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迁坟

迁坟是一件极其慎重的事，坟迁得好，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个就叫祖坟冒青烟，子子孙孙多福多寿，人丁兴旺。”

也听人说过，坟迁不好，多半会是灾祸不断、疾病缠身。

小时候我也这么认为，甚至深信不疑，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所有的牛鬼蛇神，不过是自欺欺人，人始终还是要相信科学。

不过迁坟是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一种求平安的行为，谁也打破不了。

玉瑞二爸运气特好，风水先生当天下午就一起来了。

从下山到玉瑞家，他犀利的眼睛就确定了迁坟的大概方向。

风水先生边走边问玉瑞二爸，某某地方有没有自留地，大概方向在哪里，就这样两人到家的时候，方向也基本确定。

风水先生一进玉瑞家的门，站在主屋前面，深深抽了几口烟，然后对玉瑞二爸说，这个院子的房子朝向都不错，但是门开错了。

玉瑞家的门是向着北开的，视觉问题，站在门内看门外，盘山公路不偏不倚正对着这个门，按照风水先生的说辞，这个门的方向，任何东西都进得来，哪怕是你有秦叔宝和尉迟恭守门，但是朝向不对，他们对牛鬼蛇神也是束手无策。

风水先生接着说，你看看主屋，依靠北山、前邻渭水分支，开个水门才能源远流长，现在这个是风门，家里进点财，捂不热就被吹走了。

这点倒是把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玉瑞妈给说到心坎里了。

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一边说玉瑞从小到大就是一股风，家里的钱，不论藏在任何地方，超不过一天就被拿走赌了。

风水先生没有接着玉瑞妈的话题继续往下聊。

转而对玉瑞二爸说，先带他去看看玉瑞爷爷现在的坟，再去选定的那块麦地走走。

看完旧坟，风水先生端着罗盘，站在玉瑞家的地里，一会儿把罗盘放在麦地里，低头瞥一眼罗盘，抬头看一眼远方，一会把罗盘举到跟自己的视线齐平，眯着一只眼睛，缓慢转动着身子，望了又望、看了又看，还时不时叫蹲在麦地田坎边的玉瑞二爸，退到路边去。

风水先生在玉瑞家这块麦地里端详了许久，然后用铁钳在麦地正中间的位置，叫玉瑞二爸挖了一个直径五十厘米、深十五厘米的坑。

收起罗盘说：“以这个为中心点挖。”

回到玉瑞家，风水先生喝了一罐茶，喝茶间隙，用玉瑞奶奶、玉瑞爸、玉瑞二爸的生辰八字算出了迁坟的具体日子和下葬的精准时间，又去玉瑞二爸家吃了三碗白菜鸡蛋馅饺子就准备走。

出于安全考虑，大家都热情挽留风水先生暂住一晚，明天吃了上午饭再走，但作为知名风水先生，怎能怕一个黑夜、岂不是打脸自己。

再说他很忙，明天一大早要去另一个镇上准备明天晚上做法事的东西。

玉瑞二爸邀请了龙顺，两个人带着手电筒，还是把风水先生送到了山顶。

接下来就是准备迁坟的事。

要提前三天买一只养了三年的公鸡，抱回家不能喂食，每天早晚都要给公鸡清洗爪子和头，不能用桶里舀出来的水。

必须要是西山阴面的山泉水，每次要用竹篮装着去，竹篮里每次都得放一双红筷子，竹篮顶上要用红布或者红纸盖住，中途公鸡不能见光。

每次洗完，都要去麦地里挖的坑边，把筷子倒插在坑里，把公鸡的头从篮子里放出来，嘴里含一口头盅茶，喷在公鸡头上，

等到公鸡摇头后，取掉红布或红纸，需要沿着既定抬棺材的路线，提着篮子走到老坟前，点一根香、一根黄蜡烛、一沓白纸，再给鸡头上喷一口老茶，公鸡摇头了，用红布或红纸整体盖住提回家，整个篮子不能着地，要朝着南方悬空挂起来。

听大人说，这是一只引魂公鸡，三天从新坟地到老坟地每天走两次，就是让公鸡认路，迁坟的时候能把魂顺利从老坟引到新坟。

玉瑞爷爷去世的时候，玉瑞二爸才三岁，那个时候整个大家族种着七十多亩地，埋葬玉瑞爷爷那块地，随着后代结婚、分家，早就分出去了。

如今那块地也成了一片树林，要想挖别人家的树林，不仅得事先知会别人，还不能空手去。

那片树林的主人是个视金钱如命的人，按辈分论，这人应该是玉瑞三大爷，人送外号老财。玉瑞二爸早就知道老财有多难缠，去商量的时候叫上了村里威望最高的老人刘大爷。

玉瑞二爸提着两包冰糖、两包鸡蛋糕，额外准备了五十块钱。

谈的过程很顺利，结果不如意。

冰糖、鸡蛋糕如数手下，老财凝重的表情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话里话外都是钱。

刘大爷问要多少钱，老财抽一口水烟，深吸一口气，说他的树种的不容易，眼看在长几年就能当椽子卖，现在砍了多可惜。

我们原本是一家人，按道理砍个一两棵也没啥，关键我算了一下，再怎么都要砍倒五六棵，哎，不是舍不得，确实太可惜，现在砍了只能当柴烧。

刘大爷是个急性子，扯着嗓子问老财。

你到底要多少钱。

其实老财已经明确表示要砍五六棵树，按照当时椽子一根25的价格，再怎么着也想要150块钱。

这也是玉瑞二爸预料之内的事，他没敢掏出准备好的五十块钱，坐在凳子上，等着盘腿坐在老财炕边的刘大爷讨价还价。

刘大爷抽一口烟，看一眼老财，看一眼老财、抽一口烟。

这是等着老财先开口，刘大爷才能掌握议价权。

刘大爷的眼神中充满着杀气，谁被刘大爷盯久了，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老财也不例外，就这样没多久，老财还是没扛住，说120块钱。

刘大爷听了火冒三丈，说你们就是一家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就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啊。

起身的刘大爷问玉瑞二爸带了多少钱，

看着玉瑞二爸手里的五十块钱，刘大爷从自己腋窝底下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开塑料袋、一层层摊开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数了半天，三十块钱。

连同玉瑞二爸的五十块钱，丢在老财面前，拉着玉瑞二爸径直离开。

与此同时，还能听见老财抱怨的声音：“我也不想这样，可惜了树。”

刘大爷叮嘱玉瑞二爸，赶紧找几个帮忙的人，去把老坟周围的树砍了，不然老财今晚睡醒，树你一颗砍不倒不说，那八十块钱也就打水漂了。

砍树很顺利，砍下来的树，连一片树叶都被老财弄回家了。

最头疼的事情解决了。

接下来就正式进入迁坟环节。

别看龙顺整天不务正业，他可是我们村的打坟高手。

玉瑞二爸买了一条20块钱的烟给龙顺，自己和儿子两个人给龙顺打下手，计划一天半就能打完。

我没见过其他地方的坟，可我们周遭的坟，都很特别。

向下打两米，宽度前后左右比棺材各大十五厘米。

向下挖到两米时，就要向着山的一面，开始挖穹顶为弧形的洞。

洞都是有实际标准的，龙顺背得滚瓜烂熟。

龙顺的弧形穹顶修的特别完美，地上的余土也清理的非常干净。

打好新坟，玉瑞二爸又满村跑，找三年以上的土砖封洞口，还要用桃木锯三段长短不一的圆木，下葬的时候垫在棺材下，便于把棺材按时送进洞内。

棺材不是自己找木匠做的，因为时间原因，花800块钱买了个成品。

拉棺材这种事大家都很避讳，那个时候有商业头脑的人借钱都要买一辆农用三轮车，有些是买拖拉机。

用拖拉机费用高，一般只有修房子、大量拉河沙、从砖厂拉砖这些大活，采用拖拉机，小活一般都使用三轮车。

玉瑞家的业务有特殊性，没人愿意去拉。

可龙顺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说法，他开着那辆撞他爸的车，风尘仆仆就挣了30块钱。

至于龙顺为什么会开一辆要了父亲命的车，因为肇事者没有经济能力进行赔偿，不得已而为之，龙顺扣了这辆事故三轮车，自己简单修理一番，正式出门营业。

迁坟前一天下午，玉瑞二爸要在马路边放鞭炮，烧纸钱，烧了纸钱的灰，要用茶水圈起来，顺便要说上几句话，告诉父亲，要给他挪窝了。

说完托盘里还要留一沓纸钱，这沓之前要端回玉瑞家，放在桌子正中间，前面是玉瑞爷爷生前的照片，照片后面是带回来的纸钱。

桌子上还要摆上贡品，放个香炉。

风水先生算的日子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一十五动土。

玉瑞爸是老大，迁坟这事必须要逝者最大的儿子在场。

玉瑞爸是村里人用两根细椽子做的担架抬着去的，他坐在担架上，背靠着一床被子，怀里抱着父亲的照片，照片前面是那只被早晚洗礼过的公鸡，双脚被绳子束缚着。

风水先生做完法事，第一铁锹图，需要孙子辈来动，玉瑞不在，玉琢又是女孩子，这个任务落在了玉宝身上，玉宝石玉瑞二爸的儿子。

玉宝在鞭炮声中动了第一铁锹土。

叫来帮忙的人加自愿来的人，整个村的劳动力基本都来了，这就是朴实的农家人，一家有事，家家帮忙。

老坟破土后大家惊呆了。

白骨周遭几块腐木上开满了洁白无限的花。

有点像白木耳，又像是白蘑菇。

这种坟在人们眼里，日后家里是要出人才的，这样破了土，也就意味着破了后代的运气。

在我看来，这个洁白无瑕的花，其实就是棺材板腐烂加上人身体腐化后的油，催生了一种合适在密闭空间生长的植物，这并不是人们思想中所谓的人才坟，当然这或许跟当时埋的土壤也有一定的关系。

这就说明，迁坟不是每个都会迁出洁白无瑕的花。

破土这种上等坟，家里人必须要准备一条红被面，用红被面裹住出土的白骨和朽木放进新棺材。

棺材是固定在两根椽子上的，四个人同时抬，中途不断有人替换着抬。

走在棺材前面的是扎着红腰带、系着红头绳的玉瑞二爸，手里抱着公鸡，玉瑞爸在二爸后面，两个人抬着，抱着父亲的照片。

龙顺一路放鞭炮，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顺利到达新坟。

风水先生一直忙乎着在坟里钉木桩，拉红线，临近十二点，一切事物准备就绪，就等十二点准时下葬。

十一点五十八分，三根长短不一的圆木，需要玉宝下到葬坑，从窑洞里拿出来，摆在葬坑中。

等玉宝上面，众人用两根绳子兜住棺材摆在葬坑上，风水先生一开口，棺材缓缓进入葬炕落在三根圆木上，只要坑外的人一边放手，另一边拉，绳子就出来了。

风水先生又要下到葬坑，在棺材上碰晒酒精，嘴里似乎念了一些术语，碗倒扣在棺材上，缓缓用力推进洞。

玉瑞二爸代替玉瑞爸下坑，面向洞口，拿一把新扫把，一边倒退一边扫，嘴里不停叫着，“爸爸来、爸爸来，退到不能再退，把扫把丢出葬坑。”

龙顺再次下炕，用土砖封住洞口。

风水先生点燃一把纸钱丢进葬坑，鞭炮响起，众人其实往葬坑里倒土。

土葬的坟，都要鼓起一个高于麦地的包，接着用三片土砖垒一个门，插上香、蜡烛，把带来的纸钱烧完，把公鸡解绑丢在地里，迁坟算是完成。

我们那一片的风俗习惯就是这样，引魂公鸡在完成使命后，就会丢在坟地里自生自灭。

无一例外，自从龙顺成年后，每只完成使命的公鸡，都被龙顺抓走，要么成了桌上的下酒菜，要么抓到镇上换成下酒菜。

我想这只公鸡，同样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与龙顺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