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中场
钱长兴和两人对坐在苏柳李笙房间的桌内,外边的冷阳从大开的窗户穿入,落在李笙微翘的眉尾上。他回头看向苏伯,发现苏伯那张万年古井的脸也有些许惊色。
钱长兴右手掐个不停,过一会儿又换左手掐。他沉吟了片刻,对两名巡街挥手驱离。这两人刚踏出酒楼,顿感脑子变轻了许多。
酒楼外的人将两人围住,七嘴八舌地叭叭个不停。门口的壮门卫也不赶,装作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耳朵高高竖着。
“怎样?”
“兄弟,发生什么了?”
那两名巡街一把推开围上前来的众人,懵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怎么会在这?”
那四个门卫撇撇嘴,自知听不到什么,便高声斥散门口的人群。
李笙屋内。钱长兴取回来一张黄皮大纸平摊在桌子上。这是张以西平省中心的地图,两米来长,一米宽,上边有很多文字的注解,写得大多是某处有哪些特产,不过作为地图精度还是够的。
“苏大哥,先凑合用着哈,我去管管外边。”钱长兴拱手退出屋子,脚步声从走廊上渐渐消失。
苏柳石头一样杵在原地。
放任商离原不管自是不可能,这可是子怡的亲生骨肉。
内地早就时有起义,商离原当叛军大不了就是一败,他带商离原藏起来就是。天下乱贼那么多,谁会对溃贼追查到底?但当人奸,可是根本上的不同,是连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人揪出来。
商离原谋逆,他可以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怎么善后。但当上人奸,可就不同了。
他背着手看向窗外远远的段鹏山,一会儿后又看向跟前的李笙。窗外的冷风一声不响地钻进他心窝子里乱转。
“这真是……诶。”苏柳站在窗前一言不发,脸上翻起一道道褶皱。商离原变得如此极端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李笙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商离原就是特意通知苏柳:要么苏柳把自己送过去,要么他商离原就破罐子破摔。
真是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招数,靠几句话就抽走自己身旁最大的助力。
但李笙也不打算劝。能见着舍命救己的好人,自己就算为这好人牺牲点又能怎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公子。”苏柳对李笙深深地鞠下一躬。
李笙猜中了商家在苏柳心里的份量,但没猜中自己在苏柳心中的份量。他并没有听见他预想当中的话语。苏伯行完礼,一句话也不说就突然转身翻出窗外朝那段鹏山飞去。
酒楼外,钱长兴正用着各种话术取悦自己的客人。他余光瞄了一眼远去的那袭孑然黑衫,脸上不愁反喜:不愧是苏大哥,即使这么多年,还是那位我敬仰的人!
李笙站在原地半抬着胳膊,他看着窗外苏柳的身子逐渐凝为一个黑点,不久彻底淹没在天海。
李笙抿嘴想了会儿,坐回了窗前的椅子上。苏柳没有顺手拿回他自己的书,而是留了下来。
书中的前几页都是有些类似讲道理的心法,像是“天中有天,人中有人”和“虚言蚀之,实言硕之”之类的话。而后几面是如何运转体外的灵力,因为昨晚是边学边练,所以讲解慢了点,在此处结束。
苏伯一走,这小屋显得略微空寒。
李笙手一翻,掌中冒出一只大拇指大小的橘火。这唤火术是最寻常的一种灵术,灵魂没发育完全的三岁小孩学也能使出来。
诞生在这个世界后就被天道踹了一脚的李笙,而今成了影司自然又挨上一脚。这团小火苗就是他靠天道的灵气所能展现出的威力。
现在的问题仍未改变。
得想法子从商离原手底下活过去。跑肯定不现实,只能和人家对对碰。可这必须要有基本的实力作保障,不然就是单方面碾压,而自己压根就没有这种保障。
要怎么办?
他翘着椅子细细琢磨。半晌,他收起桌上的《镇神三蕴》,起身将门窗关紧。之后又坐回椅子上将脑子放得尽可能的空,再然后利落地取出那本《影司律》快速翻动到末页。
房内空气一滞,封闭的空间中流动起沉闷的凝氧。这次的感觉比上次要古怪得多,如同是在把人强行浸泡在一种高浓度却又能让人正常呼吸的液体当中。
末页上面的红字凝为镂空的悬空血眼,它径直凝视着李笙的灵魂。没有半点音色的沙哑的摩擦声再度回响在李笙的脑海当中。
“汝,不可,借天道。”
借天道?是指学《镇神三蕴》?
“然。此举,不利,塑人道。外人,不晓。汝需知。”
李笙和红眼交谈只能用靠不加分析的那些粗糙的感觉来思考。红眼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许是坏了它心中的“规矩”所致。
既然红眼对“规矩”这么重视,李笙干脆就直接向它道:前辈,那我身上的禁制怎么解除?
房间内的压闷轻缓了些许,不过依旧存在。
“汝需,与天为敌。”
与天为敌?怎么才算是与天为敌?李笙疑道。
“杀,天运之人。”
李笙听到的那刻眼皮子猛地一抽,红眼见状继续补充。
“汝为影司,可福万黎,彼之荣也,毋惧。”
红眼补充完就再次消融,房间里边随之恢复原状。
除掉一名天运之人。
李笙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名走路摔一跤能遇着绝世法宝,喝空气能被名师赞扬,乃至随便一修炼就是“此子恐怖如斯”的小说主角。
干这件事比除掉商离原更悬乎。
比起瞎琢磨这两件事,倒不如去测试测试袋子中匆匆收回的短茅和软甲。
鱼鳞软甲平平无奇,一眼看去和外边巡街穿的那层铁皮提供的防御能力旗鼓相当。短茅的杆子用棕色的细绳缠绕住,茅头尖长,像底部的四周内凹的四棱锥,通体发紫,比手臂长出一截。
李笙正打算那自己身子比量比量短茅的实际长度,茅柄底端碰着木地板的刹那间发出声鸣响,屋子的墙板与其共同鸣震。
“嗯?”钱长兴在楼底敲着算盘记账,敲着敲着,一列算盘珠无缘无故的啪地蹦飞。他脸朝向李笙所处的房间,啧叹不已。
天一亮,这长兴酒楼就热闹起来了,一楼坐满了饮酒作乐的欢客,佳人的绝曲妙音缕缕入人心魂。
跑堂的老伙计发见钱掌柜呆呆愣着,走上来道:“掌柜,咋的了?有啥咱能帮得上的嘛?”
“不用不用,你叫人来看会儿前台就行,我去找点东西。”钱长兴边嘱咐着边拿着算盘朝三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