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雪11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复古的方头小汽车走过柏油路而后拐进行西区的石砖路上，街道两旁时装屋的灯光顺着窗子耀进车里，给原本昏暗的车内空间镀上了一层暖色。

这不是钟时晴第一次跟颜净雪在晚上同乘一辆车，但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在这个小空间里近距离观察颜净雪。颜净雪的侧脸是完美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安静坐在那里的颜净雪面色平静而冷淡，不苟言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但颜净雪不是什么雕像，尽管这个人总是有寻死的意思，可他作为人总是能活蹦乱跳的蹦跶，而且出口成章。

“很无聊吗？”颜净雪发现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好了。”钟时晴喟叹。

“怎么算很好？”颜净雪也看着她。

“你邀请我去你房间聊天，还叫我晴宝，现在还邀我参加答谢会。怎么现在心情不好了就连理都不理一下吗？”钟时晴讪讪一笑，“男人不要这么善变啊！”

“你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颜净雪问她。

“你就差没把我不开心打在脸上了。”钟时晴拿起手机相机对准了颜净雪，“笑一个？”

颜净雪居然真的笑了出来。

那个笑容没有什么嘲讽的一丝，似乎只是单纯被她逗笑了，钟时晴发现颜净雪的笑点很奇怪，但她偏生能够把这个家伙哄好。

“咔哒”一声响起，镜头锁住了他的笑容。钟时晴抬起眼帘认真的看看颜净雪，“难得有你这么听话的时候。”

“你似乎很希望我听你的话。”颜净雪如是说。

那是自然，如果你能在工作上多听我几句，可是一件对彼此都很好的事情。

跟着颜净雪一道进了宴会大厅后，钟时晴发现这个平素傲娇毒舌的家伙居然意外的混的不错，时不时有人上来跟他们打招呼。钟时晴站在颜净雪身边，看他游刃有余的跟那些看上去来头很大的企业家跟艺术家交谈。穿着一身白色晚礼服，长发散下来的颜净雪身上有种浓郁的东方美，他今晚上心情似乎还不太好，那双凤眼异常凌冽，这时候钟时晴终于相信颜净雪是京都土生土长的小少爷了。

一番寒暄之后，钟时晴终于逮着空隙，轻轻戳了戳颜净雪的腰窝，问：“合着我还真是陪你来参加晚宴的啊？”

颜净雪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钟时晴挑眉：“那今晚上没有我的话，你岂不是来不了了？说真的，如果今天不是詹宇跟费楠一道走了，你不会就一个人来参加晚宴吧？”钟时晴挽着他手臂侧过身去在旁边小声问，“你就没个备选方案？”

颜净雪低头看看她，豁然笑了一下。

钟时晴跟他对视了一眼，干咳一声，转过头去，“空气有点干燥，去找点饮料吧！”

钟时晴简直不太敢往深处想，但颜净雪也没有给她往深处想的机会，走到饮料区前，向来毒舌的颜净雪开口：“那个想来时装周上见见世面的人不是你吗？”

“是哦。”钟时晴从桌上拎了杯香槟，轻轻抿了一口，灿然一笑，“谢谢颜少爷带我来长见识。”

颜净雪嗤笑一声，“等会你如果碰到什么想要签名的人……”

“你会帮我要签名吗？”钟时晴问。

“记得离我远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我们认识。”

钟时晴狠狠拧了他一下。

“嘶！”颜净雪倒吸一口凉气，让开两步远，“詹宇知道你这么凶吗？”

“呵！”

反正也没什么认识的人，钟时晴饮品区一本正经的跟香槟较劲，旁边颜净雪从进入会场之后也没跟什么人应酬，就跟在旁边看她和那堆酒精饮料较劲。过了会，有人过来打招呼，又是冲着颜净雪来的。钟时晴透过酒杯看到来人穿一身黑色西装，面容清隽，说话的语调十分温和。

“晚上好。”对方说道。

颜净雪立刻收起那副冰块脸，乖巧的跟对方问好：“晚上好。”

钟时晴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人，主要因为对方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这位是钟小姐吧？”他笑笑，“我是孟檀。”

钟时晴听过孟彦说起过这个名字，颜净雪的职业经理人。

“你好，我是钟时晴。”钟时晴的视线在颜净雪身上放了一会，但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她并不十分确定颜净雪跟孟檀关系好坏。

“难得颜净雪陪女孩子来玩。”孟檀笑意不减。

颜净雪打断了他的话，“你特意过来说这些的？”

“算是吧，我特意来见一下钟小姐。”孟檀向钟时晴一鞠躬，“这段时间这家伙麻烦你照顾了。”

钟时晴笑：“好说好说。”

“如果钟小姐在秀场上有什么看中的衣服或者展品，可以跟我联系。”孟檀自然的递上了一张名片。

钟时晴有些莫名，转头看看颜净雪，颜净雪也看了她一眼，“他给了你就收下，这人闲钱多得很，不差你这两套衣服。”

那看来孟檀是个跟颜净雪一样有恩必报的人，钟时晴大方收下名片，“那谢谢了。”

“不客气。”孟檀解决了钟时晴这边的人情问题，转头就来教训颜净雪了，“你最近涨了不少本事，想一出是一出。知道这回我从哪儿知道你出国的吗？”孟檀一贯温和的声音里带了怒气。

颜净雪丝毫不敢放肆，还嘴都不敢还一句，灰溜溜的转移视线。

“颜琛那边的消息。”孟檀哂笑一声，“不过他现在还以为你在dm呢！要不是孟彦通知，我都没想到你跑来ar看秀了。”

颜净雪脸色有些难看，“他管的未免太多。”

听到颜琛的名字，钟时晴内心震撼，京都就这么大点地方，合着两个姓颜的还真的是一家！

她端着酒杯转向了一个小角落，不敢再听他们两个人的谈话，但还在头脑风暴刚刚得到的讯息。颜净雪跟颜琛是认识的，不出意外是一家。鉴于颜净雪父母双亡的消息应该不假，颜琛很可能是颜净雪的堂哥……

钟时晴低头抿了口酒，蹙起眉。

平心而论她对颜琛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那是曾经一瞬间心动让她大老远从南府来到京都……虽然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后续，但现在也算得上能说的上话的朋友。不过颜净雪跟颜琛的关系看来不怎么样。

想想也是，京都一个家族里那么多生意，相互利益纠葛只会多不会少，看隔壁詹宇和费楠都斗成那个样子，钟时晴简直不敢想之前颜净雪那句“想让我死的人更多”到底是夸大其词还是有感而发。

人不经念叨，刚刚才想到费楠跟詹宇，钟时晴就看到费楠大小姐冲自己走过来了。

钟时晴倒不觉得自己跟费楠会有什么冲突，但她可以确定费楠跟詹宇之间的冲突会转移到她头上，她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费楠，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你也来了？”费楠笑着把钟时晴打量了一遍，“衣服很好看。”

“颜净雪送的。”钟时晴第一时间解释，虽然她不知道费楠跟詹宇到底为什么不对付，但钟时晴可以肯定费小姐还是很在意自己这位哥哥的，从晚宴女伴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来费楠对詹宇的占有欲。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家里再怎么斗，到底还是一致对外的。

“哦。”费楠的假笑褪去了一些，有些好奇，“你跟颜净雪关系很好？”

“我现在被外派到idi，跟颜净雪工作恰接比较多。”钟时晴继续解释，“之前帮过他忙，他送衣服还礼。”

“倒是颜净雪能干出来的事情。”费楠微微抬起眼帘，“詹宇把你外派到idi？为什么？你犯什么事儿了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钟时晴无奈耸肩，“可能只是送我去历练一下。”

费楠也不怎么关心这件事，她只是过来见识下这个秘书。

“说起颜净雪。”钟时晴突然开口，“听说费小姐跟颜净雪是好朋友。”

费楠挑眉，“怎么，对颜净雪感兴趣？”

钟时晴看费楠这个表情很暧昧，觉得她搞不好想歪了，但是费楠那边自顾自说的很快。

“如果你对颜净雪有想法的话，我劝你尽早放弃。”费楠抬着下巴，“颜净雪是个捂不热的雪人。他爸妈死的时候眼泪都没掉一滴，前两年他祖父去世之后，转头就离开颜家了。天生凉薄，没什么感情，更不懂爱情。”

钟时晴觉得费楠对颜净雪似乎有点偏见，她揉了揉鼻子，在思考要不要给颜净雪说两句好话。

“怎么，你不信？”费楠歪头看着她，“我跟你说，千万别不信邪。你要是跟颜净雪做朋友那是很好，要是再多一点……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之前有个傻姑娘不信邪，追了颜净雪十多年，现在还在这棵树上吊着不肯下来呢！”

钟时晴似乎明白了费楠对颜净雪的偏见从何而来，“那个傻姑娘是你朋友吗？”

“算是吧。”费楠轻飘飘的说，“所以说，妹妹，你别白费功夫了，我觉得你勾引詹宇的可能性都比颜净雪高。”费楠嗤笑，“毕竟詹宇的喜好就那样。”

“咳，我觉得费小姐可能对老板有些误会。”钟时晴钟时晴满头黑线，她觉得费楠跟詹宇的关系是真的不好，“老板当年招我干活还真不是因为长相。”

“因为能力吗？”费楠问。

“当时我也没什么能力。”钟时晴苦笑一下。

费楠疑惑了，“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耐性好。”钟时晴看着费楠，“别人谈不下的单子，我能磨下来，别人没耐心做的事情我能做到。换言之，觉得我比较努力勤能补拙。”

费楠眨了眨眼睛，想不出詹宇那家伙会因为别人努力就认可她。

“而且我觉得你对颜净雪也有些误会。”说完了詹宇的好话，钟时晴还是决定为颜净雪说点好话，“在我看来，颜净雪不是那种天生凉薄的人。相反他心肠很软，情感特别丰富。”钟时晴认真的看着费楠的眼睛，“就是因为他太容易被情绪左右了，旁人遇到的悲伤和痛苦很容易走过去，他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所以在生活上才会选择忽略那些感情。”

费楠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钟时晴对她说：“颜净雪不是流不出眼泪，他是不敢在父母葬礼上掉下第一滴泪。”

“你认识他多久？你又怎么知道？”费楠觉得钟时晴的话有些搞笑。

“或许吧，但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钟时晴叹了一口气，“在我看来颜净雪是个脆弱又敏感的艺术家，嘴硬心软，嘴上说着狠话，实际上在乎别人的一举一动。说着不喜欢欠人，实际上是害怕不知道怎么偿还。你对他好一点点，他会抱着一片海洋来回馈你。”

费楠难得沉默了。

“我也没觉得颜净雪会是个不懂爱的人，我觉得他对爱情这玩意的理解或许比我们都要深刻，好歹是搞艺术的嘛！”钟时晴沉吟，“不得不说，爱情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容易被感动是一码事，但喜不喜欢是另一码事。越是看得透彻，越是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位姑娘不是他的心选，强求无用。”

“那你觉得颜净雪喜欢你吗？”费楠问她。

钟时晴端着香槟酒杯的手顿住，她轻轻仰起头，看了看侧边的水晶灯，“我没想过。”

“嗯哼？”费楠冷笑。

“我不在意这个。”钟时晴对费楠说，“之所以能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在很多时候，我也在研究颜净雪这个人。”

费楠微微张口。

“这些评价全凭我主观。”钟时晴笑了起来，“当然我是个很自我的人，所以结论也未必对，可是不妨碍我给颜净雪说说好话。”

“你这个人真奇怪。”费楠得出这个结论。

“世界那么大，比我奇怪的人还有很多。”钟时晴把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回过神准备去放空杯，看到了在她身后两步远的颜净雪，她先是一愣，然后豁然笑，“呀！颜净雪我刚刚说了你不少好话呢！”眉眼都跟着生动起来。

颜净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她从自己身边经过，雪白的衣袂翩翩，裙摆曳地，像一朵盛开的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