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第九章
随即薛寄云又否定了这个答案,薛陵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两人本是同胞兄弟,血脉相连。而薛陵玉平日里虽为人冷淡,但其实端方自持,是个正人君子,何至于出此下策。
亦或是薛陵玉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也不知上次的那个刺客抓到了没有,这第一次刺杀没有成功,保不齐会来刺杀薛陵玉第二次。
话说回来,薛陵玉做了什么竟让别人对他狠下杀手,难道连薛丞相都保不住他吗
不过敢刺杀薛丞相的长子,况且薛陵玉还是朝廷四品官员,恐怕这刺客来头不小,怎么着总得比四品大吧。
想到这,薛寄云愤愤地将薛陵玉的枕头一把丢到一旁去。
他不由得为自己打抱不平,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世人皆知薛丞相有逸群之才,怎么全被薛陵玉传了去,如今还大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意。
而他薛寄云竟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薛丞相的才富五车,每每读那诗书礼易,只觉枯燥乏味,但不学这些东西,却又入不了仕当不成大官。
无人知道,薛寄云自小便有个梦想,就是当一个富贵显荣的大官。
那时芸娘还在楼里,往来的达官显贵随手便可以掷下千金,若是伺候得好了还另有赏赐,出手阔绰大方,非常人所及。
所以当日薛丞相宠着芸娘时,薛寄云还曾做过美梦,本朝的爵位可世袭罔替,说不定哪一日薛丞相中了邪,会把自己的爵位传给自己,但这只能是想想。等他们进府后,薛寄云很快便知道,压根不会有这种可能。
那偌大的薛府家业,前有薛陵玉和薛陵亭支撑门楣,这两个人如今个个都比他有出息,便是薛陵玉靠自己封侯拜相,还有个薛陵亭在前面挡着,他薛寄云一个庶子,能分得一点残羹已经要给芸娘烧高香了。
不过若是跟崔雪游到了封地,天高皇帝远,薛寄云再在他面前多打转,说不定能跟他讨一个小官做做,便是比不过薛陵玉,日后也未必比不上薛陵亭。
就是不知崔雪游那边的情况如何了,那夜做的那个梦想起来十分荒诞离奇,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要发生,薛寄云一颗心七上八下,等出去后必然要找他问个明白。
他想得入神,下人进来后只见塌上垂下一只皓白的手腕,仿佛是睡着了,本要退出,却见他鲤鱼打挺似的坐起身。
训练有方的下人垂着头,恭谨道“三公子,午膳已备好,现在便给您端上来吗”
“这么快便又要用膳了啊,”薛寄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劳烦端上来吧,对了,请问有没有话本,这几日枯坐在这里着实有些无聊。”
“一会儿差人给您送来。”
对方并没有拒绝薛寄云突然提出的要求,这让他有些开心。
饭后,他将薛陵玉书房里的藤椅抬出去,再拿出从箱柜里找到的鹿皮毯子盖上,坐在小轩窗下看话本。
虽已入了春,但上京的天儿还是寒森森的,浓云压顶,寒风侵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仆从端来了炭盆,在他盖着的毯子下另塞了几个手炉。
放好后便行礼退出了,薛寄云还专门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们渐渐走远,转了个弯便没影儿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平时这几人根本不会出现,仿佛院子里只他一人,但每次总能及时地在他有需求的时候将东西备好送上,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薛寄云倒也并不意外,在他看来薛陵玉便是有这样御人的本事,哪怕有一日他身边全是江湖奇人异士也不稀奇。
既来之,则安之。
看看话本,品品香茶,薛寄云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很是不错,哪怕不让他出去,也无甚关系。
反正出去了就要每日去国子监,读那破烂劳什子书,读得他只觉余生无望,而现在不用去上学,还有话本看,一会儿再让他们拿两屉点心过来。便是回到薛府,也是远远不及这里。
午后,薛陵玉回来了。
薛寄云这会儿睡得正熟,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折扇也似的暗影,旁边烧得正旺的炭盆将他莹白的脸熏得红扑扑的,一侧的脸颊还被编织的藤椅压出了一道道红印,看上去分外稚气可爱。
原本攥在手里的话本不知何时早掉落在椅子旁,薛陵玉将其捡起,随手放到旁边的案几上。
转而又俯身凑近睡容恬淡的薛寄云,将毯子下的手炉一一拿出,然后将人团成一团卷在毯子里,轻轻松松抱起。
薛寄云只觉身体一空,迷迷瞪瞪地还未睁不开眼,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他放下心道“陵玉哥哥,你回来了呀。”
许是睡糊涂了,叫出了小时候爱叫的亲昵称谓。
他睡意浓浓,懒得动嘴,丹唇上下轻轻触碰,非得咬着舌尖说话,听上去黏黏糯糯的,像是对着兄长卖娇。
“嗯。”
薛陵玉步履沉稳,将人平妥地抱到了塌上。
还未完全放下,薛寄云清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并未发现自己正像个稚儿似的被薛陵玉兜在怀中,而是双手紧紧抱住了薛陵玉。
“长兄,你去哪里了,怎么好几天不见你来”薛寄云越抱越紧,像是一尾鱼缠住了水草,恨不得就这么被送回去。
四下乱动间,薛陵玉闷哼一声,低声道“松手。”
薛寄云连忙松开手,方才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会儿听薛陵玉一付十分难受的模样,关切地道“你怎么了,长兄,你受伤了吗是那个刺客”
“不是什么大伤。”薛陵玉语调平缓,不露声色,只是脸色稍微有些难看。
薛寄云有些愧疚地问道“疼吗”
“无妨。”薛陵玉站直了身体,他来时应当是换了衣物,薛寄云并未看出是哪里伤了,若不是方才不小心碰到,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受了伤。
薛陵玉凤眸微敛,另起了话头道,“三郎这几日住得如何可还习惯”
“甚好,每日有不重样的菜吃,还有花样繁多的点心,昨日吃得那道桂花白玉糕就极好,”薛寄云盘腿坐在床边,掐着指头数着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数完了仰头烂漫天真地问道,“长兄,我们何时才能回去”
“在这里住着不好吗这里什么都有,若是你无聊了,日后便请乐坊过来唱曲。”薛陵玉目光幽微,“还是说你喜欢更大的院子,那你得先等等,但用不了多久,就会”他突然止住了话头。
薛寄云从没想过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不免认真思忖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这里好归好,却不是家里,偶尔来住上几日便罢,何况你终日要忙,并不时常回来,这里没人同我说话,怪无聊的,而且万一父亲知道了我没去国子监上学,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长兄,哥,还是早点送我回府吧。”
“三郎总是不听话”薛陵玉神色黯淡,“难道只有薛府才算家吗”
“长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寄云竟有些听不懂了,但他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道,“不管是不是家,总要回去的,我着实不想在这里待了”
薛陵玉定定地望着他,眼神莫名带着一丝阴翳,薄唇紧抿,似是隐怒爆发的前兆。
但很快,他突然轻轻勾唇一笑“我同你说笑的,三郎,让你在这里不过是怕刺客卷土重来,伤到了你。”薛陵玉握住薛寄云的一只素手,安抚道,“别过多担心,父大人那边我早已解释过了,他亦让我带你多见见世面。”
说着他顺势向前,将薛寄云从塌上带下来,令他跟着起了身“我想,我总不能拂了大人的好意吧,这次回来,便是要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什么”薛寄云疑惑道。
薛陵玉低声回他“去了你便知道了。”
上京。
一处极为私密的地下水牢。
昏暗的油灯竖在石墙之上,通过一道狭长空寂的甬道之后,出现一间宽阔的暗房。
暗房里,最里面那一头吊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囚犯,此时正凄厉地呜咽着。
“金吾卫里出了一个奸细。”
“正是这人伤了薛小相公。”
卫兵从隔壁拿过来两把椅子,薛陵玉撩开袍裾,大喇喇地坐下。
薛寄云才断断续续听了点来龙去脉,心里还在盘算,这会儿不在状态地左顾右盼,见沈钩鸣站在一旁,刚想问问他要不要坐,却见他冷冷瞥自己一眼,便向前一步,走到了囚犯面前。
其余人都未动身,薛寄云犹豫了片刻,慢慢腾腾地走过去坐在了薛陵玉身侧。
他感到一阵紧张,走前被薛陵玉压着穿了很厚的夹衣,外面还被系了一件雀翎大氅,因着是薛陵玉的尺寸,薛寄云穿上后便一整个身形都被裹在里面,显得圆圆滚滚的,这会儿一路快步走来,后背微微见汗,很不舒服。
沈钩鸣抽出塞在奸细嘴里的破布团,高声问道“一夜过去了,你想好了招还是不招”
那奸细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而后抬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表情狰狞,那人的嘴里还在扑哧往外冒血,自喉咙间滚出刀割似的笑声。
原来牙齿一颗不剩全部被拔光了。
薛寄云悚然一惊。
“拿玉蜂浆来。”薛寄云耳畔传来一个冷淡地毫无感情的声音。
士兵将挂着的奸细放了下来,这人早已体力不支,刚放下来就跪倒在地。
其中一个士兵端着一个酒坛大小的坛子上前一步,打开坛子后,将里面的东西慢慢地自奸细的头顶灌入整个身体。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接着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从外面进来两个士兵,抬了一个箱子进来,箱子上过了一层黑色的布。
二人走到奸细附近时站定后,将那层布掀了开来。
薛寄云清楚地看到,里面俱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昆蜉。
不
他浑身汗毛乍起,坐立难安,几乎要立马起身冲出暗房。
“长兄,我、我要解手”薛寄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薛陵玉却用一双自进来后便冷冷淡淡的凤目注视着他,然后握住了他藏在大氅下的手。
“好戏才刚刚开始,”薛陵玉的双手干燥而温暖,将薛寄云潮湿而冰冷的手心包裹其中,“三郎不想听曲吗”
话音刚落,暗房里响彻了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