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救下的二位是冤家又该怎么办

次日清晨，雨终于停了，春日里的雨还带着一丝寒意。客栈院里的落樱应是昨夜被打落枝头，枝干上冒出了夺人眼眸的新绿的嫩芽。

沈锦华是被冷醒的，原是昨晚为了散去屋内血气和药味开了会窗户，冬日未消失的凛冽的寒气便透着窗户的缝隙渗透进来了。

连忙过去将窗户关得严实，病人可经不起这样冻。

一晚上，这位姑娘的病情一直在反复变换，好不容易退了烧，过了一阵又发作起来，虽然是昏迷状态，但是伤口的疼痛还是让她睡不踏实，更加重了病情。临近天亮，方才平稳了些。

镖局的行程还是要继续下去，这段路途顺坦，更是可以加紧脚程。

再加上这里的环境不适合病人养伤，沈锦华与段琰笙简单商量了一下，召集镖队所有人，整理行装，准备继续前行，再走个一两日，待到堃岩城时，暂且让病人留下养伤，他们一行到了关水渡交差后，返程再与之会和。

沈锦华指挥着，将驮运行囊的马车中间腾出了个刚好能躺人的位置，把姑娘安置了进去，周围都用向客栈老板借的被褥铺垫好，防止路上磕磕碰碰加重伤情。

“我只是帮她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等到堃岩城了，那里物资药材丰厚，我们就在那里把小姑娘安置好了。”沈锦华轻轻对段琰笙道，“这一路，大家脚程快些，我们得低调行事了。”

沈家镖队的一行人配合默契十足，天方亮便已整顿完毕，沈成甚至还给夜闻则捎带了些包子路上吃。

“谢了兄弟。”夜闻则揣着一袋包子，自觉地也坐在了马车旁边，把行李挪出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多余的行李又叠在其他行李上摇摇欲坠，却保持了平衡，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夜闻则冲着段琰笙笑笑：“我帮你们看着行李和这丫头，保证现在是什么样的，到了堃岩城也是什么样。”

镖局的众人也不好说些什么，甚至已经习惯了夜闻则的行事作风。毕竟他也是自家大小姐救下的伤员，虽然活蹦乱跳，但内里的伤势还是存在的，也不好叫人家做些什么，再者夜闻则一副纨绔做派，显然是享福享乐的主儿，能不给他们添乱就已经不错了，只盼着这位公子能恢复健康，就足矣。

行程还在继续，沈锦华横跨上马，段琰笙亦骑着一匹骏马与她并肩前行，整只队伍看着井然有序，货品则安安稳稳地坐落在队伍中央，确保能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马车也缓缓悠悠地启程了，夜闻则慵懒地倚坐着，身处荒郊野地旧马车，偏偏一股肆意戏谑，坐出了乐馆里听戏赏曲儿的气势。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赶路上，夜闻则眸色一凝，由坐姿变换成了侧躺，单手托着脑袋，看着毫无生气的人。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那时，剑光一闪，出剑者拔剑无虚招，当他察觉到疼痛时，胸口已经浸染了一大片血，仿佛凝固不住一般，地上也淌了一堆。又经历狠狠一踹，他只能吐着血沫倒地。

虽然当时他已没了反抗能力，但还能清晰地听到，听到这臭丫头同左禄说笑，好像还在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杀他的举动竟没有引起周围人的一点惊讶，这件事情根本就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但那是，他父亲的人马啊。他想开口质问，却只能喘着粗气，每呼吸一次都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直至昏迷。

若没遇上沈姑娘他们，怕是走了这确定结局。

幸而，还能遇上你啊。

夜闻则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收，身上那股子邪气透出，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臭丫头的脸，虽然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虽然她瘦削得掐不起肉来，但心中憋屈的那股劲儿出了几分。

这张脸，长得可真好。眼尾若是再狭长些，便多了几分算计；朱唇若是再薄些，便如同凉薄之人；鼻尖若是再圆润些，就多了些未脱离憨气的纯真；就连心中所想，也被翘长的睫毛遮掩，抬头后又是一番倾城明眸善睐，这幅面容，何愁骗不到人。

他当时也是被这张看上去毫无威胁的脸给蒙骗了。

好一个名门正派静纹山，他头回碰上的弟子就是这般霁月清风。他可得好好反思下到底那一方才是邪魔外道了。

看向这丫头纤细的脖颈，夜闻则把手缓缓往下压，感受到皮下轻微的跳动，神色中又带了狠劲，这种微弱的生命就掌握在他手中的感觉，却生不出一报还一报的快感。

就在这时，沈锦华在前方的喊话突然使他清醒，回神后迅速松开手，望着自己那双从未杀过人的手，他发现手越发颤抖，从轻微变成肉眼可见，控制不住的那种。

她现在必须活着，左禄的阴谋、父亲的状况，这些他所要知晓的信息，也只能从这丫头这里撕开突破口。等她交代清楚了再算账也不迟。想清楚后，夜闻则贴心似的帮姑娘掖了掖被子。

你应该庆幸，有些秘密，能让你，好好活着。

正要回头看看队伍走了多远，夜闻则猛不丁发现段琰笙骑着马与马车并行，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无声无息不知道看了多久，冷汗瞬间爬满后背。

许多想法和想要说出口的解答与谎言在脑海中交织了许久，夜闻则张嘴张了半晌也没说出些什么。

段琰笙还是波澜不惊地盯着他看，目光在姑娘与他之间反复跳跃，好像也在思考着从哪说起。

他是要问我些什么吗？还是打算和沈姑娘揭开我的真面目把我扔在这里？还是把我们两个都扔在这里？肯定是早就想逮着机会赶我们走了。要不我还是把我底细给交代了让他们图个安心吧。不行，万一沈家镖局把我交给静纹山又该如何？

段琰笙看着这小子的面部表情变换，心里想的面上全说了，短短时间作出的表情比话本还要精彩，待夜闻则撑不住想全部说出口时，才悠悠说道：“锦华让我来看看这姑娘情况如何，若是夜公子有闲心，可帮忙照顾一二。”整句话听着毫无毛病，如果没有着重说了“照顾”二字的话。

夜闻则诺诺地应了，安静得像只鹌鹑。

哀怨地看了眼臭丫头，嫌弃地扭头看向路边被马车压弯的野草。

沈姑娘可真会挑人来救，偏偏救了两个冤家。

行路之人，走过的路途，看过的风光，是一段说不尽的漫长时光。而对于押镖的镖队而言，沿途却不是旅途，周遭景色不是风光，而要把每处当成战场，守着托付的物品，押的是积年累月挣出的信誉。

沈锦华忆起，当初段琰笙与熟悉了之后，他斟酌着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押镖本身就具有未知的风险，一路上的凶险甚至能危及生命。在此形势下，捡人来救，是否欠妥当。毕竟救了人，也许引来的风险就不只是夺镖之人了。

此前未与沈大小姐言明情愫，段琰笙毫不客气地总结，做这种事的人，要么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强大到做事不用深究因果；要么是为了有所图谋，图名图利图财；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人是个缺心眼。事实上，做这种事的人大多就是个缺心眼。

沈锦华懒得与这种人争辩。

放在当下，每当沈锦华回忆起段琰笙毫不谦逊的放言，还是忍不住会被气笑。段琰笙深情款款对她言道，就算阿锦是个缺心眼，他也能让锦华当这镖局途中最安全的缺心眼。

大放厥词的后果是沈锦华好几日未曾同他说过话，甚至忍住了段琰笙用那张俊脸使出的美人计。

能在江湖上平安行走多年的人，怎会是眼界简单之辈，行镖同理，若要沈锦华非要给出个救人的缘由解释，那便只能用沈家家训的一个“守”字来解释了。

父亲才是有大智慧的人，沈锦华由衷感慨。凡是高人，说话行事越是简单越好，能用大白话讲明的，就少了些许高深莫测。她曾问父亲能否展开说说，何为“守”，“守”什么，沈镖主乐呵呵说道，守得眼前就足矣。

原是如此。

此番走镖，可以说是沈锦华第一次以领队的身份独立行镖，这其中就有许多说法了。一则是前往的关水渡距离恰到好处，此番送镖也是接了老主顾所托，走的也是往来多次的线路；其二，便是向所有人宣告了沈锦华作为镖局下一任继承人的身份，具备了独立带镖的能力。当然，最重要也不可说的一点是，这趟关水渡之行，实则是为了掩饰由沈家家主亲自走的一趟镖。

因此，不论一路上平静与否，沈锦华都能乐而应之。

行程过半，众人就地休整，简单地吃了些干粮作为午饭。

“夜大公子，这一路的风餐露宿都还习惯吧？”沈锦华戏谑道。

夜闻则拔了些地上的杂草，又拍了拍尘土，发现地面怎么也不干净时，还是娇贵地盘腿坐在马车上：“沈姑娘未免太过小瞧我，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的。”完了又补充道：“若是方便，沈姑娘可愿让我同行到堃岩城？”

沈锦华耸耸肩：“你随意。”边说边检查起了那位伤员的伤势，病情毫无起伏，也没有醒来的趋势，叹了口气，给她喂了一颗药丸。

夜闻则深思熟虑，想了这么个计划。既然那臭丫头要被安置在堃岩城养伤，他也在此地暂歇，待到她清醒道出真相，再做进一步打算。顺便……再往前走走，最后看看他待了十几年的地方。

他苦笑，就这么着吧，反正不会再出现更糟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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