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冲!
周梅云不再说话了,他又把手探进了豹皮囊中,看来他已经被喻超白说动了。
二人靠着这座背风的沙丘歇了一气,周梅云掏出了半块馕,二人就着聚水符凝聚的水把这块冷硬的面饼泡软了,胡乱吃了一通。即刻就要拼命了,二人不得不好整以暇,只待身体恢复到最佳的状况,就要发起雷霆一击,以铁和血搏一条生路。
夏人似乎天生就具备着成为诗人的潜力,即使如喻超白、周梅云这般的人,其气质中也包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寂寥感。这种寂寥与简单的孤独并不一样,与那逢场作戏的喧嚣更是大相径庭。那是一种“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空灵,也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孤傲和不群,夹杂着一种莫名的超脱。当你身边再没有旁人、你再也不需要任何伪装,广阔的世界留给你的是一种简单的选择,拼得过,活,拼不过,死。当一切都归于纯粹,你也会这样,这样的惬意。
惬意,惬意是一种不同于喜悦和舒适的情绪,达成它的条件颇为苛刻,但喻超白和周梅云恰恰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受到了那一丝惬意。
喻超白和周梅云此时的处境谈不上好,不远处就是那成百上千的“黄风怪”;但也说不上多么糟糕,起码此刻那些呆瓜还没有发现他们。
其次,二人的身边除了朋友,再无他人,暂时没有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机,自然也就难提会有什么顾虑。没有了顾虑,也便没有了束缚,他们有刀,有符,一切依着本能行事便好。
最后,他们胡乱吃过了馕,虽然这一次没有生火架锅,冷硬的馕泡软了之后也嫌噎人了些,可是二人此刻都有了一种仗剑走天涯的豪情。
这样的惬意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日头降落,兔走乌飞,夜幕再次将要降临,喻超白与周梅云对视了一眼,二人朝对方点点头,终于大踏步越过了沙丘。
现在,周梅云终于能够看清楚这些声名狼藉的家伙的真面目。
单纯以相貌来说,这种生物实在是对不住它们那些令人闻风散胆的恶名。你若是第一眼见着这些家伙,你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可笑”“滑稽”,而非“可怕”“恐怖”这一类形容。
这些黄风怪的身高最多也不过四尺,周梅云甚至能清楚地看清它们凸起的肋条,说一句瘦得皮包骨头,完全不为过。这样的身材,漫说是与孔武有力的喻超白相比,就是周梅云站在它们之中,也显得高大健壮无比。
至于黄风怪们所谓的“武器”,好吧,喻超白觉得这很可能是误传的。在他的看法里,即使以最宽泛的标准估算,这帮家伙手里拿着的也不能算是武器。
看看那是些什么东西吧,一块锈蚀得再也看不出本来形状的破铁片子,随便拿麻绳绑了根烂木棒,这就算作一件武器了。
这已经是其中装备堪称精良的家伙了!
喻超白甚至还看到有个家伙抄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呜呜渣渣地举着,迈着两只小短腿往自己这里跑……
跑得稍近了些,喻超白就能看清这些家伙的皮肤了。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这帮家伙,任是什么人在看到它们的第一时间,都只能想到一个“脏”字。见鬼,这帮家伙明显是太长时间没有清洗过身体,皮肤上到处残留着一块一块可疑的黄斑。喻超白怀疑,那是它们的汗水与空中漂浮着的黄沙混合在一起结成的老痂。稍微凑近一点,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混合了汗臭、油臭、口臭、脚臭以及其他可疑气体的浓烈恶臭。
该死,这帮家伙也太埋汰了……
这些黄风怪们显然也发现了正朝它们走来的二人。它们咧开了嘴,发出“啰啰”的吼叫,露出一嘴尖细的烂黄牙。随着这些吼叫,越来越多的黄风怪收到了示警,它们畏畏缩缩地看着二人,眼神中带着点儿怯懦,带着点儿凶狠,终究还是慢慢地围了上来。
周梅云想起了那些野外生存的野狗,他觉得这些黄风怪的神态完全就和那些野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喻超白笑了笑,他低声提醒:“喂,老云,预备了,咱们要准备动手了。”
动手?
不等周梅云反应过来,喻超白已经冲了出去,他的刀又快又狠,一个照面就将两只黄风怪拦腰斩成两段!
黄风怪们显然没有遇到过如此悍勇的对手,它们叽哩哇啦地怪叫着,嘴里发出难以理解的嚎叫。伴随着它们的嚎叫,一团团的风沙开始在它们身体的周围凝聚起来了!
喻超白暴喝一声:“还不动手!”
周梅云吃了这一喝,神智迅速清明起来,一点畏惧被他甩出了脑海,他再不迟疑,伸手就探进了豹皮囊。这时喻超白第二声暴喝再次响起:“用爆炸符!快!”
说完这句话,喻超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吸得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整个胸腔竟然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好似一个灌满了水的尿泡一般。下一刻,气流自他的喉咙中飞快地挤出,在他的口腔中炸开,天地间回荡着这一声炸雷也似的怒喝!
“呔!!”
伴随着这恐怖的巨音在空气中炸开,超高的分贝几乎瞬间便化作了厚重的大锤,狠狠地砸在在场所有生物的耳膜之上!剧烈的震动迅速传递到了头颅各处,这股震荡的波动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片刻之间,那伙试图使用风沙遁术的黄风怪猝不及防之下受了这等惊吓,身周凝聚起的风沙“哗哗”地往下掉落,眼泪、鼻涕、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
周梅云也被这一喝激得难受异常,他感觉自己的脑浆正在被人粗暴地搅动,整个人都不好了。索性他尚且记得喻超白的嘱咐,强忍着恶心,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把爆炸符,嘴里发泄般的骂:“这帮打不杀的贼,叫爷爷跟着一起受这鸟罪!纳命来!”
他这么一通发狠,爆炸符甩得就远比平时更要迅捷,喻超白看他发了疯一般四处乱扔,吓了一大跳,一脚就踹在他屁股上,踹得他一个屁墩,人就趴在了地上。
“别起来!”喻超白一边喊,一边飞快地也趴了下来。
二人刚刚这么一趴下的功夫,爆炸符开始起作用了,轰!轰!轰!剧烈的爆炸足足响了二十几声,直到再没有动静,直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二人才敢悄悄抬起头来:这是一片何等恐怖的场景!
残肢断臂抛飞得到处都是,混合着血液的黄沙经过了高温的烘烤,如同暗红色的玻璃渣一般洒得到处都是。那些惨被飞溅而来的同伴的骨屑、牙齿等东西开膛破肚的黄风怪们,犹如被扯碎的糖人,只在地上一点一点挣命。
剩下那些还活着的,都已藏到了石柱、沙丘的后面,只露出一个头,眼巴巴看着二人,似乎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上前。
周梅云亲眼看到,一个肠子都被炸出的家伙,嘴里虚弱地呜呜叫着,一点一点朝同伴们爬去,它的肠子就这样拖在地上,时不时蠕动一下……
喻超白看得恶心,随即他面色一变,低声道:“快走!晚了就要看到更恶心的事情了!”
周梅云仿佛呆了:“更恶心的事情?”
晚了!
骨碌碌,周梅云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凭借一腔求生本能、费力朝同伴们爬去的家伙的头颅朝自己滚过来了!
周梅云吓得一个激灵,他几乎是跳起来的,然而刚站了没一会儿,他的腿就软了——这次是被吓的。
他看到,那伙被自己二人彻底吓破了胆的黄风怪们,一刀就剁掉了那个肠子都已暴露在外的家伙的头颅。其手段之果决,心性之残酷,仅看它们可笑的外表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杀死了同伴,这帮家伙仿佛做成了什么伟大的创举,它们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欢呼雀跃,接着,它们围了上来,手中那些可笑的“武器”狠狠招呼在了同伴无头的尸身上!
“咯吱、咯吱……”
“咔擦、咔擦……”
“噗、嗤、噗、嗤……”
这些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显然是它们分割同伴时发出的噪音。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家伙会举着一块滴着血的肉,兴奋地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叫,不久之后,这些家伙就会埋下头继续工作……
周梅云看得眼睛发直,“咕噜”,他的喉结动了动。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过于惊悚,他仿佛是吓呆了,又仿佛是暂时失声,总之,一时半会儿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喻超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斟酌着词句:“它们一直这样……对它们来说,相较于你我,那些受了伤的同伴,显然要好对付得多。”
周梅云哆哆嗦嗦地往上撑着身体,腿脚却被吓得软了,怎么也爬不起来。
喻超白走到他身前蹲下:“我背你——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碰到这伙黄风怪的时间着实不太凑巧,咱们今晚得睡在这里了。”
周梅云吓得身体都僵直了,浑身上下少得可怜的那点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的牙齿“格格”地打着架:“睡,睡这里?我看,不如咱们还是往回折一截路吧,待明日,明日咱们再走也不迟。”
喻超白已迈开了步子:“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一晚上。可你要知道,咱们若是不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就还得再走一次这鬼地方,你难道想再欣赏一次那些脏东西怎么分割自己同伴的尸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