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触碰未知
“是,也不是。”男人侧首瞥了一眼舷窗外的漆黑世界,“海底有一种奇怪的砂坑,它移动的时间,路线都是随机的。一开始,没有人把它跟怪物联系在一起,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后来有一段时间,它频繁移动到岛的浅海区。它到哪坐岛,哪坐岛上的人就倒了大霉,疯的疯,死的死,侥幸活下来的,最后都变得怪模怪样,凶残嗜杀,不是被剿杀就是突然间死了。”
“砂坑里有什么?”沈忘问。
“一堆砂。”似乎在讲一个笑话,男人扯开嗓门笑起来,透着毫不遮掩的荒唐感,“一堆黑色的砂,也有人说是坚硬的岩石,但现在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它。最后见过它的人,已经被剿杀葬身鱼腹,所以谁知道它是什么样呢。”
“不排除是某种辐射物质。”沈忘仍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传说中的荒诞怪物。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男人斟酌字眼,试图用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定这个可能,“如果只是一堆辐射物质,科技进步至今,六十余年里,内陆人几番勘查,为什么还是无法找到它的踪影?又为什么,环星洋从未出现鱼类和鸟类范围性集体死亡的现象,只有人类受到影响。这个创造怪物的砂坑,仅仅只是辐射吗?”
风扇在壁上嗡嗡作响。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同时陷入了自我辩驳的漩涡中,彼此都想从对方逻辑漏洞中找寻坚持自我观点的有力回击。
沈忘不比船长,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第一手信息,他只能假设前提,假如对方所言为真,那么这个手笔将会涉及到六国。因为没有一个国家有单独圈禁环星洋的实力。而这就意味着,这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假若为假,环星洋令人害怕的原因又是什么?难道只是毫无证据的传言和故事?好奇的探险家们真的会因此放弃这块宝藏之地?这样一来,安全海域的划分就显得可笑。
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沈忘暗自劝告自己。他所要做的,只是找到万鹏里,得到父母死亡的真相,之后,他就会离开环星洋。不管是环星洋的秘密,还是六国的利害都跟他没有关系。对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无意间,沈忘从对方细眼睛里看到深藏的暗光,他辩不清这样的眼神属于哪种心绪。只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稍不慎将会跌进去,万劫不复,像是一种本能给予他的警告。神经紧绷起来,沉重的氛围逐渐弥漫。
即将填充整个空间时,男人轻笑两声,打破了这窒人的气氛,“说好今天只是来感谢你,没想到会聊到这些。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船长走了。留给沈忘一夜难眠。
不知何时,起了风,船在浪尖摇晃,沈忘躺在床上跟着一起晃动,心绪也不知道随着晃到了何处。
又过了几日,少年越发的认真努力,像一根钎子扎进书堆里,拼了命地往大脑里塞知识。反倒是沈忘,总是心不在焉,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少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他总是一副不愿搭理旁人的模样,又因为少年注意力集中,心无旁骛。
那晚以后,船长再没有踏进这处休息室,两人的对话好似从未发生。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只有在沈忘看着舷窗外的海面狠狠蹙眉时,才会露出些许痕迹。
虽然不愿去碰触,但已经知晓的未解谜题已落了种,沈忘总会不自觉地去猜测谜底。随着时间推移,种子逐渐发芽,长出嫩苗,一日比一日更具诱惑地吸引着沈忘去碰触。
这一日,临近傍晚,橘红的夕阳从舷窗里进来,少年一面吃着晚餐,一面写着习题,正左右开弓,争分夺秒之际,听到一句,“你见过怪物吗?”
好似幻听般的不真实,少年怔住,忘记了咀嚼,半晌,他回头看向沈忘,傻愣愣地反问,“什么?”
“你见过怪物吗?”沈忘重复一遍。他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轻蹙的眉宇,冷淡的脸,端坐在椅子上,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好奇,好似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
少年舔了舔油花花的嘴角,放下手里的笔,他不太想聊这个,因此支支吾吾,打算糊弄过去,“哥,这都是环星洋的故事,哪有人真的……”
“船长说你见过。”
话止住,好似真的卡住了咽喉,少年连连咳嗽了几声,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沉沉地喘了两口气。他的脸涨得通红,眉宇也学着沈忘紧紧蹙了起来,一副为难的模样,“师父?师父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你有没有见过?”沈忘紧抓主题,丝毫不给少年转移话题的机会。
牙齿磨着下唇,带来些微的疼痛。少年想不明白,师父什么时候跟这位便宜老师接上了头,还给自己留下个难题。眼看着糊弄不过去,少年挠了挠头,“见是见过,但真的不像故事说的那样,没有獠牙也没有爪子。”
“你在哪里见到的?”
“岛上呗,还能是哪?”少年回忆当时所见,“那时候我们的船恰好在那座岛的附近。远远看见火光,我们就凑近了些,才发现一岛的死人,只有几个岛民在四处游荡。环星洋的岛民每隔一段时间是要给海盗物资的,但是也有交不出物资的岛,运气不好就会被洗劫。本来我们以为是海盗干的,可是渐渐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几个游荡的岛民走路摇摇晃晃的,时不时会吼叫,那声音听起来不像人,倒像是野兽。我们就赶忙转航走了。”
“就凭这些,你们就断定是怪物?”沈忘认为这样的判断太草率,也很荒谬。
少年挠挠脸,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哥,那是你没在现场。你看到那些人的样子,真的不会觉得像人。”
说着,少年站起身来,扭着胳膊肘,弯着腿,一边抽搐一边歪着头,“你说,这样能是人吗?”
似乎觉得说服力太过薄弱,少年张大嘴,伸出舌头垂在嘴角,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一面胡乱发出几声模仿兽类的低吼。
手掌在眼前搭了个凉棚遮住视线,沈忘不忍直视。
“有这么辣眼睛吗!”少年愤愤不平地喊道,坐回椅子气呼呼地往嘴里扒饭,含糊不清地指责沈忘,“亏我还这么卖力演给你看!你良心被狗啃了!”
“抱歉。”沈忘放下手,敷衍地安抚少年,“你们在船上有没有看到砂坑。”
扒饭的动作一顿,少年神情古怪,“师父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怎么了?”
少年嚼着饭菜,话音有些模糊,“其实没有几个岛民相信它的存在,当时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是个砂坑,但是师父相信。因为师父曾经看见过照片。”
“什么照片?”
“砂坑的照片。”少年神色忽变得凝重,削瘦的脸绷得紧紧的,鹳骨和下颌越发显得外凸,“听师父说,他年轻的时候在海上捞上过一个人,那个人在腰上用绳子死死缠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拍摄设备。那个设备保护的很好,里面的照片一点没有损坏,可是人不行了,虽然还有意识,但七窍流血,四肢全断,匆匆交代一句保护设备就死了。这件事大副二副都知道。后来没多久,有几个人找上门来拿走了拍摄设备,来拿设备的人还特意问了一句,有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师父是谁?师父老人精了,说他没碰过这么高级的东西。说来,也奇怪,不知道在这么大的环星洋,他们怎么这么快找到师父的。”
“设备里的定位器。”
少年恍然大悟,“怪不得。”
“你师父没有拷贝照片吗?”
摇摇头,少年说,“没有,那时候师父还很年轻,还没有这么好的船。大家都吃不饱饭,根本没有钱和物资去交换储存器。”
说到伤心处,少年露出不符这个年纪的哀愁,“环星洋什么都缺。尤其缺药品,每一样药都是天价。师父嘴上那道疤,就是因为没钱买抗菌素,他去偷的时候被逮住了。抓住他的人,摁着他说要给他开瓢,如果不是师父的师父,师父已经死了。”
“既然海上生活这么艰苦,你之前为什么不想去内陆?”沈忘疑惑地问他。
少年窘迫地解释,“师父虽然是岛民出身,但他现在受雇内陆渔业公司,是有薪资的,以后经由师父举荐,我也会进入这家公司,也会有薪资!而且师父现在是船长,有上岸采购的资格,想要拿到各种物资并不难。”
未曾受到社会磨砺的少年天真的笑着,从未想过,如果公司不愿聘用他,未来会面对什么。万幸的是,他现在愿意为了进内陆奋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