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妖女

午夜的荒岭格外寂静，赤公山涧的一条溪流边，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一棵白松树的树冠闭目休息。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几道细微的声音蹚着溪水向这边逼近，不多时，一个剧烈喘息着的人靠在树下，已然是力竭了。

又过了几息，数道人影围了过来，一人开口道：“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别惺惺作态，要杀便杀。”一道虚弱的女声愤然回道。

“死到临头还这般嘴硬，别急，我们这就送你去九泉下与你家人团聚。”又一人开口道。

少女弯手胸前压着左肩，一口鲜血骤然喷出，瘫软的往地上滑去。

乞丐忽然双目一睁，扫了一眼围在树下的六人，飞身落下之时，就听那人继续说道：“受死吧！”

少女凄然一笑，她实在是太累了，也倦了，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更是一种解脱吧。她闭上眼，喃喃说道：爹，娘，浩儿，我来了。

夜色裹挟着绝望透过长剑向少女刺来，那道持剑的身影忽然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是人头落地，瞳孔涣散的双眼在地上一个翻滚，只瞧见一片虚无，无头的尸体轰然扑向地面，另外几人的惊恐，已与他无关了。

或许是因为美梦被惊醒，乞丐将怒气撒在其余众人身上，深夜的秋风疾闪而过，白松前的尸体又添了五具。他转过漆如夜色的眼眸，看着倒地的少女，终究是走了过去，指尖点上少女的手腕，忽而眉头一皱，将她扶起，盘坐于其身后，一掌推向少女的后背，随后一股绵柔的内力缓缓融向少女，内力流入她的经脉，汇聚于心房，又再度朝四肢百骸涌去。过了半晌，一口黑血从她口中喷出。

少女幽幽醒来，入眼皆是一片漆黑，她苦笑一声，喃喃道：“这里便是地狱么？”她吸了一口腥臭入鼻，蓦然一震，迅速清醒了过来。

潺潺溪水，泠泠月华，偏叫人魂断于斯的孤夜，意识到自己并未死去，她扭头望黑夜里瞧去，就见一朦胧的身影站立起来，往墨色里隐去。枯枝折裂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她扶着树干虚弱的挣扎起来，循着声音浅浅走去，左右脚各自抬了两步，两眼一翻，朝深渊里坠落了去。

血腥气漫开，不多时，便闻窸窣声响起，少女昏厥于地，不知危机再次向她逼近。

枯叶沙沙，月影蒙蒙，一只吊睛白虎从树后显出身形来，它嗅到一具尸体旁，伸出满是倒刺的长舌，那惨白的脸上瞬间变得血肉模糊，好生恐怖。原该饱餐一顿的白虎，忽然转过头，盯着倒地的少女，或许于它而言，那散发着微弱气息的猎物更具吸引力。

它扭动庞大的身躯，一鞭长尾低垂，末端又如弯钩竖起，慢悠悠的向少女走去。

动物对于危机的感应，远胜常人，白虎停下脚步，四掌抓地，弓起背脊瞪着黑幕，一道橙色的高大身影呈现在它的瞳孔中，刘建缓缓走出，阴冷的低吼道：“孽畜，还不快滚！”

这只山林之王受到挑衅，猛然朝他扑来，血盆大口直奔颈部。刘建面露不悦，飞身跃起，避开利爪，整个人倒转翻飞，右脚扫向猛虎的腹部，一声痛苦的低吼砸上不远处的树干，它匍匐在地，哀呜恐惧的看着那橙色的身影，掉头往山上躲去。

刘建瞄了一眼树林深处，慢慢走到少女身边，摇摇头，将她抱起，往巴山府方向飞纵而去。

少女再次醒来时，抬手揉了揉头顶，茫然的看向四周，缓适了片刻，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推开门往外走去，这才明白此刻是在客栈里面。

掌柜看到少女从楼梯下来，连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姑娘，您醒了。”

“这是哪里？”少女问道。

“回姑娘，这里是巴蜀客栈。”

“巴蜀客栈？哪座府城？”

“巴山府。”掌柜见少女要出门，又连忙说道：“姑娘，我们刘爷叮嘱过，说您身子尚且虚弱，建议您修养两日再走不迟，您有任何需求，我们都会为您效劳。”

少女皱着眉头，脑海中浮出一道虚浮的身影来，她看了一眼掌柜的，继续朝外走去。

而掌柜口中的刘爷，正策划奔腾，向着太古剑宗疾驰，他此刻只想去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何时，为何一向沉稳的小少爷，会变成如今这般弑杀的模样。想起那个邋遢的乞丐，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起来。

这个叫他心疼的乞丐，自那夜出了赤公山，又行了五日，已然是出了蜀境，入了渭安省地界。

八月二十，入夜，汉中府。

乞丐身上的风尘更重了，须发更乱了，黑衣也愈发的脏破了。他如行尸一般走在秋风宜爽、人流涌动的青石长街上，对于身旁行人嫌弃咒骂之声毫不在意。几名孩童嬉闹着从弄堂里跑出，见到眼前的乞丐，甚是新奇，跟在他后面笑骂追逐着。一孩童拾起石子，朝乞丐砸去，石子砸中乞丐后脑蓬乱的发堆，没入进去不见了踪迹，乞丐回头呆滞的看了一眼，那孩童竟坐地哇哇大哭起来。-

哭闹永远都是这个世界里极不和谐的声音，能够很轻易的吸引旁人的关注。一名满脸肥肉的妇人跑了上来，抱着孩童急切的询问，而后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远去的乞丐，却见她放下孩童，抄起手里的擀面杖，仿似一只蛮横的野猪，轰隆隆的追了上去。

路人纷纷驻足观看，眼瞧着那擀面杖就要砸中乞丐，却见乞丐忽然停下，稍一侧身，避开了手臂粗的棍子，一把抓住妇人的手腕，扬手将她扔了出去。

妇女砸向地面，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很快便引得长街上的众人围了过来，一群人对着乞丐指手画脚的谴责着。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者永远是会被同情的。妇人受到鼓舞，抬头迎着乞丐凶狠的目光，又低下头捶胸顿足，俨然一个泼妇，哭的更加惨烈起来。

乞丐冷冷看了一眼，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去，围堵的人群慢慢退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哪里来的臭乞丐，太猖狂了，抓起来报官！”

一语激起千层浪，正义感瞬间涌上众人心头，“抓起来”的声音漫过夜空，似是要以此宣判乞丐的罪行一般。他却全然不理会，依旧往人堆里走去，站在前面的一人忽然被推搡着朝乞丐慌乱扑来，而后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骨裂的声音被声浪淹没，倒地哀嚎。

人群里一阵骚乱，讨伐的声音也瞬间弱了下去，许多人张着嘴，像是被卡住了喉咙，四处挤去，欲逃离这片危险地带，一时间长街变得混乱不堪。

乞丐看着眼前嘈杂的场面，右脚跺地，轻飘飘落在了街旁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