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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周日,艳阳高照,陈汝卓驾驶那辆豪华商务车将父母送到瑞京花园。

热情的马振华夫妇一前一后站在门口迎接,他的笑容是诚恳的,见到贵客临门,连忙欢迎。他的新发型配一件白色短袖恤衫,显得比实际年龄来的年轻。陈玉堂听说过这位未来亲家,并且将他与呆板、拘谨、缺乏幽默感的学究似的人物相联系,令他意外的是他看上去朴实、谦和、又年轻,两双大手紧紧握到一起。马振华身上强大的气场隔开了这位领导的磁性魔力,但他那不怎么敏感的小鼻子却清晰地闻到这位领导身上有一股臭味。

陈玉堂神色爽朗,流露出歉意,他做梦也不曾预料到这是他与这位未来儿女亲家的唯一一次会面,不幸即将登场,而庄晓珠理所当然地将家庭不幸罪责推到除夕夜在家门口洒盐米,胡乱诅咒的疯子张阿雪身上。

他笑道:“早就该来拜访的,一直拖到现在,请原谅。”这是实话,这次会面也是他力促而成的。

庄晓珠站在后面,她倒是没有卑躬屈膝的糟糕样子。她也特意做了一个波浪式新发型,配一件短袖衬衫,尽管散发出凋萎花儿的味道,看上去却余韵犹存。这位医疗系统的掌门人,自然是认得,而他则未必识得她那样一位默默无闻的下属,她开口即喊局长。他立即纠正,他说:“不敢,不敢,叫老陈就好。”听他这么说,她马上改口。

庄晓珠主动上前拉住李阿卿的手,互致问候。果然不如所料,她有一张脸盆那样大的富贵脸,衣着时尚,气质高雅。她甚至将她想象成一位高傲的国王的老婆,十分幸运,她没有显赫太太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慢、官僚、势利的神色,这让她谦卑的心感到稍许安宁。

李阿卿笑着述说登门拜访的渴望,儿子不急不躁,他的心思无从了解。二者找不到合适时机,不敢唐突,请求她务必原谅。彼此客套一番,让客人进屋。由于马庚兰还是托陈玉堂之福到宣传部工作,自然不用介绍了。

“没礼貌,阿伯阿姨也没叫一声。”马振华批评了马庚乐姐妹,听老子这样说,她们客气地问候一声。陈汝卓朝她们姐妹两笑了笑,将手上的随礼给了马庚乐。

大人物的到来令瑞京花园的气场变强大,客厅温度快速上窜,小客厅显得拥挤、闷热,马庚乐开了电扇,不敢在客厅逗留,退到里屋去了。

入山看山势,入门看人意,这是老智慧的认识结晶。庄晓珠柔和喜悦,眉宇之间是喜气,谦虚不安地说:“屋子狭窄像吕蒙正的乞食寮似的,见笑了。”

“千万别那样说,这屋子很好,再找也找不到的。”李阿卿感受到主人的热情,觉得日后做亲戚将会容易些,内心十分欢喜。若是主人太客气就是虚伪,客人会因此变得拘谨,幸好主人恰到好处。

马振华亲自沏茶,据说陈玉堂品茶很在行,将茶叶递给他,让他品鉴。

陈玉堂坐在客座上,他又高又壮,令狭窄的沙发受重压后发出抱怨的响声,他身上的强大磁场令空气中的分子热运动加剧,屋里的铁器自动发生位移,马庚兰发现汤匙自动旋转就是他产生的。他言语保持最大程度的忍耐,没有流露出一丝官僚作风。他接过茶叶,闻了闻,又瞧了瞧,拿起茶杯闻了闻,就已心中有数了。他说:“这是八仙茶?”

马振华佩服得五体投地,给客人各一杯茶,又给老查某一杯,说:“不愧是行家。”

这小小的奉承令陈玉堂非常开心,他说:“茶好,水也好。”这一句话确是真实感受。也是他的真实体会。

简单的水问题,他们自然就聊起时尚的打矿泉水运动,如今打矿泉水成了香城民众最时尚的业余运动。马振华性子毛躁、好动,像小跳蚤似的喜爱上蹦下跳,他将打矿泉水当成业余活动之一,下班之后,骑自行车到天宝大山上打水。

陈玉堂祖籍就是天宝镇,从小喝天宝大山上的矿泉水长大的,对此最有发言权。他不免感慨经济腾飞了,却连喝水的尊严也被剥夺。他左右瞧了瞧,屋子虽小,人是好人。他例举了杭州人到虎丘寺虎跑泉打矿泉水,广州人到粤秀山上打矿泉水,而最离谱的是某些富豪竟然只喝来自冰岛的矿泉水。

“吃茶,水最要紧了。”他说。这点得到马振华连声赞同。

这就不可避免地聊起天宝火车站上一声枪响诞生的一位新英雄。陈友仁这位老实的农民两腿沾着泥巴始终没有洗干净,他不满自家耕地由租赁到事实上被侵占这一事实,成了一位省市收容所里的常客,他成了某些官僚们开列的黑名单上的重要人物之一,这位老实人具有看穿土壤的慧眼,却被最愚昧的老哲学胡弄了,天才地相信上天庭告御状才能讨回自己的几亩耕地,结果在天宝火车站被专门拦阻上天庭告御状的二流子的神探阻拦。公民的出行权遭到阻碍他勃然大怒,结果与神探们上演了一场全武行。枪声响起,一枪毙命。他唯一幸运的是没有被剁成碎块用麻袋送还给他老婆。陈友仁就像一条狗似的被打死了,刽子手则被雕成铜像站立在大理石石基上,那个可怜的冤魂倒是没被污为一个贼,但主流媒体上将他被描绘成一个头长犄角,四肢挥舞着凶器的暴徒而被英雄的神枪手一枪击毙。

“反法西斯战争真的结束了吗?”件事震惊了全市,马振华发出了正义的声音,他说,“但愿那位英雄一生能得到安宁。”

天才的市长所描绘的宏伟蓝图将把香城打造成一个拥有五百万人口的超级国际大都市,为此甚至计划邀请火星人到香城定居,这是一辆在轨的疯狂的高速列车,任何妨碍它顺畅行进的障碍均将被无情地清除。以市长的简单语言说就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陈雷公这位显赫人物和韩市长有共同的脉博,为了不驳主人面子,他倒是建议另找一个话题。

“如今时代变了。”他很清楚这样一个事实,被民众痛恨的蓝帮白天杀人,而被颂扬上了天的红帮则晚上杀人。这最有力地证明了一个事实,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说,“咱们不谈那个问题。”他不好嘲笑这个未来亲家是一个政治上的白痴,转而请教健身运动问题。

陈玉堂从市长那里剽窃了小小知识产权,也紧跟市长下水游泳,发现效果明显,但他高贵的皮肤受不了严冬的寒冷,自动放弃了。他建议他有机会去试一试,马振华当即答应了。

马振华介绍了自己最得意的鹤翔桩,谈它动作优美,健身效果又如何?但他没有表演双眼一扫就让椅子位移的特异能力,只因对项功能没有绝对把握,经常不灵验难免出丑。他倒是劝他有机会试一拭,陈玉堂以最大的耐心倾听,并答应有时间可以尝试一下。他身兼多项重任,有数不清的应酬,这位好同志每天还要坚持临幸兰月亮的那些娘儿们,哪有时间养气入静?

对革命事业十分痴迷的马振华又谈起年轻时的大串联活动,晋京汇报思想,思想没有汇报倒是表了决心。这个年轻人口袋里就揣了五块钱,逛了整个北京,回到香城,五块钱还有余钱。他第一次出远门,跟着一位同学到处瞎转。他们连苹果也不识得,在街上各买了一个,该怎么吃?要不要削皮?你看我,我看你,又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出丑。于是溜到公园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和着皮吞了下去。

陈玉堂谈起自己经历过的同类趣事:那一次,他从部队请假回来,跟李阿卿定婚,回部队时,带了几个蜜柚回去,他们连长是东北大老粗,没见过蜜柚。听说柚子好吃,兴冲冲地赶来,抱起柚子连皮就啃了,结果满嘴是苦涩的柚皮,大骂:“他妈的,这是什么鸟?”把柚子扔了。后来,他亲自剥了柚皮,他才知道蜜柚好吃。这不是传奇,确有其事。

男人聊自己的经历,查某人则是天生的外交家,话起家常。庄晓珠和李阿卿则手拉手到屋里说话。

心意好,吃水也甜。李阿卿盛赞她培养了两朵如花似玉的好花,有学识、有修养。儿子能幸运地与这种查某仔结缘,真不知是哪辈子积下的阴德。

最值得庄晓珠骄傲的就是两朵奇葩,自然客气一番,反而称赞汝卓诚实、英俊、又热情。

李阿卿自然也诉说儿子的缺点,她们从子女聊到家庭,从家庭聊到丈夫,又谈及工作,真是海阔天空,像俩姊妹似的,谈得十分投机。

庄晓珠关心她身体的健康状况,那诗意的心率不齐倒不是非常罕见,自称上山打两桶矿泉水,得歇两三停。庄晓珠比她年轻几岁,对如此顽疾,她根本没有对症的良方,只劝她少操劳,像上山打矿泉水那种小事,让年轻人去做。她们正说着话,马庚乐端着茶进来,她可是一直陶醉在激动中,瞧她们聊得很投机,心就更踏实了,她笑问:“阿母。谈什么?”

“说你是个大懒汉啊,还会说谁?”马庚乐脸刷地红起来。

李阿卿瞧了她一眼,她穿一件粉红色短袖衬衫,一条灰白色短裙,显得异常动人。她很满意,口里道了谢,让她也坐。马庚乐哪敢坐,借口瞧瞧水开了没有,又出去了。

庄晓珠笑道:“你瞧瞧,连招呼也没打,多没礼貌。”

“不是,不是,到家里玩,还帮我洗碗,香城要找出比她更好的查某仔没几个了。”能将如此一朵奇葩娶进大门,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的保佑。她暗自诵念一声佛号,不知是前辈子修下的善缘,或是积下什么阴德?有如此福气。

庄晓珠倒是暗地里生闷气,这娘儿们在家里像一个懒汉似的,外面倒勤快,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她们愉快地相互交流起养花经验,这点李阿卿自叹不如,她可是将查某仔汝惠培养成一个眼睛里烧着炭火的赌徒。

听说她兰花养得好,提议去瞧瞧,庄晓珠荣誉感由然而生,自然是求之不得,领她到阳台上。果然阳台上有几盆兰花十分好,有春兰、秋兰、蝴蝶兰、石兰品色齐全。

李阿卿一眼认出自家的君子兰,她权当不知,连声称赞兰花多姿多彩,婀娜多姿,妩媚动人,请求主人送她一盆。庄晓珠则十分大方,迟早是会亲自送到芝山别墅的,因此满口答应了。

马庚兰不敢在客厅凑热闹,自己藏在闺房里,编了一只纸螳螂。瞧陈汝卓进来,放下剪刀,取笑道:“新郎公,恭喜恭——”第二个喜字还没从嘴里吐出来,坐在一旁的马庚乐,伸手在她腿上掐了一下,她不由啊地轻轻叫了一声,吐出小舌头,不满地抱怨姐姐这是胳膊往外拐,帮着别人欺负她。

“欢喜,欢喜。”陈汝卓取笑道。马庚兰不敢报仇,只好认栽了,她穿一件天蓝亚麻短袖衬衫,一条黑色长裙,文雅而大方。本来她想趁机回避,可是母亲不肯,只好留下来。她笑问:“这位老兄,你是私生子?”

陈汝卓吃了一惊,自己怎么不知道?马庚乐也大吃一惊,她能拿她这张乌鸦嘴怎么办?什么话也敢吐露出口,她很生气,扬手假意要修理她。

马庚兰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她挡住姐姐的手。令她疑惑的是每个人都管老子叫老爸,他却叫阿叔,这才口出黑话。

陈汝卓一时哭笑不得,伸手欲修理她,长辈又在大厅里,不敢放肆,做一个手势吓唬她。他解释了这种乡下习俗,其实是讳亲的一种作法,无非就是害怕子女与父母相克,其实,这种例子非常多,叫老子为舅舅、大伯、真实名讳都有,而母亲称谓则更怪了,有叫大姊、阿姨、阿婶等等。

今日天气好,他笑道:“小贼不是叫他老子舅舅,看来也是私生子。”她们都乐起来。

陈汝卓眼中闪烁着光芒,女神略经修饰显得格外动人。马庚乐甚至不敢瞧他火辣辣的双眼。马庚兰在一旁瞧他们眉目传情,暗道他们可真行,顿时后悔没有偷偷溜出去。如今现世报当了电灯泡,说:“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突然变黯淡,心灵深处一股冰水流过,她想到一个人,感叹命运弄人,前途迷茫,未知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陈汝卓仔细地盯着她看,仿佛在读一首诗,她的腮帮就像盛开的桃花,他开玩笑问:“六月也有桃花吗?”

“找死。”

马庚乐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他也不敢叫,开玩笑说:“亲爱的,受伤了,找谁要伤药的?看来不买身盔甲不行啊。”

“去啊,去吧。”她能听到心海的潮声,满脸是羞涩的容颜。

他瞧她轻轻地理了一下秀发,小动作极优雅迷人,心里像吃了蜜似,又说:“下手轻些,这是谋害什么来着?”

“猪八戒?”她说得比他快。也是细心,发现他左手上戒指不见,她问:“哪个呢?”陈汝卓指指嘴唇,称吃到腹肚里了。她右手展开成掌刀,在左手上来回磨着,意味着欲剖开他的腹肚。他忙举手投降,像变戏法似,戒指又在他右手无名指上。

她装着老师庄重的样子,说:“老师的话,你得认真听,下次弄丢了,罚抄课文一百遍。”说罢,她自己却先乐起来。

瑞京花园的闷热像孵化箱似的,陈玉堂浑身是死蛇的臭味,他感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吩咐儿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叫齐了,一块儿到酒店去坐坐。”

马振华心里颇过意不去,与其奢侈地在酒店里消费,不如在家里吃一顿便饭,他说:“家里随便一些,太浪费了。”家宴更热情是他个人主张,为此还草似了一份菜单呢。

陈玉堂表现出天才的克制,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他不想给他们制造麻烦,简单一顿饭弄得家里碗筷堆成山似的,再说也花不了多少钱,其实他更惧怕瑞京花园的闷热。

陈汝卓应了一声,到屋里请两位夫人,又相互客气一番。两个家庭齐齐出门,陈汝卓驾驶商务车,直奔香江大酒楼。大家都非常客气,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散了。

马振华一家人回到家里,两朵花各自休息,夫妻俩对他们自己开列的菜单感到丢脸,立即被撕烂了。据他所知,陈玉堂是脾气暴躁,一个大草包,非常霸道,实际接触后并非如此,他问:“不是很草包?一点也看不出来。”

“只见一面就想了解一个人,你是神仙?”庄晓珠应了一声,她感觉李阿卿非常了不起,衣着得体,说话有分寸,是一位极贤良、温厚、文雅的查某人,她不担心将来查某仔嫁到芝山上会遭到婆婆虐待。至于陈雷公身上官僚味还是很明显,他们没什么亲密接触,但今天表现十分热情、谦和、大度,已是很难得了。

她收拾家庭卫生,一堆的烟渣,不由地令她皱起眉头。她探头往屋里瞧了瞧,她们均入了梦乡,不由地羡慕起年轻人来,身子触到席子就能睡着。让马振华也去休息,他喝了一点酒,显得十分精神,连声称不累,吃一杯茶再去睡也不迟。

女家长竟翻起白眼,嫌他碍着地方,罚他拖洗地板。马振华吃了酒,十分兴奋,满口答应了,捋起袖子,准备劳动。她乐起来,忙把拖把抢了回来,将他推进屋里。

回到芝山上的陈雷公自觉浑身又脏又臭,马上先去冲洗。李阿卿瞧他那猴性子,感慨人在福中不知福。若是两家宅子调换一下,让他天天住在那又小又闷电器孵化箱里,他会不会死得很难看?又一想,若是那种境界,说不定他就长年住在兰月亮了,一年也不回家一次了。人啊人。穷得穿开档裤,小日子过得舒心。如今大富大贵,却未见快活。想罢不由地摇摇头,人的贪欲永无止境。

陈玉堂换了一身凉快的衣衫,感觉身心舒畅,夫妻俩聊起来。他觉得马振华热情、朴实、有点呆板,是一位称职的公务员。她说:“家里有一个能人就够了。”谈起她的见解。

未来媳妇十分符合陈玉堂的审美观,瞧她吃得太少了,疑惑将来生宝贝将会非常困难。李阿卿自然不肯苟同,瞧马庚乐挺喜欢酸菜,那一定有一副软心肠,这点很重要。他们吃着茶,聊了一会儿。

陈汝卓从楼上下来,老子已去睡了,想出门去。

李阿卿笑道:“太阳非常毒辣像煎油似的,出去干什么?”

“没事的。”

“你不怕被晒成癞头。”他有钢铁脑袋,自称没事。

阿秀闲了半天,也想出门,就搭了一段顺风车,路上才报告,有位朋友从东山打来了电话,急着找他呢。‘东山’两个字,不啻一声响雷,一时教他愣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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