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雷罚天威
流金消玉苑。
这一日,仍是客满。
言城百姓正在水火之中,而这些世家公子哥好似不受其扰,酒宴笙歌不断。
那日声声质问哑口说书人的邱傲,今日仍在。
只是美酒佳肴当前,这些公子哥们放眼望去,却无一人面有喜悦之色。
既美酒佳肴食之无味,为何又仍聚于此?
难道那脸上的不悦之色,只因为那群不速之客?
今日的流金消玉苑大堂来了十一个黑衣人,那是言城执禁团辅座言二,与他座下的十个执禁使。分三桌坐下,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堂正中。
流金消玉苑闻名天下,各城监察司和执禁团自然也少不了光顾,因流金消玉苑背后的主人与都城来往密切,更有出自李令山亲笔的牌匾,监察司和执禁团自然不会在这里主动生事。
但又因他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他们所到之处经常也免不了麻烦,这里也不例外,只是在这里的麻烦不会太大。
言城的修道者都出自世家,这里又是世家公子哥们流连汇聚之地,自然也少不了入册的修道者,邱傲就是其中之一。
也许真的是那十一个黑衣人让言城公子哥们心生厌烦,不论是正对着还是侧对着还是背对着那群黑衣人的公子哥们,都时不时地看向他们,眼中冒火,不时忍不住“呸”一声。
而那十一个黑衣人大快朵颐,酒菜不绝,对那眼中的敌意毫不在意,只是那口中的不敬让他们侧目相对,这堂内的空气愈加紧张。
终于,邱傲打破了虚假的宁静。
邱傲挑衅道:“原来狼也能吃得人的酒食。”
坐在他对面的一人接道:“狼连人都吃,何况人的酒食。”
这人,是夏家的夏成良。
侧坐的一人也道:“那你们说,狼有什么是不吃的。”
这人,是饶家的饶和。
另一侧的那人道:“都说欺善怕恶,比狼更恶的,吃了能让它们断牙的,它们自然是不敢吃的。”
这人,是谢家的谢福安。
这一桌,是言城五大世家其中四家的公子。也正因为他们背后的强大家世,他们也才敢对执禁团出言不逊。
其余的人,也都对监察司和执禁团恨之入骨,于是,也应和着他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世人将监察司比作鹰,将执禁团比作狼,那十一个黑衣人又怎会不知。若是平常人,若是不在这流金消玉苑,他们早已将出言不逊的人杀了。
邱傲又道:“那如果有一天,狼的牙断了,那它该怎么办?”
谢福安道:“那它只有等死了,还能怎么办。”
说完,哄堂大笑,但这笑声,却那么无奈。
黑衣人对这些话都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但不代表他们能不怒。
言二那桌三人,旁边另一桌四个黑衣执禁团,那四人看向言二,言二点了点头。
随即那桌四个黑衣人站起,走向邱傲那桌。
四个黑衣人当下各自揪起一人,握着拳头就照着他们的脸上捶去,邱傲四人也同时反击,八个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是修道者,却没有一人施展道法,全都双拳你来我往。
很快的,八个人脸上都挂了彩,但是四个执禁使却伤得更轻,也不知是否因天雷宫雷法的修炼,使他们身体更强横,更耐击打。
无人相劝,无人拉架,流金消玉苑的管事也没有说一句话。因为这并非第一次,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会怎么结束。
邱傲四人反击渐渐减弱,很快他们都被四个执禁使压在地上。他们却不挣扎起身,甚至渐渐放弃反抗,任由重拳一拳一拳地打在他们脸上身上。
直到四人的嘴角都流出了血,四个执禁使这才放开了他们,走回言二身边。
言二这时也站起了身,环视了一圈,言城公子们的脸上却没有愤怒,反而个个看起来悲伤。
言二说道:“狼断了牙,的确只能等死。但是你们,却没有本事让狼断牙,你们只能被狼牙撕咬啃碎,可悲啊,哈哈哈...”
十个执禁使也跟着一阵嗤笑,然后随言二一同走出流金消玉苑。
邱傲四人没有起身,但堂内几十个世家公子也没人上前去把他们扶起,这场面很怪异,但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每当有监察司和执禁团的人来到这里,总有几个言城公子会刻意挑衅,然后像这样被打倒在地。
他们并非真的打不过,只是,他们都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无力,惩罚自己的无能,惩罚自己的无可奈何。
修什么道?修道有何用?
仇人就在眼前,连对他们动道法都不敢,连阻止他们祸害言城百姓都做不到,当初成为修道者时铭记在心的道心又算是什么?
难道为了证那颗道心只能一再的隐忍退让?
在天雷宫的强盛和霸权之下,他们都知道是的。道心为护世人,若想用修道界的力量反抗天雷宫和大秦,只会招致更大的灾难。在现在的情势下,退让免生争端才能更好的保护一城百姓。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只是,一再的退让并没有让言城百姓免于灾祸,他们到底还要退让到什么程度才够?难道永远都要被一句顾全大局所束缚?
他们不甘,但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他们只能听令顾全大局。
可是长久以来,他们心中的自责深重,他们无法为自己开脱,于是,他们寻醉,试图让自己麻木。
但是醒后,他们仍不忘那颗道心。
又因为他们道心未泯,于是,他们自己惩罚自己,为逃避那份自责。
但也正是他们仍在自己惩罚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锤炼那颗道心。
成为五行修道者的那一刻,他们注定逃脱不了他们的宿命。
只是,他们成为真正的五行修道者的那一天还没到来,此刻的他们,仍需一醉。
邱傲四人过了许久,终于悠悠从地上爬起,他们鼻青脸肿,但是没有人取笑他们。
四人又坐在各自的位置,好像没有事情发生过,堂内的所有人继续饮酒,比先前更加快慰。
因为经过这一出,他们的道心又都固了几分,正是这份惩罚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他们心中想着,也许有朝一日,他们还能继承起那个名号——行者。
......
又一日过去。
司东楚玉琢已回到天雷宫乾坤殿。
此时,李令山手中正拿着楚玉琢带回的七封手书,手书寥寥十几字,简短之极。
但那十几字却关系重大,大到乾坤十鼎汇聚了其中之七。
李令山坐在上首三座正中,四司坐下首左边四座,右边三座另坐三人。
这三人并称三罚,罚者,罒、讠、刂三部合一,罒者网,讠者言,刂者刀。
三罚,即网罚、言罚、刀罚。
网罚,姜天衡。言罚,窦渊。刀罚,楚中恒。
也可以他们的姓氏,分称姜罚、窦罚、楚罚。
但看三罚,全都须发皆白。姜天衡和楚中恒面相凶厉,双眉似剑,双目似电,面带雷霆之怒容,脸带一丝焦黑之气。只有窦渊一人,面相稍稍温和。
乾坤殿本就肃杀,也不知是否因三罚端坐在内,此时这股肃杀之气更加凝重。
手书都已看过,李令山仍在斟酌,若是真的,意味着什么?若是假的,杨风清和凌风谷到底想借此做什么?
李令山看向楚玉琢,道:“司东,手书是你带回来的,你说说看。”
楚玉琢对这件事最早获悉,几日来也一直在思虑,但还是不敢下断论。
楚玉琢权衡后,道:“八宗是否真有密约,属下不敢断定。不过审问之下,杨风清对此事并不否认,且说道界互通本是张知秋心愿,他是为张知秋做此事。属下也怀疑此中是否有阴谋,也不信杨风清能避过七野雷震和遍布各城的眼线完成此事,所以也对杨风清的修为做了试探。”
几人听后,心道:张知秋,幸好当年趁他羽翼未丰将他抹杀,否则必成大患。
李令山对楚玉琢的处理还算满意,点头道:“结果呢?”
楚玉琢道:“杨风清修为平平,不能承受属下一击。但其遁风术确实不凡,张城执禁团张零对其施展遁风术的动向一筹莫展。属下追之而不断其术,观其直从凌风谷到张城边境一路遁风不现真身。依属下看,以这样的遁风术修为,避开七野雷震恐有七成可能。”
李令山还未说话,网罚姜天衡不屑道:“楚司东未免言过其实,他不是未能避过你吗,七野雷震中有的是人修为与你相去不远,避过一个两个倒还罢了,要全都避过,即便是我们也做不到,他何来的可能。”
楚玉琢道:“姜罚有所不知,若不是先有防备,在他施术之际看清他的动向,我也未必能抓得住他。”
听楚玉琢这样说,姜天衡奇道:“既如此,又怎会修为平平?”
楚玉琢说出自己的判断,道:“在杨风清将要逃出城境时,我与他交手将他击杀,他的道术攻击甚弱,的确平平。但有可能只是专修遁风术,若是如此,必是为了什么目的。”
说到这里,楚玉琢心中的答案已经明了。
李令山道:“你的意思是,这份密约的真实性是极高的?”
楚玉琢道:“属下只是说,杨风清有做到的可能,但并未说一定做了。”
其余几人脸上表情平静,对他们而言,不管这份密约的真实性如何,都无所畏惧,他们对天雷宫和他们自己的实力拥有绝对的自信。
只有程洛一直在思索,时有蹙眉,而这落入了李令山眼里。
李令山也想听听他怎么看,于是道:“司北,你如何看?”
程洛闻言又在思索了片刻,道:“属下想不通,杨风清也应知道七封手书要同时带到各城断难成功,只要有一封被截获就等于告知我们有这密约存在。而更奇怪的是七封手书全被截获,倒反像是刻意为之,有意要让我们知道八宗串联密谋。若真有密约,杨风清此举就是陷另七宗于不义,难道真是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吗?”
程洛又一次与李令山不谋而合,但李令山不动声色,道:“那你的意思是,本没有密约,只是凌风谷故布疑阵?”
程洛再思索了一阵,道:“依属下看来,即便有密约,万生宗也断不可能参与其中。反之,万生宗没有参与其中,那手书最多也只有六封。”
刀罚楚中恒显然对程洛此说嗤之以鼻,楚中恒道:“就因为万生宗曾与我天雷宫有协约,万生宗就一定不可能参与其中?”
程洛还没说话,言罚窦渊却先说道:“并非因为万生宗与我天雷宫的协约,而是万生宗当初商议协约的初衷,让他们断不可能参与八宗密约。”
这是程洛本要说的话,程洛在三罚面前,算是后辈,由他反驳就是失礼,不过天雷宫也一向不重礼仪,事事以实力说话。
程洛与窦渊意见一致。
李令山道:“那依此说,七封手书就是弄巧成拙了。”
楚中恒又道:“协约和初衷已过数百年,当初商议的人也早已化作枯骨,谁能担保现在的万生宗还是当初的万生宗?”
李令山又询问楚中恒的意见,道:“那依你之见呢?”
楚中恒显然不屑纠缠于这种猜度,道:“既已截获了七封手书,不论密约究竟有或没有,都作确实有过密约处理。”
这也是在场七鼎多数人心中的看法,而程洛和窦渊显然不相信密约的存在,但对楚中恒所说当做确有密约处理,窦渊对此不做表示,程洛却觉如此不妥。
李令山见程洛欲言又止,道:“你还有何看法?”
程洛道:“若对各城道界以图谋不轨意图叛乱论处,大动刀戈,若将他们逼至绝境,那么,他们就借我们的手完成了不约而约。或许,这才是凌风谷真正的目的。”
除窦渊外另几人心中冷哼,心道:后生小辈,瞻前顾后,与他同居乾坤十鼎真是耻辱。
但这几句话却完全说中了李令山心中所想,这也正是这件事棘手之处。
乾坤殿又是一阵寂静,李令山在权衡拿捏,七封手书既已截获,断不可能置之不理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但又如程洛所说,让李令山相信这七封手书的真实性,如果还有幕后之人,那这就是他真正的目的,如果下令严惩,则正中其下怀。
除了杨风清,难道真的还会另有幕后之人吗?难道杨风清只是一颗障眼的棋子吗?
即便同时对八宗下手,天雷宫也有把握,李令山自是不惧,但他实不喜被人操纵的感觉。
何况,若真引致天下大乱,必会多生许多变数,这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李令山一扫他身旁空着的两座,更心生一丝忧虑,他从未有过的忧虑,这真是个多事之秋。
但是,天雷宫的霸权不容挑战,他李令山的威严也不容挑战。
李令山当即起身,七鼎也随之起身。
李令山几步走到三罚身前,道:“即刻,降下七道雷罚。”
三罚面带怒容,还有喜色,齐道:“是。”
说完,三人走出乾坤殿。
环形的天雷宫第六层,乾坤殿后,有一个突起的巨大三角石台,仅有石砌一条通道相连,四无遮拦,悬于半空,称作雷罚台。
三罚很快走过通道,走上了雷罚台,李令山和四司停步在通道外。
三罚分站三角,站定后,开始不停双手变换捏诀,朗朗晴空下,随之风起云涌,再之后,天际风云际会,阴云裹挟而来,但是这还不够。
施法仍在继续,阴云密布,整个偌大的天雷宫上方已不见天日,但这仍没有结束。
风开始呼啸,云开始翻涌,阴云持续在扩大,直到大秦一城被覆盖。
这施法的前夕,已让晴空化作黑夜。
身在大秦的人看着天际的变幻,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驻足抬头凝望。
他们更心生恐惧,这种变幻太过可怖,即便大秦的人都知有雷罚,也有人见过雷罚,也有人知眼下应是正在施展雷罚,更知这雷罚不是施向他们,但还是无比的惧怕。
因为见过此景,足以让他们感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微不足道,自己的命不由己。他们也只能对天雷宫更加甘心跪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雷光开始闪烁,雷鸣也随之震人心魄,下方的人们如同海面的浮萍般随风和震荡飘摇,有些破旧的木屋抵挡不住纷纷被狂风吹散,被雷震抖落,景象骇人无比。
无数道雷电闪烁不停,电光不熄,穿透了那片浓郁的阴云。
细小的雷光开始汇聚,逐渐凝成雷柱,越来越大的雷柱上电光闪耀。
道法的可怕,天雷的可怕,令人不敢仰视。
终于七道雷柱形成,它们悬于天际,带着诛灭一切的威势。
本是直直垂下,又纷纷调转了方向。
人力,道法,竟能催生操纵本该是天神的力量!
除大秦外,世间还有九城,但雷罚只七道,三罚都知道这七道雷罚该施向何处。
三罚齐齐大喝一声,高举的手掌用力挥下。
雷霆一怒,天下震!
煌煌天威,万众臣!
天下有什么人可以抵挡雷罚之威!?
天雷宫第六层已高过不到百里外的黄龙山,站在雷罚台上的三罚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同一道正从天际降下的雷柱,那道雷柱袭去的地方正是黄龙山。
在黄龙山的最高峰,龙口啸天之处,坐落的是黄城道门,黄龙观。
落雷之速迅疾,“轰”一声巨响,雷柱撞击龙口,那啸天的两座山峰生生被劈下。
山峰的巨石泥流滑落,不知黄龙观一门要死伤多少。
望着黄龙山尘土漫天,伴随那撞击的轰鸣隐隐传来。
三罚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各自带着一脸傲气,彷如睥睨世间的天神。
只是他们看不到,黄龙观的上方也随即生出了一堵厚实的壁垒,生生阻挡了落雷之威,也挡住了山峰上坠下的巨石和泥流。
但是雷罚之威惊天动地,即便有阻挡,那剧烈的震动还是造成了地动山摇,房倒屋塌,甚至有人心胆俱裂,当场毙命。
只是没有三罚想象的那么死伤惨重,不堪一击。
......
还有六道雷柱都要奔袭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