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热汤
雨仍在下着,似乎没有停止,时有电闪雷鸣。房门内,烛火俱灭,一片阴暗,没有一丝声响。
我默默站了半刻,终是推开了门。
我感念他对我的好,我不忍他一人。他的遭遇,让我心生动容。
房间中,一片昏沉,黑色笼罩,几乎叫人看不清景象,连带着,有几分阴森气息。
我摸索着走了几步,试着从雨声中听出些动静,终无所获。
雨水淅沥地敲打着窗台,我错愕地看了眼那未合好的窗户,慢慢上前准备关窗。
突然,窗外一道电闪,霎时照亮了屋子。
床榻旁,一道目光恐慌的身影抱着头蜷缩在地,面色一片苍白,还微微颤抖着身子,似乎很是害怕。
这一幕,叫我心中一震。
顾不得什么,我忙关好了窗,这才从桌角摸索出到了火折子,点亮了一根蜡烛。
微弱的烛火下,我拿着蜡烛向那人靠近。
当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的湿衣裳都未换,目光空洞,嘴唇微颤,恍然并未看到我一般。
一旁,则凌乱摆着几坛酒。闻着满屋酒意,也不知他是喝了多少。
下意识地,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仍旧没有反应。
瞧着那衣衫未干,他这般,肯定是会病的。
我不由有些担心,伸手便想摸一摸他的额头。
“不要!”
也就在那一刻,房外再次传来惊雷一声,叫他瞬时便惊醒了一般,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十文,你来了!”
他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神色激动,目光闪烁,“我没有!我不是逃兵!我不是!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心高气傲,经验不足,执意要走一条险道,结果中了埋伏。
“那时天下了大雨,又打了雷,我虽害怕,还是咬着牙去寻救兵。可那雨着实下得猛,我跌跌撞撞地在山林跑了许久,还受了伤,好不容易才找到出口。可等我回去,一切已晚。我不是逃兵!我不是!”
这一次,他的手抓得着实用力,叫我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然而还未等我反应,天空又是一道响雷,窗户纸霎时一片惨白。
“我不是!”
“没有没有!……”
那人神色恍惚,一把转过了身,开始语无伦次,不断摇着头,却始终不肯松开我的手。
彼时还发着雷霆怒火让人不寒而栗的人此刻胆小得像个孩子,我只得被他这般抓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感受着那颤抖的身影,我不知该安慰他。
良久,察觉到身旁之人没了动静,我这才有力气挣脱他的手。
微弱的光下,他面色惨白,呼吸和缓,似是疲惫地睡着了。
那衣裳已干,我将他扶好,看了眼床头,又为他拿了被褥盖上。另点了根蜡烛,放在桌上。
忙完了这些,我不由叹了口气,才悄然出了房门。
时至半夜,四处一片安静,一轮朦胧之月露面,雨水小了些,只余屋檐处的道道滴水之声。
夜色清明,了无睡意,我去了厨房,想着为那人做一碗醒酒汤。
半响,生起了火,刚架好了罐子,我转身便见到了砧板旁的一袋面粉。
那是我上次做金丝枣糕时剩下的。
闲等无事,想着这醒酒汤还要些时候,我便洗了手,揉起了面团。
这次手法娴熟了些,不过半刻,我就做出了样。
夜色深深,烛火摇曳,屋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屋内生出一股热气,一切安宁。
“小馋猫,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当那金丝糕刚蒸好出笼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声响,叫我瞬时定在了原地。
只见他站在门边,面色柔和,不知已来了多久。
他嘴角一笑,大步就进了屋,先是打量了我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一旁,“十文,这金丝糕是为我做的吗?”
此刻的他换了身衣裳,除了面色白些,神色与往日一般无二。
被抓个正着,我已不知如何辩解,只低着头。我是可怜他今日的一番遭遇,才会寻些事干。
“嗯,这糕点很好吃呢。你也来尝尝。”
话语间,他拿起一块不顾烫嘴便尝了一口,继而递上了一块。
这副举动,叫我不由后退了几步,莫名有些紧张。
“十文不愿意?”他神色一顿,未再动作,“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的。”
他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疑惑之间,我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狡黠一笑,走近了几步,“十文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对不对?十文虽然开不了口,可十文的眼睛会说话。我看着十文的眼睛,就知道十文想说什么了。十文今日给我送伞,又给我做金丝枣糕,让我心中欢喜,不知十文日后能不能日日都做给我吃呢?”
话语间,那夹杂着酒气的温热气息传来,一副俊美容颜不过咫尺,叫我心乱得身体一颤,不敢乱动。
他又突然站直了身,面色淡然道:“你不要怕,我答应了鸿语姑娘不会勉强你的。不过十文这般好,我都舍不得放十文走了呢。”
又一道蜜语传来,我只觉耳背有些发烫。这心乱如麻的滋味,确是往日未曾体会的。
倏忽间,一旁的灶台呼呼的响,只见那熬醒酒汤的罐子冒开了气,冲着盖子。
未及多想,我伸手便去将那罐子端了下来,可手中之物着实是烫,叫我一个不稳,便失了手。
那一热汤要是落下去,我的脚怎么也要烫出层皮。
然而那预料中的响动并未发生,只见一只手伸来,飞速接过了那滚烫的罐子,稳稳当当。
这一幕,叫我心中一惊。
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忙拿着一块抹布将那灌热汤接下,放到了另一旁。
不出意外的,那只手已是通红一片,隐隐有破皮的迹象。
“不疼的,没想到十文还为我熬了汤?”
他面上轻松一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忙收回了手,似乎真的觉察不到疼痛一般。
那般滚烫的水,怎么可能不疼呢?
慌乱之间,我找到了药膏,瞪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地伸出了手。
此刻,那手上已生出了水泡。若不及时用药,只怕会更糟。
我为他清洗了伤口,又抹了药膏,绑好了纱布,待到一切完毕、我正准备着收拾回去之时,那只手突然伸来,抓住了我的手。
“别动。”
烛火下,他一手按着我的手,一手为我抹起了药膏。
不过方才端汤时烫了一下而已,养个两三日便也无碍,此刻,指尖的一道清凉,叫我心中复杂。
连带着,还有手腕上被他抓出的青痕。
看着他受伤的手,我不敢睁脱,只得任凭他为我上着药。
“男子皮糙肉厚,女儿家不比男子,要是留疤就不好了。”
他低垂着头,神色专注地为我涂着药膏,这一语下似是察觉到什么般,又忙抬起了头,紧张道:“哦,我没有说你脸上那道疤丑的意思,那道疤没什么的,我只是……想来是十文往日遭了什么难,我着实心疼几分。”
他伸手便拂过了我的脸颊,停留在那道疤上,神色忧伤的样子。
我看得出来他那番话是无心之失,可他这番举动,叫我瞬时乱了心。
“十文,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听到你的心声呢?”似是察觉到我的抗拒,他缓缓落下了手,换了脸色,“哈,今日已晚,快些回房休息吧。”
言罢,他便已转身离去。我默看着那桌面,心中思绪万千。
“谢谢你,十文。”
房门口,他停步一语,叫我回过神来,看向了那道略显落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