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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万江情缘

那日在街头分别后,张默笛先去替姜冥付了馒头钱,然后就赶忙打道回府,她着急向爹爹报告有人偷运弩机之事。然而却在府门前,再次碰见了郭庞。

“先日接吕大人书信,方知郭将军将到我府,路途遥远,将军一路辛苦。”张成鸣在门口欢迎郭庞。

“张公客气,都是为陛下办事。”郭庞弯腰拜见张成鸣。

“快快请进,府上细聊。”张成鸣赶忙迎他入府。

张默笛趴在墙角,听完父亲与这青年男子的对话,立马紧张起来。

不仅是个官家的人,还是个将军,她心里嘀咕着,这可难办了。

就在当日下午,得知郭庞到来后,河东牧守王崇光也驱车赶往白鹿山庄,与郭庞、张成鸣碰面。

“我已接到陛下圣旨,”王崇光说,“我河州各造器坊已开足马力,力保大军所需兵器铠甲可以定期足额交付郭将军。”

“那就好,”郭庞继续说,“万江乃我朝陪都,连接关州与关东各州,又是水、陆交通枢纽,我希望战时,河州可以组织足够的车夫船夫用以配合大军运输粮草物资。”

“这没问题,”王崇光胸有成竹,“半月前我已令人开始疏通盘龙溪河道,并对河州内可用商客船逐个造册,如若朝廷船只短缺,随时可以征用。船夫车夫早已招募完毕,正进行统一的筛选和训练。”

“那就辛苦崇光兄了,”郭庞对河州牧守王崇光的工作非常满意,然后便转头跟张成鸣交待,“新式弩箭的研发和制造也不能出岔子。弩箭是我军克制北辽骑兵的重要装备。”

“将军放心,经过长期的研究和试验,已研发出一款新式床弩,一床三弓,射程可达两千步,不仅对骑兵方阵有较大杀伤力,也可以使用踏蹶箭用以攻城。但是,即使使用绞车,也需要数个大力士配合。”

“这个放心,我西北边军最不缺大力士了,”郭庞接过话,“倒是,这弩一向是管禁兵器,即使是单兵用弩,朝廷也不允许民间私藏。这白鹿山庄研发的弩千万可不能流落民间,否则可就是失职之罪啊。”

“将军放心,这等兵器都有专人负责看管,不会出问题。”张成鸣保证。

看见张成鸣胸有成竹的样子,郭庞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他相信那个张家女儿早晚会跟她爹汇报今天街上之事的。

不出郭庞所料,张默笛偷偷溜回家之后,立即将兵器被窃之事报告给张成鸣。

“你说郭将军恰好路过,并且也发现车上所运为我山庄试制的连弩?”张成鸣惊坐在椅子上,他想起今日郭庞之语,方才明白那是在刻意提醒自己。

“那个姓郭的可就是传说中的郭青山?”张默笛用手抚摸着自己下巴,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上扬,闪过一丝得意。

“是啊,他深得陛下信任,怕是会向陛下报告,这事要瞒不住了。”张成鸣唉声叹气。

“哼,”张默笛噘了噘嘴,然后拿起自己的剑,转头离开,“他敢!”

见过王崇光和张成鸣,自己此行任务也算完成大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于是傍晚时分,郭庞早早就躺到床上。

张成鸣给他安排的客房位于整个白鹿山庄的最内侧,整个院子里就住了他一个人,尤其安静。说来白鹿山庄还真是规模宏大,除却这些用于主客休息的房间和日常的生活场所,还有一大半是与兵器研究制造有关系的,只是那边区域与生活区域隔开,且有家兵防卫,郭庞倒想去这个隐秘地方瞧一瞧,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但独自一人也没法过去。

他习惯性地把佩剑放到枕边,几日行船也没睡个好觉,因而他特别疲劳,却又有些睡不着。他回想起白天遇见的那个张家丫头,一下午也没出现,晚饭时也未曾遇见。

一阵风吹过,树叶呼啸,进而传来几下物体坠落声,恰似风吹落树梢的果子。

多年的边塞生活让郭庞的耳朵异常灵敏,他可以贴着地面听到十里外的马蹄声,甚至睡觉时也能听见帐外的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在床上侧卧着,并没有睁眼,但是右手已经握紧了剑。刚才的那几声是一个人从墙头跳下的落地声,因而清脆而有爆发力,而现在,这个人故意放轻脚步,三步并两步,一直走走停停,逐渐靠近自己的屋子。

“别动,”一个女子破窗而入,用剑端抵着床上略微鼓起的被子,“你若乱动,休怪我不客气。”

这时,突然有人从梁上跃下,左手擒住她的左臂,右手握住她的剑柄,而双手同时发力,不仅自己的胳膊被这个强壮的男人紧紧锁住,自己的剑也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唉,唉,过分了啊,弄疼我了,”张默笛装作很生气,“开个玩笑嘛,你一个大男人的,对一个女儿家的使这么大力气,你不害臊啊!”

“哪有开这种玩笑的,”郭庞放开了她,皱起眉头,“你要是老这么和人开玩笑,那可真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说着,郭庞点起了蜡烛,屋子里骤时亮了起来。

“嫁不出去也不用你管,”张默笛反复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衣服,“你几天没洗澡了啊,一股怪味沾我一身。”

“说得我好像刚刚和你有啥肌肤之亲似的。”郭庞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确实有股汗臭味。

“切,”张默笛吐了吐石头,鄙夷地看着郭庞,“不要脸。”

“坐吧,”郭庞递过来一把木凳,“说吧,搞这么大架势是要干啥?”

“没啥,就是试试你武功,”张默笛坐下来,把剑朝桌上一扔,“扫兴。”

“是吗?”郭庞低头望着她,微笑着说,“是怕我回帝都之后乱说话吧。”

张默笛有点不好意思,抿抿嘴,然后羞涩地点了点头。

“难得见你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人,”郭庞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见皇帝的机会寥寥无几,都谈些大事,哪有那个闲心去管这种琐事,何况,兵器的设计制造是成体系的,不是照着图纸或者找个模子就能仿出来的。”

“你说的啊,”张默笛突然双臂撑在桌子上,把头伸过来,然后盯着他的眼睛,“大将军可不能言而无信。”

“你,你,和男人说话都是这么近的吗?”郭庞突然觉得脸有些热,心跳也在加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呀,胡说什么呢,不理你了。”张默笛听罢跳了起来,拿起剑朝门口走去,嘴里还念叨着啥。

张默笛走后,郭庞吹灭蜡烛,继续躺下。可不想,这次他更是难以入眠,他忍不住回忆起刚刚那个姑娘在自己面前的每个表情,时而蛮横、时而傲娇,时而一脸嫌弃,时而又尽显羞涩,那一颦一息都充盈某种味道,让他迷恋,让他怀念,让他久久不能忘怀,他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不安以及澎湃的心跳。

郭庞在白鹿山庄住了几日,在此期间,听张成鸣汇报了正在研究的兵器情况,并与王崇光一起去河州主要的造器坊走了一遭,也算对兵器的制造有了基本了解。在此期间,他收到了陛下密旨,要他即刻秘密返京,同样收到圣旨的还有王崇光。

“你要离开了吗?”最后一晚,张默笛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郭庞房间。

“这是秘密,你不要乱讲。”郭庞骤然严肃起来。

“爹爹说,”她说话语调很平和,语速很慢,“接下来半月,还要我多来你的房间,装作这里有人。我一女儿家,还未出嫁,天天往一未婚男子房间跑,传出去多不好。”

“怪我怪我,没考虑那么多,”郭庞这才醒悟,“我去跟张公说一声,这个法子不妥。”

“我也没说我不愿意,”张默笛赶忙拦住他,然后说话吞吞吐吐,“就是,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郭嵩搓了搓双手,双眼望向了窗外,“回帝都后,就要率军东征,下一站应该是晏州了。”

“还没去过帝都,都说那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去看看,”张默笛埋怨起来,“我爹爹啊,整天看着我们姐弟俩,就怕我们和叔父一样一去不返了。”

“这万江也不赖嘛,”郭庞安慰她,“何况也还年轻,也不着急,你爹咋还能看着你一辈子啊。”

“唉,你咋听不明白呢?”张默笛急得直跺脚,低着头小声嘟哝,“我就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面对张默笛这突然表露的心意,郭庞内心窃喜不已。他原以为只是自己单向喜欢这个张家大小姐,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也对自己有意。

“唉,我这榆木脑袋,整天就知道打仗,真是笨死了!”郭庞赶忙解释。

人生就是如此奇怪,在遇到郭庞之前,张默笛总是任性、泼辣,万江城没几个男人敢惹她,否则就是一顿恶语相向。她从不知道害羞是什么,因为她从不乐于隐藏自己的心思,直爽、毫不顾忌却也总是得罪人、伤害人。同样,一向冷静、从容的郭庞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局促不安、面红耳赤,直到有一天,在这万江城余夏的晚上,当自己心中所待的那个人以那样娇柔的语气跟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他才明白,他从不是如之前所想无意于男女之情,只是没有遇见那个人而已。

“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说罢,张默笛拉起他的手奔向屋外。

“去哪里?”郭庞忙问。

“去了就知道了。”张默笛没有回头。

她的手比郭庞的手小很多,因而只能握着他的手指尖,若即若离,却又彼此牵连着。二人在晚风中奔跑着,穿过光线黯淡的石廊,路过一片幽寂的松林,一个巨大的水池出现在面前。

“看对岸那片树林,”张默笛指着池塘中间的一块小洲,“那里有一片会发光的树。”

郭庞望去,在波澜不起的水面尽头,一片芦苇掩映着一片灌木,它们发出淡蓝色的光,荧如火苗,为半边天染上紫色的晕彩,由亮到暗,清雅自然。而每当风吹过,枝叶摇摆,仿佛一片飘飞的云团,又骤然浓烈,惊艳万千。

“漂亮吧?”张默笛抬头望着郭庞,傻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当然美啊,从未见过的那种美,神秘又让人留恋。”郭庞兴致很高。

看着他那张因风霜侵蚀而略显干燥的脸,张默笛既心疼又无言,只好用手轻轻抚摸了他的脸颊。在她的手触摸到郭庞脸庞的刹那,他本能地转头看她,她轻掂脚尖,突然亲吻了一下他,吓得他眼睛一眨。

淡蓝色的光在水面慢慢扩散开,如天女腰间的花瓣静静地在夜空中飘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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