她们做什么！”我拉了拉赵旭，看着眼前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仅仅因为背后吐槽了两句，就吓得魂不附体，心中不由叹气，轻咳一声：“好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两个小姑娘抹着泪，没敢起来，偷偷瞥向赵旭，似是没有赵旭的命令，她们就不起来。
赵旭并不理睬她们，直接对身后的郭莱扬了扬手。
清儿径直瘫软了下去，而杏儿以迅铃不及掩耳之势，“梆梆”磕了几个响头，鬼哭狼嚎起来：“圣上，娘娘，今日之事全是杏儿口无遮拦，与清儿无关。请圣上、娘娘开恩，只罚我一个。”
清儿也很快从惊恐中清醒，冲我喊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杏儿，一切都是因我言行无状，求娘娘让我一力承当。”
我拦住逼上前的近侍，又走到清儿和杏儿的身前，让她们赶快起身，两人缩了缩脖子，没敢动。
我无奈地摇摇头，绕到两人身后，揪着她们的后领子，把她们两个拽了起来：“别怕，都过去了。”
“李素娥，你就当你的烂好人吧！”赵旭气愤地甩了甩衣袖，阴阳怪气道：“合着我是为了谁？”
“好啦，我知道圣上是为了我。可嘴巴长在人家的嘴上，人家连话都不能说了？”我上前抱住赵旭的手臂，放软声音：“不过是两个小姑娘说笑，您大人有大量，饶她们一次呗。”
“少来，你不就想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么？”可能我只有发际线能入赵旭的眼，他一点儿也不吃我的美人计，倒也未推开我，虎着脸道：“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还治不了两个小丫头片子么？”
“她们平日里好吃好喝，工作又轻闲，还拿着高额月俸，不思感恩便罢了，却在背后编排朕的媳妇儿，当朕是好惹得吗？朕早就说过，这帮丫头片子留不得，正经事干不好几件，造谣生事的本事倒是不小。”他越说越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对郭莱道：“除了老实勤快、有一技之长的的，这个月底把三十岁以下的宫女全部放出宫。”
我听到这里，甩开赵旭的胳膊，觑了他一眼，合着是借机裁员啊，还是大规模裁员。
本来宫女一般二十五岁左右就会放出宫，除了个别老资历，三十岁以上的宫女，根本就没有几个。
两个小宫女的脸色变得越发惨淡，相互对视一眼，立刻跪了下去，“圣上开恩，我二人愿以死谢罪，请圣上收回成命。”
赵旭没有理会她们，对我也懒得掩饰，爽快承认道：“宫中如今就你我二人，加上太后、太妃也不过十五人，哪里用得着上万宫女。再加上如今天灾不断，财政吃紧，朕一直有削减宫人的想法。”
皇宫占地面积约七十二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十五万平方米，房屋一万间，如此大的地方，哪里不需要人手？
有钱摆排场，没钱养宫人，真可谓要面子不要里子。
赵旭从我鄙视的眼神中，看出我心中所想，淡淡道：“我们的大婚花了大约十万两银子，说破天也不过是一锤子的花销。宫中有近万宫女，月俸平均每月每人约摸一两，还有胭脂水粉等用度，一年下来少说也是十五万两，这笔开销实在撑不住了。”
虽然早就知道锅少不了，没想到刚进宫，一口大锅就迎面扑来。
看着赵旭不容置疑的神色，我明白他意已决，直接问道：“你打算留下多少宫女？”
“先留两千吧。”
意思是本月要裁员八千宫女，有机会还要继续裁。
郭莱本来要带走杏儿和清儿，我拦住了他，将她们带回了乾清宫，待赵旭前往太极殿上朝后，问她们为何甘冒性命之险，也要让圣上收回成命。
经过她们的讲述，我才知道宫中大半宫女竟是来自姜氏治下。
当年姜氏与皇室、李氏交战，许多士兵战死，留下众多无人抚养的孤女。苏秀云怜惜她们无家可归，将她们带到宫中做宫女，给了她们一席安身之地。
另外姜氏败落后，许多作坊被强行迁移，导致了大量失业，曾在作坊做工的女孩见过了世面，不愿接受父母之命随意嫁人，苏秀云物伤其类，也将她们带进了宫。
我这才明白过来，先帝和赵旭都不算好色之人，为何宫中这般多的宫女。
此时月娘送来了宫人的名册以及一本《宫人守则》，我先是拿起宫人名册，查看其籍贯，果然如两个小丫头所言，大多出自江浙两地，约占了七成左右。
我早就觉得宫女们对我都有一丝微不可察仇视，起初还以为她们嫉妒我得赵旭宠爱，今天才明白原来根源在此，倒也怪不得她们怨我了。
接着我又拿起《宫人守则》，映入眼帘的是蓝色封皮，正中写着苏袖编纂，心下微微诧异，翻开细读之下，越看越佩服。这是一套宫人的行动指南，里面涵盖了规章制度，奖惩措施，晋升机制等等，其分工合理，流程完备，制度适宜，最重要的是简单易懂，有很强的操作性。
自苏秀云去世，皇太后又一味吃斋念佛，不喜俗务，仅靠着几个太妃帮着协理，整个后宫其实处于无主状态，却能依靠惯性正常运转，这套制度可谓功不可没。
我掩上《宫人守则》，心底罕见地生出一股心酸，苏秀云原本仅是个风花雪月的文艺才女，可她为了跟上陆誊的脚步，凭借着才智和毅力，成为了能力出众的新时代女性。若非释空欺骗作弄，她与陆誊也许有着更好的相知方式，就不会陷入爱情的牛角尖，找到自己真正的人生归宿。
“对了，先皇后是怎么把你们带到宫里的？”我忽然想起江浙在南，京城在北，远隔数千里，即便是前世交通发达，运转近七千的小姑娘也有难度，更不要说落后数百年的大周了。
“回皇后娘娘，奴婢们先统一到扬州坐船，走得京杭大运河，大概坐了十五天船，又坐了三天的马车。”杏儿脑子灵活，口齿伶俐，一口便回答了出来。
月娘听懂了我话里的疑惑，接道：“先皇后虽然愿意自己掏钱养着这些女孩们，却是先帝委派了李指挥带着数万精兵将她们护送到宫里，否则这么多姑娘也不能一路平安到京。”
原来在我自暴自弃的时候，李素基还是做了点儿好事儿。
这时清儿补充道：“当年接我们之前，流言四起，众人皆言李指挥深恨姜氏，要把我们这些姜氏孤女发卖，本来我们都担惊受怕，没想到是来了皇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在家里强多了。”
我微微失笑，如果不是李素基故作恶人，遇到这种好事，这群孤女无依无靠，在那种胡乱的局势下，极容易被人浑水摸鱼，冒名顶替。
月娘又继续道：“陈指挥和孟大人也出了很大的力，花费了大把精力和银钱，帮着寻找确认这些孤女。”
“原来是这样啊。”听到陈松的名字，我收起笑容，向月娘问道：“那些无人照顾的男孩呢？”
月娘却半响不语，见我疑惑地望向她，她才慢慢道：“姜侯爷在江浙等地建立了一些孤儿院，一直由当地官府拨钱运营，只是姜侯爷去后，当地财政捉襟见肘，时常力有不逮，后来主要便是宋大人和林娘子出钱维持。”
难怪霍良瞧不起我，逮着机会就骂我半路撂挑子，比起林思苑，李氏败落之后，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可自拔，确实不曾为辽东尽过半分力。
“娘娘可是在想辽东？”一直沉默不语的齐慎突然开口问道。
没想到，竟被他点破心思，我不由抬头看向齐慎，不过很快便释然。之前在书坊，他与李越青、夏子言争论《平妖专》女主之时，我就发觉此人观察细致，尤擅揣摩人心。
而齐慎一介外男之所以出现在后宫，大概赵旭也知道裁员是个得罪人的活，生怕我被人无端干掉，特派他寸步不离地保护我。
当时我瞅了瞅齐慎英俊的相貌，怕闹出绯闻不好收场，特意要求换成长相人畜无害的郭莱，哪知赵旭说自己习惯了郭莱的保护，拒绝了我的请求。
齐慎不待我说话，又自顾自道：“恕微臣直言，二十年前，辽东本是苦寒之地，又贪污盛行，军户和百姓们穷得卖儿卖女，不过短短十年，李氏出事那年，别处百姓还在忍饥挨饿，辽东近八成的年轻男女都已经能读会写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齐慎的语气里似有一丝羡慕嫉妒恨，我正要谦虚地表示只是略尽了些微薄之力，杏儿却冲着齐慎尖叫道：“江浙和辽东分别有姜侯爷和李氏双璧，两地百姓又勤劳开明，凭什么不能过好日子？”
我看向杏儿，直到现在才发觉她不仅仅是有点小聪明而已，敏锐得近乎可怕。
姜氏和李氏争得你死我活，两地百姓也互相仇视，大概两地文化制度相类，一旦面对别处百姓，又会联合对外，可谓是对立又统一，十分地矛盾。
齐慎微微眯眼，目光淡淡扫过杏儿，轻哼一声，眼睛却转向我，直勾勾的眼神令我发毛：“臣想问娘娘一句，大周仅有江浙和辽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