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陈生在前面开船,快艇划过的浪花于无尽的天空中闪闪发光。
“你……是官府的人吗?”
距离旧金山的港口越来越近,甚至能看见卖鱼和薯条的摊贩,在这个时候陈生问道。
“你认为呢?”佟富明试探地反问。
陈生抿了抿嘴唇,似在思考,随后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你能冒充鞑子的狗官,一定是因为你去他们家唱戏,见识过他们的奢靡生活!鞑清的官吏,绝不会关心百姓疾苦,主动去天使岛!”
此话说完,陈生心意已决,当即驾驶快艇转弯,向港口的反方向驶去。
“你带我到哪里?”眼看方向不对,佟富明警觉地问道。双手攥成拳头,从后座腾地站起。
“唐人街,”陈生拔出手枪,透过玻璃反射,瞄准佟富明的头部,“你坐到前面来!”
只可惜佟富明不会游泳,否则跳下大海,几步路的距离游都能游到岸边,何必从了陈生的心意?
等佟富明坐稳,快艇加速到极限,一路顺着海岸,径直向北。
途中经过无数低矮的街区,直到钻进一处隐蔽的洞穴。
洞穴里黑灯瞎火,又不知开了多久,快艇最终停在隐蔽的地下港口。
“堂主!”一位站岗的青年手持灯笼。双手抱拳,对陈生施了一礼。
“带他吃点东西,换个衣服,六点钟就要登台演出。”
陈生登上岸边,伸手指了指佟富明,接着叮嘱道:“你万不可大意,他身上的工夫不错。”
佟富明知道,眼下他是羊入虎口,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陈生有多少小弟都不了解,反抗不过呈匹夫之勇,是徒劳无功的举动。
因此他对青年点头示意,做了个善意的笑容。
青年见他听话,也不难为他,只将左轮握在手里,带着佟富明在地洞里左拐右拐。
两人穿过几条回廊,登上一段楼梯,不知怎么竟走上地面,来到一间有窗户的屋子。
此时房间里已坐人,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女,中央的八仙桌摆上糖醋鲤鱼和汆丸子汤。
桌上有两对筷子,少女拿了其中一对,另一对孤零零地躺在对面。
“你和她今晚唱对台戏,”青年开口向佟富明说道,“你有问题就问她。她会告诉你今晚唱什么,也能解答你的一些疑惑。不过我劝你一句,别想着逃跑。整个唐人街,都有我们陈堂主的眼线!”
“等一下!”
佟富明还想问几句,青年却当作没有听见,反手了锁上屋门。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佟富明和少女二人。
“你也是被抓来唱戏的?”
少女毫不见外,边从锅里舀了个丸子,边对佟富明说道。
“是……”佟富明拘谨地落座,“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少女舔了舔筷子,“我姓寇,单名一个湄字。晚上要唱《桃花扇》,这戏你会吧?”
“那个讲明末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昆曲?”
“没错,今天晚上有人出重金,要求戏院上演《桃花扇》的折子戏。但说来奇怪,这个人刻意隐瞒了真实身份,她究竟是谁,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
“陈生手眼通天,天使岛的移民站都是他的人,还查不出来?”佟富明语调带了戏谑。
“他没你说的那么厉害。陈生不过是溪山堂的堂主,势力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唐人街里至少还有三个。”
寇湄夹了块鱼肉,却没送进自己嘴里。
“张嘴。”
那晶莹剔透,挂了糖醋汁的鱼肉,颤巍巍立在筷子中央。
“你这是做什么?”
佟富明的脸瞬间变红,站起来后退两步。
寇湄看他躲了过去,笑眯眯地将筷子转了过来,送进自己的嘴里。
“你不必害臊,陈生把你我关在一起,就证明了他选你当侯方域。而我是李香君,戏里戏外,不正是个真假难辨的理?”
听到寇湄说“关”这个字,佟富明内心当即平静下来,他小声问道:“既然成为阶下囚,你没想着逃跑吗?”
寇湄仍然在吃饭,听佟富明这么一问,却放下了碗筷。
“想不到你如此直白。那么我也不藏着掖着,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先要澄清一点,陈生他人并不坏。甚至是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如果没有他,我指不定落在哪个老鸨手里,成了最下贱的风尘女子?”
佟富明张嘴想辩白几句,但被寇湄打住。
她接着说:“陈生平时待我不薄,衣食住行样样给我最好,简直像我未曾谋面的父亲。我平时想出去,陈生也都同意,只是后面派人一直跟着。”
听寇湄这么一说,佟富明便知道断无和寇湄一起逃离的可能。
他又扭头看向铁栏杆焊死的窗户,发现窗外是一条僻静的石板路小巷,小巷空无一人。
尝试掰动栏杆,却听得轻微地刺啦声,栏杆竟移动几分!
“小巷里有陈生安排的狙击手,这里是他溪山堂的总舵,怎么可能一点安保措施没有?”寇湄讥笑道,“你还不如坐下来吃点东西,为晚上的登台做准备。”
但佟富明怎么可能按寇湄的话,对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呢?再怎么说他都是大清国的从三品留学生,理应尽快抵达位于伊萨卡的康奈尔大学。
他看着手不停箸的寇湄,眼角卧蚕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心念一动,又来了主意。
只听得佟富明敲三下房门,然后问门外值守的青年:“你能进来一下吗?”
“不行,什么事都等陈堂主回来再说,我不能开门,”青年答道。
“但寇小姐晕倒了,口吐白沫!”
这句话顿时起了作用。不等佟富明说完,门砰地一声推开,青年冲了进来。
紧接着他看到寇湄好端端坐在桌前,顿时意识到自己中了佟富明的计。
他想把枪拔出来,可佟富明怎么会允许呢?
一个上勾拳,青年应声倒地。
“你疯了吗?”
寇湄目睹佟富明的举动,花容失色。
“我没疯,你安心吃饭去。”
佟富明摘下青年腰间别着的钥匙,从里面锁上了房门。
“你不怕陈生报复吗?”
“有你在,陈生哪敢乱来?”
寇湄听佟富明的语气,明显是把自己当作人质,气得柳眉倒蹙。
“你真是疯了!”
“疯没疯不好说,但我总不能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