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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军队里逃走了,我没有回家,不是因为无法面对卢绾和父亲,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输,我不明白,五个国家的军队,几十万人,难道打不赢一个秦国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我去了一个能搞清楚原因的地方——大梁。

听说,那是魏国的都城,张仪公孙衍来过,信陵君在这里。

我本以为这里有我要的答案,我以为大梁是破败的,是颓丧的,如非如此,怎么会打不赢呢。

但我看见的是大梁无尽的繁华,商人,歌女,舞女,学子,官员,游士……,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宫殿,宽敞的街道,四周雄山,壮阔无比。

我没有找到我要的答案,我那时甚至更加迷惑,我不明白他们战败的原因,那时候,我经常问自己,问什么富饶的会败给贫瘠的?强壮的会败给孱弱的?人多的会败给人少的?占理的会败给没理的?

那年年底,我离开了让我失望的大梁,回到沛县,结束了半年多的行程。

我既没打赢,又没死成,甚至没有受伤,我作为一个幸存的战败者尴尬的活了下来。我回到家之后,卢绾来找过我,但我不想跟他一起读书了,卢绾问我为什么,我跟他说“书上的道理都是假的”

卢绾问我“打仗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只能实话实说“我见到很多死人,很多很多死人,恐惧来了,我们连逃跑,都分不清方向”

卢绾听了我的描述,似乎也死了心,每天跟我一起在喝酒,那几年,我们喝遍了丰沛地面上所有的酒馆,平时喝酒时,我们还能看见列队奔赴远方的楚国士兵。

我们经常在酒馆里一边看着士兵前进,一边端着酒盏,唱着歌,歌词也都是我们编的,“脑袋掉了不觉得疼啊,秦人的剑快又长啊,乱哄哄的一群羊儿跑啊,秦人追上来就玩完那啊……”

那时候,卢绾和几个酒友一起唱的爽快,可只有我知道,我们不是瞧不起那些士兵,也不是为秦国人扬威,我们只是无法直面自己的懦弱,我也不敢直视自己的软弱,在战场上,我其实没有看见一个秦人,我听见战败的呐喊,就下意识的溜了,溜的极其狼狈,以至于我到现在,也不愿意跟别人提及,那是我一生的耻辱。

当时喝酒的人中,只有一个人不跟着我们唱歌,他就一个人在我们这群人边缘喝酒,一声不吱,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叫周勃。

周勃也是沛县人,不过不与我同村,他家很穷,以前四处迁徙,居无定所,到沛县以后,就靠给别人家办丧事为生。

他喝酒的钱不多,每次看见他的景象,都是一个穿着孝服的大汉,拿着一小盏酒细细品尝的样子,连卢绾也嫌弃他滑稽。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口吃的样子,那天他磕磕绊绊的对我说“仗着自己去过战场,就笑话别人,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当时我没有说话,我想听听这个木讷的人能说出什么高见,但他下一句话,我确实铭记一生。他说“仗着自己有些能耐笑话别人,不算本事。不”

我二十一岁那年,我又出发了,还是去魏国,那个时候,春申君也已经死了,四大公子烟消云散,韩国也要灭亡了。

魏国还在征兵,连十一二岁的孩子也被带去守城。

这次,我没有去大梁,而是去了一个人的墓地,我去看信陵君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越是打败仗,我就越是会想起我九岁时的那个下午,我看着雄壮的军队去为信陵君效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我在信陵君的墓前呆了两天,其实,那里没什么好看的,让我停留的,是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叫张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时候他还很瘦,眼睛有神,穿的也很简朴。

那个时候,他刚刚当上县令,他也是来祭拜信陵君的,只不过,他跟我不同的在于,他真的认识信陵君。

他是信陵君的门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吃过信陵君的饭,穿过信陵君的衣,我把他理想当成我自己的理想,现在,我做了县令,怎么能不来看他呢?”

那天,他哭的很厉害,我被他带的也泣不成声起来。

那天以后,我便跟着张耳走了,他比我年长,我叫他一声大哥,他也很关照我,让我住在他家里,供给我衣食住行。

我在他家里住了三个月,每天我都跟他待在一起,我当时是有些崇拜他的,每当他给我讲起信陵君的风采,我甚至都觉得信陵君在我面前。

他跟我讲起那场大战,他讲起信陵君在两军阵前号令三军,五国的军队,举着不一样的旗帜,穿着不一样的铠甲,向一个方向前进,打的秦军抱头鼠窜只有逃命。

那些日子,我无数次怨天尤人,我抱怨上天,为何不让我早生二十年,只要能让我跟着信陵君打一次那样的胜仗,吾宁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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