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幕 永恒号
略微尴尬的成人礼结束后,海因里希坐在自家宾客已散尽的庭院中。
“约顿·韦塞尔现在在一列驶往刚铎城的火车上。要我去把他拦下来吗?”
在海因里希背后,一名蒸汽骑士单膝下跪行以骑士礼。
“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还不足以领导韦塞尔。”海因里希的声音里怀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重要的是那台蒸汽甲胄。如果它可以不为人知地出现在我家的房顶上,是不是意味着它也可以随时取走我的命?”
“它似乎了解我,今天它出现的位置处于我能力范围的极限。”蒸汽骑士略微低一低头,“但它也只可到此,绝不可能再前进一步了。”
“永恒号!”海因里希假意怒道,“一台从未记录在案的甲胄,掳走了我的贴身人物。它在挑衅黄昏之厅的权威后,你们居然让它全身而退了!“
“黄昏之厅的职责是维持刚铎共和国的政治安全。这台凭空出现的甲胄绝对无法撼动这一点。”
蒸汽骑士回答道。他了解海因里希,此人并不喜欢借助问责机制来处理问题。
“那么说说你们打算怎么追查那台甲胄吧。”海因里希的确没有追问下去。
“从它的受损程度来看,距离它的上一次维护是很久之前的事。‘永恒号’并未记录在案,而那是一台老旧的一代甲。所以它很可能并不是您政敌派来的刺客,而是对您不怀好意的个人。”
“中庸之辈的推理。”海因里希扬扬手,“它带走了明娜。从它的行为再来说说吧。”
“是。”蒸汽骑士回答道,“明娜作为一个女仆,价值在于她了解您的生活习惯。那台甲胄的主人很可能想利用这一点来加害于您。”
“它把未来的韦塞尔大公带走了。”海因里希说,“以一种韦塞尔大公心甘情愿的方式。”
“……!”蒸汽骑士头盔后的面容显出震惊,以海因里希的人身安全为中心思考的他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属下这就去阻止约顿·韦塞尔所在的列车!”
“先思考,再行动。”海因里希还是悠悠然,“我们的敌人也有可能有同伙,正等着永恒号把你从我的身边引开。”
说罢,海因里希回头望了望蒸汽骑士,那是一台与永恒号截然不同的甲胄,先进,锐利,且一尘不染。
且是目前唯一投入使用的二代甲,“圣裁”。
“那我们立刻派其它人去阻止约顿·韦塞尔……”
“不用。”海因里希打断道,“黄昏之厅拥有在刚铎国内战胜任何人的实力。要想肃清这股来历不明的势力,我们便看看这台‘永恒’打算做什么。黄昏之厅只需要严密监控约顿即可。”
圣裁号的主人略微感觉到安心。权谋之道和冷静的气质正是他想从海因里希身上学到的品质:“属下这就去调度。”
“让桑德去吧。你负责护送我去刚铎城。”海因里希又说,“关于寒拥军团南下的战争议会要再一次召开,现在动身不算早。另外,关于这件事情,我们要和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人互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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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帮我,马修!”
马修从来也没有听见过的这样的话,此刻正被列车窗外的约顿大声喊出来。
他的脚步已经多是趔趄,
孤注一掷地向窗内的马修伸出手。
马修没有拒绝。纤长的上半身从车窗里伸出去,半拖半抱地将约顿拉进了火车车厢。
马修的体力确实不好,把死狗似的约顿拖进车厢以后,就在椅子上喘个不停。
“谢谢你……谢谢。”稍微缓过劲来的约顿不顾还在滴落的鼻血,向这个让他重新有机会追上明娜的人道谢。
被人感谢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善行得施的花朵所散发出的清香。马修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在阿诺尔德学院里的这些日子里从来没有收到过他人的感谢。
“你受伤了……?”马修给约顿递过一张纸。
“没事。”约顿擦去鼻血,“明娜被一台蒸汽甲胄掳走了。”
“蒸汽甲胄!”这个词的冲击力可比某个人被掳走了更加具有冲击力。马修忙追问道,“你确定,是红冰驱动的蒸汽甲胄?”
“蒸汽机是没办法做到那么小的。”约顿不耐烦地提醒道。
“那可是红冰!”马修抱歉地笑笑,便陷入了思考,“就算是很多手握重权的人物也没办法调动的红冰啊。它的凝固点在15℃到22℃之间,沸点仅比凝固点高了19℃。这种性质让它变成了无与伦比的可重复使用能源。”
“最重要的是,除了庞加莱系统的上层和一些刚铎的最上层人物,还没有人知道红冰是从何而来的。甚至有人传说红冰是北境妖魔的血液。”马修又说。
“也就是说绑架明娜的人,一定拥有摇撼刚铎上层的能力。”约顿说。
约顿抬头看着窗外逐渐加速向后的风景。列车正在全速驶离阿尔诺德,他预感到这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旅程。
“我要走了。”约顿休息一会,便要去车顶查看列车是否追上了永恒号。
“车顶风很大。”马修说。
“嗯?”约顿回头。
“我的意思是,我会帮你。”马修决定好了什么似地,“毕竟你求我了。”
沉默之后,约顿笑了:
“那么,请帮我找到明娜吧。”
与其说车顶的风很大,不如说车顶上涌过的是一束束试图将人扑倒的气流。约顿和马修互相搀扶着,从车厢连接处爬上车顶。马修在下面扶住约顿的脚,让他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看到什么了?”
只要驶出了克里玛扎罗的山阴,从阿尔诺德到刚铎城的路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是就算视野如此辽阔,约顿也没有发现蒸汽甲胄的一点影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是,突然又像是引导似地,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的铁轨处一闪一闪。
是永恒号金属板甲的反光。
约顿尽量稳定地爬了下来,双脚却还是不住地打颤:
“它就在前面!”
“它一定是大意了。”马修说,“红冰推动的蒸汽甲胄不可能跑得比列车慢。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有发现我们。”
“蒸汽甲胄不是没有弱点,我们可以偷袭它。”约顿说。
“不可能。”马修首先否决,“它连炮击的冲击波都可以抵挡,佩剑什么的根本就伤不到它。”
“那我们给火车加速,去撞永恒号的屁股。”约顿知道这个计划很蠢。
“这太蠢了,负责加煤的管理员大概会先把我们从车上扔下去。”但马修还是吐槽道。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约顿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决心,但他就是要救回明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马修用大拇指支着下巴,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片刻后,他转头看向约顿。
“说呀!你急死我了!”约顿不禁催促道。
于是马修说:
“你知道我设计的压力测量计的原理吗?”
“玩笑不是现在应该开的。”约顿强压怒火地说。
“我在做这种测量计的时候,常常会吐槽自己在做的其实是压力感应炸弹。”马修还是没将约顿的急切放在心上,“以水压将不同厚度玻璃外壳压碎的界限为标尺,在感受到不同压力后就会爆炸以提醒此处的水压到达了阈值。”
约顿没听懂,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马修。
“这玩意儿是个炸弹。”马修无奈地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球状仪器。
“可是蒸汽甲胄连炮击的冲击波都可以抵挡,这个东西恐怕也就是吓吓它的程度吧?”约顿对这玩意不太抱信心。
“我们只要破坏掉它与铁轨的接入轮就可以了。”马修自信满满地说,“然后我们坐着火车扬长而去,蒸汽骑士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平原上快速移动。然后我们只要回去叫人来对付它就可以了。”
“就这么办!”约顿立刻支持,“火车接近永恒号时,我们就突然出现,把这玩意扔到它的脚下!”
马修的神情对“我们”这个词有点质疑。他不确定自己有勇气爬到火车头前方去。
“来吧!”
约顿可没给马修质疑的时间,两人准备好便从最前部的车厢顶部一节一节向前爬。
此刻马修也证明了自己的质疑没错,当他一仰头,风便灌满了他的脑子。前方的约顿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动越爬越快,他都要看不见约顿的脚了。
“你爬慢点!”马修不禁大喊。
可是约顿好像听不见了,他一手拿着压力计,一手向前攀爬,可是这样还是把马修甩出老远。火车此刻也已经靠近了永恒号,按理说永恒号的驾驶员就算睡着了,此刻也该被惊醒并且加速逃开后方的列车,但是永恒号却依然一动不动!
约顿看见永恒号公主抱着的明娜的双腿了,那双他熟悉的女仆圆头小皮鞋就在她的脚尖耷拉着,看起来像是在激烈挣扎过后睡着了。
“用力扔!用力扔!”马修大呼。
马修的呼叫消散在风里。约顿在经过数秒的瞄准之后,手腕转动,把测量仪向着永恒号脚下轻轻地一抛。
那承载了约顿期望的测量仪并没有爆炸,圆形仪器在永恒号的脚下一弹,飞入了草丛中。
这样的振动反而惊醒了永恒号,它回头看见了爬在列车头上的约顿。顿时红色的动力喷涌起来,永恒号与列车的距离迅速拉开。
此刻,前方的铁轨由一条分作两条,快速运动的铁轨看起来就像两条迅捷的蛇在地上爬行。
约顿注意到了。
前方是道岔!
“永恒号”的手臂抬落之间,脚下的接入轮已经滑入另一条铁轨。在这条铁轨的尽头,是刚铎最大的奴隶贸易集散地,奈曼!
“这台甲胄里的人是奴隶贩子!”马修高呼,“我明白了!它一定以为你身边的女孩是海因里希大公的女儿,才要把她绑出来卖掉!”
这些话被风撕碎,断断续续地传到约顿耳边。
然后,又被约顿的推理补完。
“一定是这样,怪不得是这样!”
约顿在心里怒吼。他看着远去的永恒号,却没有祈求神让那名蒸汽骑士慢下来。
到刚铎城,然后转车去奈曼。
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些时间里明娜可能被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贵族买去,其中当然包括阿尔托曼的高官,倘若让他们知道海因里希的女儿被卖到了奴隶黑市,那么被他们买去的明娜受到的将不仅仅会是凌辱。
在这段时间里的无数种可能,都将伤害明娜。
约顿试图威胁这无数种可能。
倘若阿尔托曼人买走了明娜,就打到阿尔托曼去。
倘若有贵族侮辱了明娜,就杀了那贵族。
约顿从心底不介意这趟旅程变成一条血路。
永恒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平原上,约顿的仇恨到达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