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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老中医

两年前的一天,中医家。

“家亭,刚才来了个女人,还带了个出水痘的孩子,是来找你看病的。”

“人呢?”

“你在外面晨练,她看起来很急,没等,就回去了,也说不定还会再来。”

“叫她别来了,不看。”

“是,来了也不见她。”

唐仁孝听她医生丈夫的话,如

接‘圣旨’,不敢有半点违抗。

...

李德明背着晓絮走在去中医家的路上。

夕阳余晖照云天,万里霞光,如火灿烂。

李德明和万绍兴急着赶路,都无心欣赏。虽然只有在晴天的傍晚,才有这自然美景。

万绍兴憋在心里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在乡下,男人们有份类事做,一般都承担着家里的重体力活,耕田犁地,担粮,除草等。女人天生力气小,干的是些细活,轻活。

像带女儿去看医生,算是轻活,可以由孩子的母亲带着。

李德明从头至尾也没有提起过孩子她娘。

看他背娃和抱娃的动作,熟练的像个女人,可他明明是大男人一个,身高体宽,还生得几分俊朗。几分。

万绍兴断定,这位大哥将来,一定会是一位慈祥有爱的父亲。

万绍兴想:“孩子她娘呢?由丈夫亲自送娃看病,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女人临时耽搁,抽不出身;一种是:家事发生了变故,只能给孩子当爹又当娘。”

孩子有病娘最疼,每个娃都是娘的命根子,所以,家里无论有什么事,也没有比领着孩子看医生更重要的了。

也许他正单身。

出于关心和好奇,万绍兴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大哥,不介意,问你个问题吧?”

“你说,我能回答的,都告诉你。”

“其实,也没啥,我就想问问,像今天的事,怎么不是嫂子带孩子出来?你别多心,我是拿我家那位来做个比较,她个子比我大,却干不了重活,我不怪他这个,女人柔弱嘛!但是,像带孩子的事,她做的比我好,一点也用不着我操心。”

万绍兴有意把话说的婉转一点,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在直截了当地打听别人的家事,有些不妥,不过,他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李德明似乎听明白,对方是想从他这里,知道些有关家庭的私事。

虽然,他不想隐瞒些什么,又不是什么丑事情,但是,也没有必要到处声张。

命中有坎坷,唯有坦然面对。

“孩子她娘去年这个时候回了趟娘家,走了就没有再回家,离开整整一年,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哦,原来如此,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莽撞,刚才,话说的太多了,哎!真的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万绍兴听到李德明的回答,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

李德明现状不如意,还正一个人带着孩子。

揭了别人的伤疤,万绍兴心里觉得对不住他。

弯弯曲曲的山路在树林深处向前延伸,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走多久。

李德明希望能早点到达医生住的地方,能早一点给女儿看医生。

晓絮还在背上睡着,她一定坚持不住了。

“他大哥,其实,今天你能带着你女儿来看病,也正好。”万绍兴想起一件事。

两年前,有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女儿,去老中医那里看病,吃了闭门羹。

无赖,病没看成,只好掉转头回去,不幸的是,就在回去后的不久,她的女儿出水痘延误了及时治疗的时间,很快就死了。

因为这件事,有人评论看病的医生太狠心,再怎样,也不该见死不救。

也有人说,那位医生是高人,很神秘,只要他不肯接收的病人,一定是没得救了,所以,他拒绝看。

万绍兴突然冒来出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李德明感到奇怪。

“老弟,你说这话啥意思,什么叫‘我带女儿来正好?’你不妨直说,让我也弄个明白。”

万绍兴把话只说了一半,不想再说另一半,担心病人沾上晦气。

但是,听李德明的意思,他是一定要知道个‘为什么’了。

万绍兴继续说到:

“是这样,那是个老中医,他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古怪,说不给人看病就不看病,跪下来求他也没有用,面薄的女人和胆小的孩子都会怕他这点,有时候,他不像是医生自己,倒像是冷血的另一个人,比如,那些来看病的人,病没看成,还会被他吓走,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有什么好怕的,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正常人,只是有脾气,性格上怪了一点,和一般人不一样而已,医生给人看病,本身就是在做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能有半点马虎。”

李德明对老中医的独特个性,表示理解。

“你说的全都对,可事实真是这样,别人就怕他那点,有些事,越传越邪乎,哪里肯相信,他只是性格上有些怪癖。”

万绍兴也同意李德明的这一说法。

“我在想,长此以往,让人不得不担心,李医生会不会被人误会?但愿理解万岁。”

人与人之间,彼此带着诚意相交,多一份理解,就什么事都不是难事了。

医生是一个让人尊敬的职业。健康所系,性命所托。

医生救死扶伤,责无旁贷地为患者解除病痛,有挽救每个性命的使命感,理应被尊重和爱戴。

李德明从小也有个当一名医生的梦想,想学医,治病救人。他认为,医生是他最贴近生活的一个梦想,极有可能实现,他怜悯那些因为无钱看病而慢慢死去的人。

可是,因为他父亲李文早是生意人,又因为经历了人生中最大一次灾难。

他实在受够了动荡,只愿余生静好。

迷一处安静的地方安家,远离是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怕清贫?

自此,李文早定下李家家规第一条:“无欲,不争,唯求平静。”

李德明是个孝子,谨遵父训。

晓絮从睡梦里醒来,听见狗吠声。

“爸爸,我们是回到家了吗?”

“还没有,孩子,离家还有很远的路,我们是去医生叔叔家看病,马上就到了,马上到了。”

李德明担心女儿病中疼痛难忍,重复说话,为了让女儿听到马上就能到来的希望。

“真的是马上就到了!狗叫的地方就是医生的家,这附近,就他家的大黄狗见人就叫,把熟人也当成了陌生人,样子很凶。”万绍兴最熟悉那条大黄狗的声音。

万绍兴的话,使李德明心里也一阵激动。

眼前,有两条叉路,一条是朝万绍兴家的方向,一条是朝黄狗叫的方向。

“大哥,我要在前面和你们分开路走了,也赶着回家,就送你到这里,”

万绍兴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四五间瓦房,又说到:

“那就是李医生的家,你要小心,到了地方要先喊几声,等一等,见有个女人出来,招呼你,才可以跟着过去。”

“好,谢谢老弟!我不怕狗,会小心的。”

“我不是说狗。你不会想到,有比狗还要凶的主人,你要有耐心,怒你几句,要忍才好,毕竟,给你女儿看病要紧。”

万绍兴婆婆妈妈起来,他实在担心,男人心火大,面子重,没听几句话就和别人干起来。

“谢谢!老弟放心,我是跑了老远的路,来请医生帮我女儿看病的,不是来和谁赌气。”

“嗯,这样就好,不过,他家的狗也真是很凶,它和主人一样,有个怪僻,见了它喜欢的生人,也会甩着尾巴,变得乖乖听话,还是当心为好,快去吧!”

“好,后会有期!”

李德明告别万绍兴,顺着一条斜坡路往上,快步朝李医生的家走去。

几块青石铺成的三级台阶,横在露天院坝前,是最后一道踏进李医生家的小坎。

“有人吗?有人吗?”李德明大声朝里喊。

“汪,汪,汪...”大黄狗的叫声越来越凶,像在告诉它家主人,有陌生客到此。

过了一会,果然有个女人从门里出来。

“谁呀?”

月已初升,到处是模糊不清的暗影,女人问到:

“是来看病的吗?”

“是,我是来看病的。”

“这么晚了,怎么不早来?”

女人响亮的声音夹杂着夜风里的冷意。

“我是来请李医生看病的,白天有事耽搁了。”李德明连忙回答。

停了一会,女人像是在犹豫什么,但马上又大声说到:“你随我进来。”

李德明手里备有一根细木棍,小心地跟在女人身后,以防狗突然从暗黑里窜过来。

大黄狗连吠数声,在附和它家主人,凑热闹,气势依然很凶。

“黄黄,别叫,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去...”

女人順手拿出一根竹竿,随时准备驱赶看家的狗。

“小黄,快过来,有东西吃,过来,小黄!”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食品,在招呼她的狗宝贝过去。

狗是聪明的动物,最忠实自家主人,听到主人的声音,瞬间变得调皮可爱起来,摇摆着尾巴,大步流星地跑了过去。

“谁呀?”

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借着油灯昏暗的光,李德明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大桌子边上,手里拿着厚厚一本书。

“医生,我来给我女儿看病。”李德明一边回答,目光在四处搜索老中医的身影。

眼前的这位,顶多只能算个中年人,年龄并不大。

此人正是李德明要找的老中医。

他比李德明大不了几岁,看起来更为年轻。一双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书,像个知识青年。

但他的样子显得有些怪,中山装外罩着一件超长白袍,浓眉下的大眼睛,长得冰冷吓人,旁若无人,只顾自己。

房间里,除了油灯上微弱的光,还带着一丝温暖,其它的东西,都给人一种冰冷凉心的感觉。

李德明也弄不清楚,刚才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不像是面前人嘴里发出的,可是,屋里再没有看见其他什么人。

整个屋子的气氛,是一片肃静,让人不敢贸然说一句话,心情变得格外紧张。

“什么病?”李医生把书合上,放在一边,突然问了一声。

“你就是李医生吧!”

李德明心情瞬间激动起来。

但他的心里却在疑问:“万绍兴不是说有个老中医吗?怎么会是个年轻人,他真有高明的医术吗?”

“还背着娃干啥?你不是要给你女儿看病吗?把孩子抱过来。”

听到李医生命令一样的口气。

李德明这才想起自己还背着晓絮。他赶忙解开背带,把女儿抱到医生面前。

“晓絮,快,快叫叔叔,医生叔叔马上要给你看病了。

“叔叔好!咳,咳咳...”晓絮的声音好小,只听得咳嗽声连连。

“张开嘴,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晓絮张开嘴。

“把手伸出来,放到桌上。”

医生在晓絮右手的寸口上把脉。约有一分钟时间,又换了另一只左手。

他眉头一皱,想要说话,但没有出声,只斜眼看了一下李德明,态度十分严肃。

李德明见医生没说一字,心里发急。

过了一会,李医生又腾出手来,摸了摸晓絮的额头,拉长着脸,问到:“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感冒的?”

“大概昨天,也许是今天早上;她出了身大汗,后来,见她又开始咳嗽,这才想起,带她来看医生。”李德明心里依然发急,不知道孩子的病情到底怎样?

“她正发着高烧,从舌苔上看,发病不只是一天时间。”

“哦,医生,我来就是想请你诊治,请你帮忙,一定给我姑娘好好看看。农村事忙,没有多少时间放在孩子身上,所以,耽搁了看病时间。也说不定,在前几天,她就已经生病了。”李德明态度诚恳。

“过来,先打一针退烧。”

李德明抱着晓絮,随医生走到另一个房间。

“爸爸,不打针行吗?我怕。”

晓絮听到医生说要打针,她想起妈妈的缝衣针。

那时候,她坐在妈妈身边,看妈妈为她缝上扯落的纽扣,她好像还没有碰到针尖,就被东西扎伤了手指,直冒鲜血,她吓得“哇哇”大哭。

现在,医生叔叔要来打针,她心里布满了恐惧。

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凶得好像图画上的老虎。

晓絮联想到它张牙舞爪的样子,真的感到害怕。她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直往父亲怀里躲。

父亲的怀抱,一定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晓絮,听话,叔叔打针不痛,高烧一定是要打针的,不然,好起来不快,听话,我女儿不怕,爸爸在你身边。”

李德明在安慰怀抱里的女儿。

“快点,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李医生扬起声音在吼。

“医生,我这孩子平时就胆子小,害怕给她打针。”李德明解释到。

“来,女儿,打完针,你的病马上就会好,一点也不疼,很快就好!”李医生突然弯下腰,像在哄自家的孩子。

“呜,呜...”

李医生态度大转弯,这招还真起作用。

晓絮变得很乖,眼睛里的几滴眼泪没有掉下来,一咬牙,就配合医生完成了打针的环节。

“好了,好了,都说了马上就好,还假装哭啥?”医生嘴里嘟哝着,又变得严肃起来。

晓絮像又见到了凶恶的老虎,不敢再吭声。

李家厅打完针,又转身走向旁边,从里面的橱里,拿出一个装满药品的瓶子,倒出几粒药片,用小纸片包好,交给李德明,让他立刻给孩子服下。

李德明带着女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准备去倒些水来。

他看见刚才那个招呼他进门的女人,已经在外面侯着,手里正端着一碗水。

“把水给他,叫她快点服药。”

老婆身后响起丈夫李医生的话。

唐仁孝把热好的温开水,小心翼翼地递给病人,说到:“孩子,乖,快把药片服下。”然后转身回其他房间去了。

晓絮服完药,又躺进父亲温暖的怀抱里。

过了好一会,李医生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三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都用麻线拴着,串在一起,放到李德明面前的桌上。说到:

“把这些中草药带回去,瓷锅煎煮,熬汤服用,一天一包,一包煎汤三次,喝下汤液;熬制要有方,先泡几分钟,大火煮滚,再小火慢熬,半个时辰后,趁液热服下,三日之后,病情应该有所好转。”

“嗯,我都照医生说的做。”

李德明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你来,我登记一下。叫什么名字?几岁?家住哪里?”

李医生回到他先前的座位上,手里拿起一只钢笔和一个本子。

“我叫李德明。”

“没问你,报你女儿的名字。”

“哦,医生,我是糊涂了。”李德明不好意思看了对方一眼,又说到:

“李晓絮,7岁。”

李家亭快速在纸上落笔。

他目光冷峻,像一把寒光闪照的利剑,又扫了李德明一眼,说到:

“你这姑娘命大,她的病少说也有一个礼拜时间,再拖下去,后果很严重,就算再好的医生,到那时,恐怕也无力恢复了。”

“咳咳,”

李德明听出一身冷汗,不觉也咳嗽起来。

他想起昨天何老师的话,在上个月的一个雨天,晓絮助人为乐,把雨伞让给同学,自己回家淋了一场大雨。

现在是月初,刚过一个礼拜零几天。莫非,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感冒了,这孩子真是...。

“医生,听你这么一说,晓絮大概在一个礼拜前就生病了。她在雨天放学回家时,把雨伞让给了班里比她更需要的同学,没想到自己却淋雨着了凉。”

“嗯,你这姑娘是很特别,心眼好!但凡到我这里打针的孩子,不哭鼻子的没几个,见了我就像见了吃人的老虎,都害怕见我,还敢叫叔叔好的娃,也就你女儿一个了。”

李德明听到李医生对女儿的称赞,微微笑了笑。

李医生撇了一眼面前,躺在李德明怀抱中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十分柔弱,微闭的小眼睛,像在休息,又像是在细细听他说话。

他感觉小姑娘和自己有一种缘分,不深不浅,不会从此分开,还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又要遇见的那种。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严肃地说到:

“我叫李家亭,学的是中医,祖上也是老中医。看在你女儿和我有缘的份上,今天做个口头承诺:等她长大了,如果她愿意,我会收她为徒,教她学医,日后,生有小毛病,自己就可以处理。”

“这太好了,我先替晓絮向师傅说一声‘谢谢!’原来,我们与医生真的是本家,从今往后,便是自家人了。”李德明欣喜若狂。

李家亭阴沉着脸继续说到:

“别轻看感冒病,不把她当一回事。到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你是怎么做大人的?作为医生,什么病都会给你们看,唯独看不了没意义的病,给不出病人后悔的药。”

李医生虽然来了兴致,多说了几句话,但态度依然冷淡。

李家亭其实并没有多么古怪,不近人情,他只是一个从外地迁居而来,擅长中医的医生,在这里没亲没戚。

他平时不苟言笑,高古简俭,职业上也一贯严肃,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很特别,很怪癖。

不过,有时候,遇见病人,他的确又显得热心。

他听李德明刚才在咳嗽,问到:“你也生病了,是感冒吧,还不赶紧过来,我给你看看!”

“嗯,好像是有点不舒服,从家里出门时,就觉得浑身无力,女儿一直病着,担心她,不知不觉地忘了自己,我没事,能撑得住。”

李德明静下心来,想起自己也真的生病了。

“你这人,刚才就给你说过,感冒不是小病。已经到了这里,明明可以看病,你还想自己撑着。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真该骂你一顿。有病怎么能随便拖着?有些老百姓,硬是等着医生骂他们一顿,才肯规规矩矩地看病,才重视自己的身体。”

李家亭眉目之间有怒气,拉长着一张脸。

“这样正好,那就请李医生也顺便给我看看病。”

“李德明,29岁...”

中医李家亭,在本子上再次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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