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雷霆震怒
数日后,茫茫中原之地。
无尽的街道和民舍在平地延伸,走卒穿行在嘈杂街市间,仔细看向各人的脸上,都能察觉出外露的倨傲之色。
这里是秦城,他们一向大秦自居,不论外城承认与否,秦城也已是天下都城之实。
而他们是大秦子民,自命高外城百姓一等。也无外乎他们这般想,说一句秦城由外城供养也不为过。
人影川流,本与往日并无不同。还是那些笑脸相迎,还是那些讨价还价,还是那些高谈纵笑。无甚忧虑,无甚悲愁,且纵情,且快活,谁让他们生在了大秦。
忽地,在这郎朗晴空下,却传来一声震天巨响,那分明是雷鸣。
声过之处,行走的脚步停歇,交谈的话音也休止。人人都抬头望向那震天雷鸣传来的地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有一高耸的巨大石城,巍巍气势,如直上云天。仅远望,便让人心生臣服膜拜之感。
有人低声交耳道:“许久未曾听到这雷霆震怒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身旁人回道:“是啊,不过管它呢,反正对我们又该是好事。”
说罢,两人对望一眼,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难掩的窃喜之意。
这二人长相也颇为有趣,先前说话那人獐头鼠目,应和那人尖嘴猴腮。二人此刻正在街角一酒肆,就着几碟小菜,饮上一壶小酒。
獐头鼠目的那人接着道:“你家那个孩子,被派去了哪个城?”
尖嘴猴腮那人回道:“谁知道,你家的孩子你知道?”
说完叹息了一声,明知道那是多此一问,又道:“唉,上哪里知道去。只知道是个小小执禁使,也太无能。不能和你家的比,你家那个早就是辅座了吧?”
獐头鼠目那人接话点头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得意之色跃然脸上。
尖嘴猴腮那人看了看左右,又将头靠近那獐头鼠目之人,低声问道:“你家出了这一个执禁团辅座,每个月能派发多少反抚银子?”
獐头鼠目那人竖起一根手指,低声说道:“一百两。”
尖嘴猴腮那人瞪大了双眼,道:“什么?一百两?我一个月才二十两。”
说罢,眼睛提溜一转,本来是琢磨着他的孩子如何才能升上高位,他也可同享富贵。后一想,自打他的孩子尚不记事时被送去天雷宫后,再没见得一面。况且,那《移契》上白纸黑字写明自孩子移交天雷宫后再与生父生母无瓜葛,天雷宫依各人修为境界和身居何职每月发放反抚银两。
这么一想,他也只好唉声叹气,又道了一声:“富贵也只能由命了。”
这《移契》,实则就是一份卖身契。只因天雷宫给的钱财着实丰厚,这秦城多的是人家为求富贵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双手奉上。签完这《移契》后,还恬不知耻的当着外人说着那是自己的孩子,花着那不义之财,更茶余饭后攀比虚荣。
尖嘴猴腮那人座位正对着远处那座高耸石城,他远望着那最高处,又问道:“你说,要是谁家出了一个孩子能入了那乾坤殿,该是多么风光。”
獐头鼠目那人本是背对着那石城,闻言转头也向那处望了一眼,嗤笑了一声道:“天雷宫门下数万人,入乾坤殿者仅十人。这等好事,你也敢想?”
尖嘴猴腮那人道:“我自是无此奢想,只是好奇。你可见过?”
獐头鼠目那人饮了一杯,道:“西街那座高宅大户你没见过?”
尖嘴猴腮那人道:“那座宅院自然是见过,不过一直不知是谁家,除了他家仆人,家中之人更是一个也没见过。”
獐头鼠目那人低声道:“那户人家姓程,本生有两子,不舍送与天雷宫,奈何本是平头之家日子着实清苦,前两子都未养活。后又生一子,也不知是那夫妻终于不再想过那清苦日子,还是怕那孩子又食不饱穿不暖再养不活。这孩子刚断奶,就被送到天雷宫宗府代养。后来听说这孩子天赋异禀,修为进境一路远超同辈。这程姓人家也因此日渐富足,数次迁家,也曾高朋客满,日日酒宴笙歌。可是三年前,听闻他家孩子跻身乾坤殿,这程家最后一次搬迁到喧闹西街,坐拥高门大院后,却一改昔年门庭喧嚣,变得足不出户,也谢绝来客。”
尖嘴猴腮那人听完,一阵纳闷,道:“这就奇了,既然入了乾坤殿,岂不该比起先前更风光无限,怎却反而隐于这闹市之中了。”
獐头鼠目那人给两人身前酒杯倒上,劝道:“我们也无那乾坤之家的命,也犯不着去胡乱揣度,饮酒,饮酒。”
二人举杯一碰,一饮而尽,也结束了这番对话。
七层巨大石城的第六层,沿级而上的石阶右侧有一大殿,殿顶金漆横匾上,刻出三个不规则的焦黑大字—“乾坤殿”,如遭雷电击打而成,带有肃杀之气。
大殿内石墙石柱,石墙上刻云雕雷,磅礴大气。除十座外,再无其它装饰摆件。
此刻,殿内八人,上座一人,下座七人。
上座那人一头白发,身形瘦削,却目露精光,面容上满是年月的刻痕,一观之下甚有威严。
下座那七人,有白发老者,有青壮之年,有人脸带伤痕甚是凶厉,有人怒目圆瞪令人望而生畏,仅有一人面色稍显温和。
上座那白发老者一扫座下七人,面带怒意地道:“自我任上数十载,还从未有外放公职成员死于谋杀。岂料这一次张城执禁团竟有十一人死于非命,更被藏匿尸身直至发臭才被找到。好啊,看来是我往日待各城太过宽和,以致让他们生出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竟胆敢挑战我大秦和天雷宫之威。”
一番话说完,座下七人各个目视前方,无人言语,却也都同样地一脸怒意。
白发老者看着其中一人,叫道:“司东。”
一人应声从座上站起,转身面向白发老者,躬身道:“在。”
白发老者接着道:“你即刻抽调十一人,由你亲率前往张城补足执禁团之数。至张城后,速将此事查明。记住,不论查出谁,最后都将罪名安在杨风清头上,当着整个凌风谷和张知蝉的面前,把杨风清杀了。”
那个被叫做司东之人,应了一声:“是。”
随即便转身走出殿外,这位白发老者的命令,他们只需要遵循照办便可。
凌风谷为天下道门九宗之一,而杨风清身为谷主。这白发老者三言两语之间便要杀了他立威,这本应是件需权衡再三的大事,在座数人却无一人为此发声。他们都心知肚明,胆敢杀天雷宫门下,区区一个杨风清还担不起。
他们心在冷笑,除此外,更令他们不解的是,究竟何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而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是为泄私愤?
除大秦外,天下九城早已无人敢违大秦之令,更不敢对大秦外放各城行监察之权的公职人员与修道者下手,是因无人敢枉顾千万人的性命。做了这件事的人,他若不是个冷血的疯子,那便是个算不清这笔人命账的傻子。
那白发老者又对余下六人道:“你六人暂不外出,且留天雷宫静观变数。若天下人已算不清这笔人命账,那就只好由老夫先算给他们看看。”
六人齐道:“遵首相大人之命。”
说罢,白发老者向着殿外大声道:“传监察总司庄恪来乾坤殿见我。”
声音洪亮,殿外待命之人听得真切,速速离去传命。
约莫一刻后,有脚步声在殿外响起,直至立于殿门下不动。
一人喘着粗气,语调不均地大声道:“庄恪奉命前来。”
白发老者道了一声:“进来。”
庄恪应声快步走入了乾坤殿,却不敢抬头,一路低头走到白发老者近前,躬身行礼道:“庄恪拜见首相大人。”
另六人左右各三分坐他两边,庄恪又左右各施一礼,道:“见过六位大人。”
说完,恭恭谨谨地站着一动不敢动,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白发老者,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首相大人,看着庄恪,道:“速传令各城监察司,张城乱我大秦之禁令,谋害执禁团十一人,罪及天下。自接到传信后,即刻着手增数除籍。”
首相之令,庄恪自是不敢有违,先应了一声“是”,而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不知增至何数?请首相大人示下。”
首相大人双目一凝,斩钉截铁地道:“酌情处理,上不封顶。”
庄恪闻言大惊,却不敢有异议,当下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首相大人又道:“另外,让张知寒写一封家书,送张城交与张知蝉。”
庄恪应声道:“是。”
说罢,退步而去,直至殿门处方才转身迈步而出,向着监察总司而去。
首相大人从座上站起,踱步到下座六人身前,六人随即起身站立。
首相大人问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其中一人道:“天下到底还是有不知死活的疯子,只是万万想不到会是凌风谷做这个出头鸟。若不严惩,只怕各城道界暗中蠢蠢欲动者都将按捺不住。首相大人于各城恐将闻风而动前先施惩处,以示警戒。处置英明,我等叹服。”
首相大人也不理会他的夸赞,走到一个面容狰狞的老者面前,那老者左眼处有一道伤疤,自额头划下,左眼浑浊,已然是瞎了,望之令人生怖。
首相大人在这老者面前稍一停顿,道:“我大秦以威压制衡天下各城,却有二城例外。其一苏城,以一孤字,不生事端便可。”
那老者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首相大人又向旁一踱步,停在六人中最年轻那人面前,这六人仅有他一人是三十多岁的青年,这人也是众人中唯一面相温和之人。
首相大人接着道:“而卫城,则以除籍之地牵制之。万生宗只要紧守约定,不南出即可。”
那青年人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首相大人看着他,又问道:“二裁探玄武山已去数月,可有消息?”
那青年人道:“仍无。”
首相大人听言转身望向殿外远处,沉默矗立良久,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余下六人也随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