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停薪留职

夜里，宋少波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在脑里规划自己的重生路线。

要从新回到省城找工作说得轻巧，其实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私营企业，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还真的不容易。私企爆发性增长是在1992年春天之后，嗯！就是春天的故事第二段之后，涌现了下海狂潮，上一辈子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出去的，那时候政策明朗了，手续就非常简单，找工作也不再需要看户口簿了。

现在出去，首先得解决吃住的问题，吃饭好解决，现在还是暑假，学校还没有开学，不可能再回学校里找师弟去混宿舍了。

所以重生的第一桶金在哪里呢？

………………

早上宋少波坐专线小巴到合和镇教办报到，先办理了户口入集体户的手续，再到派出所办理正式户口簿与身份证，身份证还要一周后才能拿到，然后到粮所办理口粮本，每月有三十斤的口粮可以领。

办完这些手续以后，就到镇上的糖烟酒商店买了一条红双喜，早上找姐姐借的五十块就用去大半了，够钱坐车回家就行。

来到了熟悉的镇中学，宋少波顾不得回忆感慨，直接去到校长室报到。

见面先递一根烟“梁校长好，我是新来的美术老师，今天来报到。”

“咦！你认识我？”校长也是戴眼镜的，笑眯眯地接过了烟说。

宋少波心里嘿嘿我早就认识你啊，因为太熟悉了随口就叫出来了。

上一世毕业分配回来到这里，碰上老师刚实行坐班制度不能像以前那样没课可以随便。

他们几个刚毕业回来的年轻教师为了坐班摸鱼或者偷溜出去，长期和校长斗智斗勇，对他性格太熟悉了，人是好人，就是有点小狡侩。

宋少波赶紧说：“教办里的老师告诉我的。”

“哦，欢迎宋老师，我们都盼望着你的到来，学校一直都缺一个正式美术老师，你来了就帮我们补上这一块缺陷了。”

“那以前学校里的美术课是怎么安排的？”

“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教师兼的，他以前在公社做过宣传干事，长期出黑板报有一些美术基础，就让他勉强担着美术课了。”

宋少波沉吟了一下说：“梁校长，和你商量一个事情，是这样的，我想直接申请停薪留职。”

梁校长愕然：“啊？这，这没有先例啊，为什么呢？”

“是这样的，我在省城的同学，邀请我一起办广告公司，所以我想暂时停薪留职下海创业。”

目前停薪留职下海创业还是很高大上的词汇，政策上是支持没有问题的，学校这种单位天天都看报纸，不会不理解。

“可是我们真的缺一个美术老师啊，这很难办的。”梁校长眨巴着一双近视小眼睛在心里计较。

“其实不难啊，学校里原来也没有专业美术老师，由其他老师兼课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再说杂科嘛，到期末的时候还不是把课时都挪给主科，可有可无的。”宋少波诚恳地说：“我停薪留职还少一个人领工资，可编制还在啊，钱还是在学校里，学校手头也多了一点点经费对不对？这是双赢的事情呢。”

校长第一次听到“双赢”这个说法，觉得省城里读书回来的就是会整新词，有点松动了。

宋少波边说边把那条红双喜拿出来放到桌面上，还把口粮本也拿出来了说：“校长，我这个口粮也放回学校里吧，您看着支配，反正企事业单位干部停薪留职这个也是政策鼓励的事情，很多单位都在落实，都是为改革开放做贡献没有什么风险的，我能有这个下海创业的机会也是非常难得的，请校长您一定帮帮忙多多支持。”

校长还是很犹豫地说：“这个事情我真的不好决定，万一以后又有什么政策风险呢？对不对？”

“校长，我下海开公司是已经和别人定好的了，如果你不批准我停薪留职的话，我只能直接辞职走了，待遇什么的我也不在乎。”

“你让我想想，不要急。”校长愁眉苦脸地说，他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也拿不定主意。

“校长，这个政策真的没有问题，报纸天天都有相关报道，我一大批同学都办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啊！你放心吧。有事也是我的事，出问题你推说是我自动离职的就可以了，绝对不会连累你。”

校长把烟和口粮本放到抽屉里说：“既然你决心都下了，下海创业的机会难得我拦着你也不好。今年和你一起分配下来的师范生还有几个，看看他们里面有没有美术基础好的，到时候兼一下你的课，你的事情暂时先这样定下来，不过还需要我后天在校领导办公会议上过一下会才行。”

宋少波松了一口气说：“好的，那麻烦校长您了，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其他的教职工就没必要知道你停薪留职的安排了，你也不要对外宣扬，政策上的事情说不准，谁知道风向什么时候会变呢？”坐校长这个位置谨慎是正常的。

“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宣扬的，那对我自己也没任何好处。”宋少波都想拍着胸口说了。

“嗯！那就先这样定吧，你留个通信地址，以后有什么政策变化也好通知你。”

宋少波赶紧站起来握着校长的手说：“好的，谢谢校长，非常感谢！”

告别了校长出来后，宋少波长出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其实90年停薪留职下海的人也很多，主要是政策鼓励，而大部分不景气的单位也需要通过压缩编制来提高效益，所以宋少波才可以办理的这么轻松，等到92年的时候，大部分下海的人是直接辞职就走的。

徜徉在曾经生活过两年的中学里，宋少波心里像慢镜头一样回忆着上一世的过往。

夏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叶子斑驳地投到校道上，假期里的校园在阵阵蝉鸣声显得格外空旷。蝉声烦人，像极了当年的夏季，刚毕业的那种彷徨失措、孤独迷茫恍惚就在昨天。

去看了曾经住过两年被称为“四家巷”的那一排四间专门分配给新来单身男教师的低矮瓦房宿舍，离开学还远，新老师都还没入住，也就不可能再见到上一世的旧同事。

他在这里学会了打拖拉机、打麻将这些消磨时间和意志的休闲活动。

从四家巷过去，穿过一小片树林坡地，来到学校旁边那条小河边，这是条在本市第一高峰皂幕山流下来的溪河，宽阔的河边上是一片起伏不平的青草地和小树林，另一边是长长鹅卵石滩，远处灰青色的大山若隐若现，这里是他唯一眷恋这个中学的地方。

小河边有个专门给女生们洗衣服的石砌大平台，以前夜里他经常一个人跑到这里就着月光弹吉他，是悠长平淡的两年教师生涯里最美好的时光。

他坐在平台上脱掉鞋袜卷起来裤腿，把双脚泡在水里，清凉的河水把身上的暑气一消而光。又双手捧起水来洗了把脸，然后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带着学生来这片河岸踏青，教导他们寻找有特别形状的鹅卵石，回来在课堂上画成各种小人物或者小动物。

怪自己，没事带什么吉他去上美术课浪呢。

上一辈当一个没什么工作压力的美术老师，居然还因为会跳霹雳舞、会弹吉他唱歌而得到了大部分的女学生的喜欢，突然之间就成了全校男生的公敌。

自己刚在全省美女密度最高的艺术师范里毕业回来，怎么可能瞧得上土不啦叽没长大的中学生呢，找谁说理嘛。

男生公敌这当然是玩笑说法，男女学生其实都蛮喜欢上他的美术课，不按课本教学上课内容丰富有趣，又没有作业的老师大家都爱。

想想也说得通，自己个子虽然不高，才刚刚一米七出头，长相也不出挑属于清秀型，但是在这个九十年代初大部分老师都还自己种菜吃的小镇中学里，自己是唯一一个把白衬衫束进西裤里的男教师，看《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冯裤子扮演的老师形象就明白了，全靠同行衬托啊！

再也见不到了，那些各班级里可爱的小班花们，就因为你们老爱托着腮用清澈的眼睛来看老师上课的样子，自己才成为了全校男生的公敌。

再见了，你们这些沙雕男生太中二了，不过他们本来就是读中二啊。

回忆看起来挺美好的原本这一段青春苦闷岁月，就这样被他按下快进键跳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