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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演唱团在仲景村每夜一场的演唱,勾起了无数人的苦难记忆,使得村里的舆论又渐渐倒向了张天远一边,赵夏莲、李进前经过电话沟通,暂把“三权分置”政策和酒黍种植推广十人宣讲团撤了回去。瞎子演唱团刚刚演唱三场,第四天下午傍黑时分,一辆车身上用墨绿色的油漆涂着“禾襄市文广新局数字电影放映队”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开进了仲景村。
面包车径直开到村部侧面不远处的小学操场上;停下来后,从车里跳出三个男人,开始在宽敞的操场上竖立起两根铁杆,中间张挂起一块雪白的幕布。村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演过电影了,许多七八岁的孩童竟然不知道这些人们在操场上扯起一块白布做什么,纷纷奔走相告,传为奇闻。王天朋站在自家院墙根下,伸手抓住两个跑得风快的小家伙的手腕,咧着大嘴笑问:“铁蛋,鸭蛋,看你们跑那欢势样子,是你们的爹考上状元啦,还是你们的妈改嫁给我啦?”
“不是,都不是。”那个叫铁蛋的年龄大些的孩童拼命挣脱王天朋的抓握,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比划着双手答道,“小学操场那边,有人竖起了两根铁杆,又在中间挂起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这么大,这么大……”
那个叫鸭蛋的年龄小些的孩童虽然未能挣脱王天朋的抓握,但却挺着小肚皮,大声纠正道:“不对,比你比划的大一千倍,大一万倍!”
“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大一千倍,大一万倍!”
“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大一千倍,大一万倍!”
……
两个孩童嗓音越抬越高,直争得脸红脖粗,口沫四溅,且皆上身前倾,双臂后伸,额头几乎就要触碰一处,便仿佛两只斗架的小公鸡一般。王天朋开心得哈哈大笑:“来,乖儿子们,让爹告诉你们,这是要演电影了。怎么演?娘那个大脚丫子,没吃过猪肉,难道也没见过猪走路?就像演电视,不过是在户外,而且屏幕要比电视大得多!”
晚上果然演了电影,吸引得人们潮水一般拥到操场上,仲景坡前大槐树下的瞎子演唱团听众立时就变得稀稀拉拉寥落可数了。电影正式演出之前,放映员预先加演了一段新闻纪实片,大意是说新疆天山某地的农民原本穷得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这几年间经过土地集中整治,专门种植酒黍豫js31号为国家农科院提供科研之用,不几年间就发家致富的故事。屏幕里的农民家家都是小别墅、电冰箱、豪华轿车、宽屏彩电,冬有暖气,夏有空调,顿顿吃饭四菜一汤,啤酒饮料堆得满屋都是;年轻人也不用外出打工,只在家门口帮忙管理、收割酒黍即可挣到大钱。于是那些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甚至有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看得眼谗起来,纷纷在村里宣扬说道:
“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光靠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倒腾庄稼,累死累活也只能解决个温饱问题,要想图清闲,赚大钱,还不如把地交给赵夏莲,让李进前去种酒黍。只要手里有钱,咱到哪里还买不来粮食?你说是不是?”
“风水轮流转。张天远这些年也赚得不少了,下面该是赵夏莲和李进前的世道了!”
“哼,谁给的钱多,咱们就把地给谁!”
……
接下来,张天远和李进前的宣传对抗战逐步升级,进入到了白热化状态:做人做事一贯低调谨慎的张天远在数字电影放映车开进仲景村的第二天一大早,亲自赶到禾襄市,请人采写了一篇两千来字的长篇人物通讯,内容主要是反映自己这些年来在农村的奋斗足迹以及为村民们办下的种种好事,然后疏通关系在市报、省报同时刊发,希望籍此寻求到社会各界尤其是政府方面的关注支持;而李进前则针锋相对,在张天远的人物通讯刊发的当天上午,立即邀请市电视台的记者就豫js31号酒黍种植一事对自己进行了专访,既谈到了酒黍的发展前景,又承诺给予植黍农户种种利益,当天晚上市电视台就在本市的新闻联播之后,播发了李进前的人物专访。这样以来,仲景村村民们的态度就好像五月天里的麦子,忽而向左,支持张天远种植粮食,又忽而向右,支持李进前种植酒黍了。
这晚,张天远、若凤、若桐及子良伯、栗花婶还有禾禾,一大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一面吃饭一面收看市电视台播发的关于李进前的人物专访;因为这场对抗战目前胜负未知,所以大家都不说话,就连禾禾也表现得极为乖巧,饭桌上的气氛相当沉闷。电视里的专访刚刚结束,张天远便接到了李进前打来的电话:
“天远,放手吧,我不想再和你竞争了。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我们两个鹬蚌相争,其结果必然是渔翁得利。这个渔翁是谁,我目前还无法明确的告诉你。不过只要你肯放手,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种一季酒黍,其余时间愿种什么仍由你来决定。怎么样天远,还是好好的想一想吧!……”
张天远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不,进前。我们是兄弟,如果换做别的事,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会依照你的,可唯独这件事不成。你知道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现在无缘无故的放手,不但我心里不甘,就是家里人、村里人、外界人,以后又会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呢?当然,如果竞争的结果是我失败了,那么不要说你只种一季酒黍,就是你种四季我也决不干涉……”
最后,李进前还是那句话:
“天远,那就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了!……”
放下电话,张天远以手支颐,一个人侧歪着身子呆坐在沙发里,半天没有出声;他的目光透过苍凉的岁月帷幔,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小学时候,他和李进前因没按时完成作业,被老师留校罚饿,饥肠辘辘之际,赵夏莲从家里给他俩捎来一块蒸红薯,两个人就躲在学校门口的麦秸垛后,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流狼吞虎咽着;初中时候,他和李进前因家境贫寒,每人只有一条单薄被褥,隆冬的夜晚便在学校寝室打通铺,互相依靠着对方的体温取暖,后来还是赵夏莲将父亲的棉大衣从家中偷来送给他俩,两个人这才勉强捱过三九寒天;高中时候,他和李进前因为了省下几块车钱,每次自禾襄县城回家,都是从同学那里借来两辆自行车,两人各骑一辆,车后轮流带着赵夏莲,一个夏末秋初的午后,三人正走在半道上,忽然雷声隆隆,一场暴雨不期而来,直将三人淋成了落汤鸡……
看着张天远心事重重满腹惆怅的样子,半天旁坐不语的若桐忽然“噗嗤”一笑,低声说道:“姐夫,我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保证李进前顾此失彼,一败涂地,再不会回来和咱竞争!”
“……什么办法?”张天远抬起头,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他知道若桐人小鬼大,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因此便未十分在意。
果然若桐神秘兮兮的凑过头来,小声说道:“姐夫,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李进前建设酒黍种植基地占用的土地,目前上级国土资源部门的批文还没有到;批文既然没到,那就属于非法占地了。还有,那地方传说是古禾襄的县治所在;既然是古禾襄的县治所在,那就肯定具有文物保护价值了……”
张天远抬起头,目光茫然的望着门前小院;小院内,若凤禾禾正在厨房檐下择菜,预备明晨早饭之用,子良伯与栗花婶则在厨房内刷锅洗碗,碗边、锅沿、铁铲相碰的叮当脆音不时传入耳中。
“咱们只要以仲景村全体村民的名义,写上两封举报信,一份投寄国土资源部门,一份投寄文物管理部门……”若桐咬着张天远的耳根说道。
张天远依旧以手支颐,动也未动。
“当然,如果觉得这样做麻烦,那咱们就拍上几张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里,后面再附上几句‘香雪’公司违法占地、破坏文物的说明。当今形势,那是不怕上告,就怕上报;不怕上访,就怕上网。这种剑走偏锋的做法,也会给李进前造成一定的舆论压力……”耳边,若桐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张天远听着听着,“豁”的坐直身子训斥若桐道:“想都别想。这种主意不但我不准去想,你也不准去想,‘天凤’公司谁都不准去想。咱就是失败了,也要败得光明正大,败得干净磊落。那种背后下手的阴损勾当,咱们最好永远不要去做!……”
十分钟后,刚刚吃过晚饭独坐在家的赵夏莲接到了李进前的电话:“夏莲,天远他还是……不肯放手!”
“你和他是怎么说的?”赵夏莲坐直身子,对着手机话筒问道。
电话里,李进前将自己和张天远间的对话简略说了一遍。
“唉,这个天远呀……”赵夏莲犹疑片刻,面上显出坚定之色,毅然决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咱们原定的方案行事。你负责通知柳康健他们,我负责通知赵士乐和孙殿秀,大家届期按时到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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