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识自己

这阵咳嗽也惊动了屋内侍奉的婢女们，看见缓缓睁开眼睛的李式，婢女们兴奋了起来，一旁的老者却赶忙凑了过来，拉起李式的胳膊诊脉。片刻，老者手抚长须，笑道:“没事了，没事了，少主无碍了，我去开一些补血养气的药，你们来一个人跟我去抓药熬药，暂时还不能吃东西。”

主事的婢女安排一人跟着老者出去取药，她自己则亲自赶往后院，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母张氏。还在一旁侍奉的婢女也不敢说话，只能用纱布沾上晾好的温水往嘴边送，这些日子喂水喂药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大哥，大哥，……”门外传来两声少年郎的呼喊声，‘’小点声，你大哥刚醒，别惊着他了，还有你们几个，一会进屋都说话声音小点，还要少说话，你们大哥要多休息，知道了吗？”说话的妇人虽然是在责怪几人，可言语间却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之情。几人进了房间，婢女们赶忙行礼，退到了一边。刚才说话的妇人快步走到床边，丝毫没有被床上那股浓烈的药草味影响到，关切地看着李式，“虎儿，你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话，顿时把正在纠结该怎么应付几人的李仕（式）搞蒙了，‘虎儿’听着怎么跟小时候叫家里的旺财一样啊！翻了一下眼睛，随口就想说：“阿姨，放心吧！没事了”。她们是李式的家人，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到底算是李式还是李仕，但毕竟身体是李式的，一直关心照顾他的也是眼前几人，不想让他们担心。

“阿……”可在说出这个字以后，虚弱的李仕（式）嗓子眼一咽，就再也讲不出话来。

一旁的妇人看见李仕（式）又是翻眼睛又是“啊……”喊疼，赶忙制止了还想说话的他，“虎儿，你不要说话，母亲知道，你刚醒来，伤口肯定疼，一定要好好养着”“虎儿，你看犬儿，还有你几个妹妹都来了，他们都担心你……”“虎儿……”

躺在床上的李仕（式）彻底懵逼了，虎儿见鬼的虎儿。听着那一声又一声关切的话语，李仕（式）在感动之余又有一种骂人的冲动，好像有人一直在耳边关切地跟你说“狗娃……”，“狗娃……”这叫个什么事啊！

不过，李仕（式）稍微一想也就释然了，眼前的妇人是李式的母亲（继母）张氏，从李式七岁起就充当起了母亲的角色。张氏是汉中张鲁的堂妹，嫁到李家十余年，虽有生养，为李傕生了三个女儿，但一直没有生儿子。渐渐地张氏就把李式兄弟三人当成了亲子抚养，特别是老三李珪，张氏嫁到李家时他才三岁，是张氏一手把他带大的。李式的小名叫虎儿，老二李璋叫熊儿，老三李珪的小名犬儿，这都是张氏给取的。为此李珪没少跟两个哥哥抱怨，可在张氏的关爱下，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面对这样一个慈祥的妇人，李仕（式）心中默念忍字诀，可当眼神瞟到床边的李珪时，心里莫名一乐，狗儿在这啊！随即眼角露出一丝笑意，还努力朝李珪挤了下眼。这可把李珪激动坏了，“大哥，我跟你说啊，那个……”

李珪还没说完就被张氏打断了，“好啦，都不要说了，让你们大哥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天再来。”弟弟妹妹们都还有一肚子话没说，等了半天也没插上嘴，可也不敢挑战张氏的威严，只得乖乖地跟着往外走。张氏再次叮嘱丫鬟们要小心照料，便领着李珪他们回去了，李仕（式）目送着这一家人到了门口。

张氏带着李珪他们走后，李仕（式）也闭着眼睛陷入了深思。李式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救援董卓的夜晚，昏倒前的那个瞬间，之前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可从醒来之后确实是李仕的思想在主导，就在刚才，一句阿姨差点叫出来，幸亏身体虚弱气力不足，张氏也担忧他的身体不让开口才没露出马脚。

现在回想起来，李式的经历就好像一本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想看哪一页，想看那一段，就会自动翻到那里给他看个清楚，可也就是像一本书，有第一页，也一定有最后一页。想到这里李仕不禁有些伤感，他鸠占鹊巢，可又不得不当那只鹊。

李仕从小跟着爷爷一起生活，爷爷省吃俭用，供应他上学，他也努力学习成绩优异，一直都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走出大山，考上了大学。大二时爷爷走了，李仕办理完后事回到学校，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无依无靠了，心里难过，可生活还得继续，好好读书，毕业能找个好工作，是爷爷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他人生目标。

大学四年李仕当了四年的班长，积极主动帮助同学，空闲时去打工赚学费，大学时光过得充实而美好，可在毕业找工作时却处处碰壁。班上的同学一个个找到了工作，而李仕这个品学兼优的班长却一无所获，从开始的加油鼓励，到后来的背后嘲笑，再到最后的无视，人性的冷漠让他倍受打击。

最后这事传到了系领导那里，系主任知道后很无奈，联系以前的同事把李仕安排到了县电视台。毕竟李仕是系里的班长，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如果传出去整个系就闹大笑话了。

李仕很感激系里能让他得到这份工作，在同学们言不由衷的祝福中到县电视台报道，立志要为祖国的新闻事业做贡献。可到了县电视台，李仕顿时傻眼了，整个电视台加上他这个中文系大学生一共六个人。

县级电视台的工作本来就很简单，每天晚上播报当地新闻，实在没有新闻了就转播新闻联播，平时从中午开始播电视剧，一直到晚上十点，每周刊印一期报纸，发放给各个乡镇。平日里负责后勤兼电工的老张，负责排版印刷的老王，晚间新闻主持人老孙和负责文字编辑整理的老于就是电视台的四大骨干，台长则是这四大骨干的替补人员。

台长对于能来一个品学兼优能力出众的大学生，还是很高兴的，毕竟稍微培养一下，就可以从替补人员这个身份中抽身了；老张和老王是乐天派，来个新人多点乐趣也很欢迎；老于是个书呆子，闷不做声；老孙阴阳怪气的，连入职当天欢迎新同事的聚餐都没有参加，工作中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背地里没少骂李仕是关系户。

有一次李仕跟老王喝酒，聊到了老孙总是针对他的事，才知道这份工作本来该是老孙女儿的。事业单位就是这样，名额是固定的，走一个进一个，老孙都已经打点的差不多了，结果被他截胡。李仕得知真相后不禁苦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抢了老孙女儿的工作。从那以后李仕就处处让着老孙，见到老孙都绕着走，可悲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昨天，李仕忙完手头的工作时已经很晚了，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回家，一不留神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咣当”老孙的水杯被撞倒，桌上的文件被洇湿了一大片。李仕手忙脚乱地拿着抹布去擦，可悲催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桌上的插座漏电，瞬间就被电晕了过去，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成李式了。

想到这里李仕不禁有些感慨，这叫个什么事啊！可仔细想想发现也只能这样了，如果现在对别人说他不是李式，估计就两种结果：一、大家感觉他神志不清，毕竟昏迷了这么多天啥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或者干脆认为他脑子坏掉了都有可能；二、大家脑子都坏掉了，也相信了他不是李式，然后乱刀把他这个冒牌货砍了给李式报仇。第二种情况还是他这会儿神情恍惚才冒出的荒谬想法，概率就是零。想来想去，他以后就只能是李式了，还要认认真真地做好这个李式。

既然要做好这个李式，那就必须重新认识一下新的自己。可不琢磨还不知道，这仔细一琢磨李仕才发现结局也很悲催，他依然没几年好活了。现在是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董卓都已经被打回长安了，凭他对历史的了解，最多再有一年的时间董卓就会被吕布杀了，然后吕布被赶走，再然后李傕和郭汜一起把持朝政四五年，最后李傕就被曹操联合关西诸将击败，灭了三族。这就是李式接下来几年要经历的历史事件。

作为李傕的嫡长子，就算在家闲待着，他也照样能得到个一官半职，可是对于一个普通的豪强家族来说，不进则退。李家在北地郡是一个地方豪强，能够造就出李傕这样的统兵大将，靠的不只是李傕这个能力出众的人，还需要多方面的辅助，比如家族的财力和家族成员实力等因素。李家可能有些许钱财，但也只能说是衣食无忧罢了，所以李家的宗族子弟能习武的都要习武从军，战场上相互扶持相互成就。

李家这代家主李傕是一个有大局观的人，兄弟三人十岁之前在家开蒙读书识字，十岁之后就被送到庄园里训练武艺和战阵之法整整五年，一同训练的还有宗族子弟以及庄户人家的孩子。每年也只有那几个特殊的日子，他们才能不用去庄园里训练。每天，上午训练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晚上吃完饭后还要在张氏的监督下看书。十五岁后就挑选二十人做亲兵，然后就是参军。

军队向来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地方，李珪是因为比较懈怠，所以在兄弟三人中武艺最差，可他也凭借勇武成为队率。李璋在入伍比试时直接击败一什人马，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击败了十个悍勇之卒的战阵。这等战绩传出后，作为军中新锐的姐夫张绣都被惊动了，两人私下里比试过，他虽然赢了，可也没捞到个好，这半年，看见李璋都绕着走，根本不跟李璋独处。

李璋参军后李式就不再担任父亲李傕的亲兵了，开始在军中历练，从屯长到军候再到军司马。进入军队之后，李式也没有拉下日常的训练。除了战时，每日都要练上两个时辰，因为他明白李家不是士族门阀，功劳地位是靠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而且从小习武，尚武的精神早已经深深地刻到了骨子里。

多年的苦练也是李式救援董卓时能死里逃生的重要原因，一个十九岁的青年敢于和成名多年的猛将祖茂拼斗，交战二三十回合才被打败，这是李式的个人实力。在战场上重伤昏迷后，剩余的十来个亲兵发疯似的冲向祖茂，为他争取逃亡时间，这就是平日训练时和亲兵们同甘共苦，善养士卒的原因。

这个时代对于将军们来说最珍贵的其实是亲兵，一队五十人的亲兵甚至面对一部四百人的兵卒都可以死战不退，可以被杀光，但没有主将的命令绝对不会退后一步。主将遇到危险，他们能以死相博，靠的就是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才能够积攒起的情分。有一批敢于拼命，悍不畏死亲兵才是一个将领在战场的底气所在。李式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军二代，不出意外的话还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想到这儿，李仕不禁有些郁闷，抢了老孙女儿的工作，还没干一年就出事了，得到这个新的身份估计也活不了几年，而且接下来的这几年估计还得在军营中渡过，这倒霉的事咋就都让他赶上了。可转念又一想，好死不如赖活嘛！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还活着，起码还能再过上六七年安稳日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好状态，既然不能好好做李仕，那以后就是李式了，还要做好李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