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1 生日会之夜

下午四点，我正对着镜子拾到头发。刘海的一缕怎么都喜欢耷拉下来，打上发蜡还得摁住半天。拉开衣橱，稍作犹豫，挑了件深蓝色高龄衫和藏绿九分裤，出门时顺了鹿角架上的软呢帽。现在是冬天，这身算不上多突兀，要是其他季节恐怕得被评头论足一番。我总是习惯不了洛杉矶的这一点——人们穿得太休闲，恨不得除了商务人士全城都要穿人字拖和夏威夷衬衫。

生日会是在七点开始，是有晚餐的，但考虑到不想在别人面前一直吃东西，我打算提前找家餐厅解决一下。学校西北有条店面齐全的小商业街，麦当劳、必胜客、吉野家这些经典连锁店并排在一起，简直像是现代快餐缩影展。走进吉野家点了肥牛饭。说实话，对于一会儿的派对我有些不安。自己是一个人过去，既没有同伴也没有认识的人。Ava当然要忙着招待所有来客；而且她的话，应该会有不少人应邀。我预感这不会是多么享受的场合，但又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希望了解到Ava不同的一面，也好奇她所认可的友人们是什么样的。

坐城铁来到市中心，我穿行于楼宇间找到地址上的公寓，忽然想起“美式派对最好迟到五分钟”的经验谈，便在附近消磨过七点，才坐电梯上去；竟然是在二十层。深吸一口气，摁响门铃，隔着门听到蹬蹬的鞋跟声。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晚礼裙的女生。她莫名地用轻柔、试探的语气问是不是Ava的朋友。我摘下帽子回应，和房间那一边Ava的视线对上，点了点头。女生侧开身子给我让出过道来。

环视周围，我处在大理石为主题的灰、白、浅棕色空间里。但凡是平面的地方都一尘不染，理应要反光，但大多是哑光、磨砂的质地，看上去有种自然而然的高雅。挨着玄关的厨台摆了一排沙拉和糕点，还有红酒和威士忌的瓶子。中间客厅的毛绒地毯上整齐地摞着礼品盒，要么白底黑字、要么反过来，也就乐高盒子是彩色的。最尽头是一整面的玻璃墙，一体式的起码三米高，总共八面，从右第二面的位置开了一扇门连通道外挂阳台。暮色中，城市的深蓝和华灯光晕映进来，打在Ava身上。在已经聚起来的十来人中，她反而穿得休闲，是配套的浅卡其罩衫加裤裙。她正轻松地和一对情侣讲着什么。其他来客也两三人一组，身段自然地聊着天，声音不大，透着沉稳与自如。

“没想到是这种带观景平台的高层公寓。”我情不自禁地小声感叹道。

“确实大家都喜欢租风景好的地方。”礼服的女生很柔和地接道，让我有些感激。

“你们是？”

“啊，是一个美高的，在纽约那边。”

“这样啊。”我不想切断话题，却又不好意思拖着人家。“那个，不用在意我，你刚刚忙啥就继续呗。”

“嗐，”她绕到厨台后面，弯下腰去解塑料袋子，一边说道：“也没什么。在往外摆蛋糕。”

“不然我帮一下忙？”

“没事没事，没剩几个。”话音刚落，她又察觉到什么似的眨了下眼，侧过头看着我说：“那这样好了。帮我把那边盒子里的都摆出来吧。”

我走到她身旁蹲下，照样子拆开包装盒。

“你们美高的人都这样敏锐吗？”

“你是说？”

“善解人意。我一个人来的吗不是，要说不别扭肯定是假的。”

“哈哈，没有啦。”她温和地笑出声来。“Ava的朋友真够五花八门的。”

“积极意义上的？”

“当然了。”

话题的主角这会儿举着空了的高脚杯走过来。她在台前站定，双臂舒展地撑着台面朝礼服女生说道：“帮我拿个酒瓶Kelly。”又撇了撇嘴，一副觉得好笑的表情朝着我。“诶我说，能不能别一上来就和我家女孩套近乎，你不是挺收敛的吗。”

只听叫Kelly的女生在后面扑哧一声。我站起来，把放在门口的纸袋递给Ava。

“生日快乐啊这位老板，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上次怎么没去？”

“谢了昂。你说支教啊？有事回国了一趟。”她接过去，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得是多大的事情需要在期末前回国，我心想。

“叔叔那边吗？”女生关切地问道。

“嗯。诶酒瓶酒瓶。”Ava挥挥手示意我起开，自己去拿了。

“那个，Ava，你没安排什么活动环节之类的吗？”

“有啊，”她故意侧着身子微微低头，摆了个俏皮的笑。“和寿星在气球堆里合影，要不要来？”说罢，她端了酒杯和纸袋走回客厅了。

“她高中时就那样吗？”我哭笑不得地转向名叫Kelly的女生。

“很可爱对吧。”

“说可敬可畏的还贴切一点。话说，你不觉得她都不来招待我的吗？”

“哈哈，大概觉得和你够熟吧。”

“够熟”吗......想来也不是。

门铃又“叮”地响起。我走过去开，面前站的是见过的男士和他的女伴，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了。对方一定是看出来这点，主动打了招呼：

“哟，Dan兄。好家伙，今天穿得稍微正式点就认不出我了吗？是Dennis啊。”

啊！在Jerry后院的那个学生会角色。

“得听到你的京腔才能认出来，怪不得我。”

他大笑出来，介绍说边上是自己女朋友。两人并排走进来。虽然是只有一面之缘，我心里也多少舒坦了一些。Dennis无疑有着高于常人的交际能力，有他在的话，晚上也尴尬不到哪里去。可没记错的话，他和Ava那天也是初见才对。

“说起来，你和Ava早就认识？”

“这不是她在考虑申请加入学生会嘛。外联这边算是我负责，就聊了聊。”

“她？加入学生会？”我一时没办法将二者联系起来。“所以说结果呢，通过了吗？”

“这没啥好惊讶的吧。她那性格很吃得开，虽然春节入学那会儿才正式申请，不过基本几个VP商量下来都同意内定了。”

Ava吃得开是肯定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每次单独见到她的原因，我的认知中，她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潇洒性格，想象不出在集体中的样子。

看我陷入思虑，Dennis又开口道：“好奇的话去问问不就完了，我俩刚好去先送个礼物。”

“诶诶没事，之后再说吧，”我赶紧推掉，“你们去呗。”只见他们真的去和Ava合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