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章 浓墨辉清

遥远处天蓝海阔，举目四望是明朗的日光和芬芳，躺在郁郁葱葱间，能看见振翅高飞，那只是梦中豪奢的幻想。

梦破了，就该醒了。

“嘀——！！！”

睡梦中，长天陡然被一声尖细而长的警报声吵醒，下意识腰腹用力坐起身，睁眼去四处张望，眼前却是一片黢黑。

这黑暗让长天十分不适，他伸手在身下摸索，发觉他似乎正坐在一张床上，周遭是难闻的消毒水味，这不对。

他应该死了，最后的光池泄露至少造成上百万的高温，那样的高温，足够在顷刻间杀死他。

还不待长天再想，耳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胶质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一片黑暗中，听在耳朵里前所未有的清晰。

诚然他看不见，却还是不住将脸往声响传来处扭去，一步一步数着脚步声，当他数到十五，脚步声停止面前袭来一阵微风，长天下意识往后躲。

“身体没问题吧？”

一道粗重醇厚的男声在面前响起，长天没听过这声音，这是不认识的人。

“没问题，”长天试探回答，他话语停顿三秒钟，没听到别的声音，便试探问，“能把灯打开吗？我看不见你。”

长天又等了三秒钟，那人依旧没说话，就在长天准备再次询问时，那人终于开口：“灯一直开着，是你看不见了，你为什么看不见？”

长天眉头蹙起，抬手抚上面颊，摸到眼睛，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将手在眼前摇晃两下，确认看不见后，才说：“你是谁？我在哪？”

下一秒他似乎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那人说：“我叫萧东梧，你现在在中央大厦的医务室。”

长天现在才明白自己是什么处境，萧东梧是新任陇首城城主，他现在在中央大厦的医务室，说明他在光池泄露中不知为什么没死，被后来赶到的人抓住送来中央大厦。

但这位萧城主却没有杀他，反而还给他治疗，那必然就是有所图，至于图什么，那必然是为将他所有知道的都盘问出来。

“您想问什么？”长天直言道。

面前又拂过一阵风，随后脚步声响起，逐渐远离，停在长天左手边，下一秒萧东梧道：“把你知道的关于这次偷光的事都说出来。”

长天沉默少倾，组织完语言后道：“我叫长天，养父是长泛水，他原本在光电厂工作，手里有光电厂的图纸，那一行人都是佣兵，为首的是一个面部有一道伤疤的中年男人，皮肤很黑，他有一株变异菟丝草，他给我注射了菟丝草的毒素，威胁我把光电厂的图纸偷出来。”

“我爸爸心脏衰竭，他想把我养到十五岁，然后和我做换心手术，我不想死，和那个人做了交易，我把图纸偷出来，他带我去排兵区。”

“我把图纸偷出来后并给他后，他给了我抗毒血清，带我出城一起进入山脉，那一行人中有一个叫罗衣的，她攻陷了阿尔法主脑……”

长天将偷光行动事无巨细全数脱出，然后就坐在床上静静等待，他的身体并无不适，应该是已经被治疗过，但眼睛失明，有可能是经过强光照射后的短暂失明，也有可能别的。

“你很聪明。”萧东梧从左手边拿过一杯咖啡，递到嘴边轻轻吹着，“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斗场？”

长天难得的怔了下，那天放他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眼前跟他说话的这位萧城主，思及此处，长天说：“我养父喜欢去富人区的地下搏击场赌，他让我去三江口赌，赌赢的钱再给他，但我通常会留下来一部分。”

“跟我一起的那个人是我哥哥，叫罗九三，是排兵区的人，我救过他一命，如果他的核心还在，我恳求您还给我。”

室内一片静谧，长天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不知道三儿的核心还在不在？他的一万普西和终端，屏蔽器还有激光枪，都在不在？

他没有筹码了，他不知道这位萧城主会不会杀他，但全数坦白必然是最保险的结果，毕竟事件全程他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受害者。

沉默，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温热的咖啡入口，香醇气味充斥味蕾，萧东梧叹息一声，说：“核心在你左手边的桌子上。”

长天便伸出左手在身边试探着摸索，他先是用手顺着身下的被褥摸到床沿，随后顺着床沿找到萧东梧说的那张桌子，他摊手在桌子上摸索好一阵，才找到一个一个圆形的冰凉物件。

他将那物件拿在手里，摸摸索索半天确认那是核心后才攥进手里，说：“谢谢。”

“客气。”萧东梧客气答到，他将咖啡放回桌子上，又开口，“你知道你是怎么在光池泄漏中活下来的吗？”

长天摇头。

“光池中泄露出来的普西金被你吸收，导致良性变异，但据测量，距光池泄漏也就是你变异后的四个小时后，你的变异初期灵能涨幅在0～4723维奥之间，已经超过当前已知的最高记录，也就是克苏鲁向变异生物创造的0～3008维奥的记录。虽然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个数据，但我不可能放过你两回。”

萧东梧语气轻快起来，甚至起身走到病床前去揉揉长天被烧秃的颅顶。

长天：“……”

灵能初值涨幅乃是异能者变异初始体内灵能波动幅度，波动幅度越高，代表异能者日后能够发动的攻击强度越高，也就是说，灵能涨幅与战力直接挂钩。

而现已知灵能初期涨幅最高的是2233年的一只克苏鲁向变异生物，达到最高的0～3008维奥，据测验，该变异生物在幼虫期第三阶段变异时的灵能储备达到极度惊人的9002维奥。

该实验室在数值被测验出来后当即用激光将那只克苏鲁向变异生物杀死，9002维奥，或许对理论数据而言只能是上等，却已经是人类已知最高，以当时的科技水平，等这只变异生物长大，人类将面临一场绝无仅有的浩劫。

但好在，那名博士下达了击杀命令。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长天问。

他这句话一出，萧东梧果然将手移开，紧接着脚步声在室内响起，萧东梧说：“约莫一年左右，中亚的亚细亚天都学院开始招募学生，我要你和晤姬还有小云一起去。”

亚细亚天都学院，当前亚洲乃至全世界最大的最大学府，其内群英荟萃，乃是各大军团的人才储备库，每年上千名毕业精英会被选入各大军团，参与最前线的防御战争。

在今天之前，长天从未奢想过能够进入亚细亚，他只是一只小城市里穿梭在黑暗地带的老鼠，但在今天，一切都已改变，他变异了，眼前这个人在招揽他，他必须保持清醒，给自己争取最大化利益。

“去那里做什么？”长天将手里的核心攥紧，依稀瘫着一张脸。

萧东梧也不瞒着，后退两步坐回椅子上，说：“我是被人算计下来的，你去帮我报仇，不要你的命，尽力就好。”

“你得帮我解决长泛水，”长天讲价，“除此之外，我还要一百万。”

萧东梧一个响指：“没问题。”

“一百万，普西。”

萧东梧面上神情一僵，顿时被自己唾沫呛着，咳嗽许久。

长天不太舒服的眨眨眼，说：“能给我一杯水吗？”

“当然。”萧东梧顿时故作镇定，回答。

他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干净被子，从桌子上提起玻璃茶壶，倒出一杯清澈的白开水，走到长天面前递过去，说：“在你面前。”

长天试探着抬起手臂手臂伸直后在面前乱摸，屡次错过萧东梧的手臂，看的萧东梧直接攥住他的手臂把水放他手里。

长天接过水放到鼻端轻嗅，确认是净水后直接仰头抬手将那水倒在眼睛上，水进入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上冲下来一层东西，那东西顺着水流滑到他的脸上，被他用手捏住。

他抬胳膊用袖口蹭蹭眼睛，再睁眼时已经能够视物，身体变异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听觉和触觉的增强，他的眼睛看的前所未有的清晰。

眼前是一片纯白，头顶的灯是明亮的白炽灯，墙壁是毫无装饰的白腻子墙，甚至连地板砖也是桌子是不锈钢的，反射着白色的光，身下的被褥是白色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长天将手里的东西递到眼前打量，很快与自己记忆中三儿为他描述的无聊的视障膜对上号，看向眼前面色不改的萧东梧，问：“为什么给我戴这个？”

萧东梧端着剩下的半杯咖啡一口气喝完，将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说：“怕你醒了后乱跑。”

长天目光直直看尽萧东梧的眼睛里，两人对视，他说：“实话。”

萧东梧一咋舌，身子不自觉往后仰，眼睛也瞥向窗外，说：“总有人说这玩意没用，我想拿你实验实验。”

自从见到这个人，长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无语了。

萧东梧见长天的眼神，两步上前蜷起两指要去敲长天的脑袋，却被长天迅速偏头躲开，只能眼神闪躲，讪讪转移话题说：“这半年时间内，我会找人给你做封闭式特训，剩下半年，你要出城去做任务。”

“这之前我得去找个人。”长天说。

“记得三天内回来，卫生间里有衣裳和防护服。”

萧东梧从兜里掏出一个终端和一张卡片递给长天，长天抬手接过，打量一番，终端是他惯用的弗朗品牌，是星空十代，卡片则是一张通行证。

长天指尖将终端的磁链拉出来绑在手腕上，把通行证卡进终端的保护壳里，萧东梧见状便不再管他，转身走出门外。

长天点开终端，首页上显示当下是2295年7月27号下午九点，距离偷光那天已经五天了，他登录账号，看着账号里多出的一百万普西余额，将其滑开，点进洲哥的联系账号，在对话页面输入几个字，点击发送。

蓝色对话框显示在对话页面上：“洲哥，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下午九点洲哥一般都已经下班了，此时该是闲着，对面的绿色对话框探出：“出什么事了？”

长天打字，点击发送，蓝色对话框：“我变异了。”

室内一阵静默，窗外灯火通明，是富人区独有的喧嚣，洒水器喷出的水雾模糊掉天空巨大的彩色全息广告，中心大厦很高，透过落地窗，能俯瞰一整个城市，眺望到西方的山脉。

绿色对话框弹出：“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蓝色对话框弹出：“现在在中心大厦，我等会回宿雾街。”

关掉终端，长天从床上爬起来，脚踩在拖鞋上，走近一旁的卫生间，萧东梧所说的衣服和虫壳都在镂空墙壁的收纳柜里，是普通的黑T和迷彩裤，里面还放着双军靴，虫壳则看起来也像是军用的。

长天首先解决了下生理问题，随后借着卫生间的洗漱用具一通洗漱后，脱掉一身纯白病服，穿上黑T，套好迷彩裤，蹲在地上将靴子穿好，手停在虫壳上方，游疑三秒，还是拿起来穿上。

打开卫生间门，长天轻盈着步伐稳当走出，他眼睛能够看清窗外遥远的全息广告上的时间，迈出房门，长天回身去看门上的挂牌：七号医疗室。

有脚步声停在他的身后，长天回头去看，那是个年轻女人，他在黑市的时候看见过这个女人，她穿着一身旗袍在追一个壮汉。

“我叫姜晤姬，你跟我来。”

姜晤姬兀自往前走去，长天紧跟在他她身后，落地窗外的灯光在逐一熄灭，但中心大厦里还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长天四处打量，天花板上的亮白灯带一路延伸进电梯边缘，姜晤姬拿出张磁卡在镜头上扫过，电梯门打开。

合金电梯里面站着一个看起来跟长天差不多大的男孩，戴着亚麻色棒球帽，着连帽外套配紧身牛仔裤和一双皮靴子，看起来是个跟莉菲儿一样的街头混混。

电梯门打开时他正拿着一支烟在抽，烟雾从他的鼻孔唇齿间透出逸散，疯狂从电梯中透出的刺鼻气味将长天呛的眉头直皱。

“姜姐好啊？”

男孩抬手咧嘴向姜晤姬打招呼，目光却寸寸扫过长天，最后与长天的目光对上，吊儿郎当懒散说：“小哥叫什么啊？咱俩认识一下？”

姜晤姬往左迈一步将长天挡在身后，赶在电梯关门的前一秒进入，拉着长天在电梯里站定，不言语地抬手上关门键，在金属臂上嵌的显示屏按下01的按钮，又按下另一枚火红的火警键。

电梯上壁镜头转动，通风口旁的一块合金打开，从中弹出一个喷头从中喷出水柱来，精准将男孩手里的烟浇灭。

男孩脸色当即塌下来，嘴巴一撅，手指将烟一撇直接抡起拳头就朝姜晤姬夯去，姜晤姬下蹲曲肘，一肘捣在男孩肚子。

男孩脸皮当即扭曲褶皱，双手环抱着肚子倒蹲下，泪汪汪抬头看姜晤姬：“姜姐，你就不能手下留点情吗？”

他泪珠子还没掉下来，又伸出一只手，食指直指长天，说：“凭什么你就护着他！”

长天莫名中矢，却又见姜晤姬上前照着男孩大腿就是一脚，男孩当即起身躲避，便听姜晤姬说：“没有下次。”

“叮！”

电梯门打开，合金壁上的显示屏改亮起-3的数字，姜晤姬率先走出，长天紧跟其后，中心大厦的一楼接待厅里没两个人，前台小姐正在跟门前的保镖闲聊，见姜晤姬迎面走来，当即挺直腰板将神色端正。

姜晤姬的步子停在门口，她穿的依旧是一身黑旗袍，下摆垂到脚踝，往上开叉到大腿根，裸出来的白皮上圈着个腿环，腿环里别着把高振粒子刀，被她取下来递给长天说：“我就送你到这。”

长天没客气的接住高振粒子刀，这么二十厘米长一把刀被他往袖口一推，藏进虫壳袖子里，朝姜晤姬说：“谢谢。”

随即转身推门走出中心大厦，绕过高高扬起水花的喷泉，走向远处的一个候车台，上空一台休斯顿呼啸而过，长天走上被打扫的干净的露天楼梯，数着一阶两阶走上台子，抬手拦下一辆直直驶过的悬浮车。

悬浮车显得更新，外层刷着默认的黑色车漆，车门缓缓对接到接口上，长天踏上车门坐进车里，直接说：“去宿雾街。”

“好的，先生。请支付三百普西。”

仿佛永远高昂的AI女声响在车厢内，车前座的显示屏变成蓝色，长天点开终端调出支付页面，对着车顶上的镜头一扫，车前座的显示屏便又显示回绿色。

“支付成功，现在为您启动交通服务，目的地，宿雾街。”

车窗外的景色因飞速移动而模糊，灯光化成一条模糊的线蹿进夜幕，天空上光斗亮轮光华依旧，一架无人机从亮轮的中心一掠而过，长天眼睛正对上无人机那猩红的红外镜头，等他再看，无人机已经驶出视线。

长天低头点开终端，打开浏览器，点击搜索框，输入：“如何感知自身异能”，点击搜索。

页面跳转，长天看着满屏红蓝相间的默认字体，点开最上方的弗朗百科，仔细阅读上面标注清楚的过程。

等他全部看完，便将终端显示屏熄灭，闭上眼睛，按照指示去感受脑海中那抹最清晰的灵通，他感受到了，下一秒他的世界骤然天翻地覆变化。

车厢内的风掺杂着金属的微微绣味，身下皮革的化学原料味道，还有空气中振动的声波，悬浮车下方磁场的波动，光池内的光在悬浮车内光线中的流淌，还有口袋里核心中不断散发的微弱脉冲。

太清晰了，清晰到不可思议，他甚至不用眼睛就能够通过声波回弹视物，他甚至能穿透金属板阻隔感受到外界空气中逸散的辐射和微量气态普西金，他仿佛就像谣传中那样由松果体进化出第三只眼。

长天没太沉溺在这种新奇的感官中，转而顺着步骤去调动身体中涓涓细流般的气状能量，按照步骤所说，这种气状能量叫做灵能。

他调整呼吸，身体肌肉按照步骤说明的顺序运动，配合着呼吸运转，形成一个循环，竟真的成功调动那些灵能。

他将那些灵能牵引到指尖去，陡的睁开眼，却只见是指尖在发光，微弱的光在黢黑的车厢内显的脆弱而弱不禁风，这缕光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被长天小心维持着，但十秒后，光还是随着长天一个失误而熄灭。

光异能。

这个日光稀少的昏暗时代的，光异能，就是一缸浓墨中的一滴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