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姚子剑龙颜大怒 虚子臣皇袍加身(上)
诗云:
青枫林下回天跸,杜若洲前转国容。
都门不见河阳树,辇道唯闻建业钟。
中原悠悠几千里,欲扫欃枪未云已。
英雄倾夺何纷然,一盛一衰如逝川。
这世间但凡是个有本事的英雄,终究没几个甘愿潜伏的,只要博得名扬四海,方称心意。若是遇着太平治世,说不得只能去一刀一枪搏个功名,然而久居人下,要看上官心意,终究觉得没个爽利。若是到那乱世之时,四面群雄并起,便都各自为尊,要定一个胜负,见一个高下来。是以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汉室倾危,则军阀四起。可叹那一个花花江山你争我夺了数百载,却依旧好端端在那,然则其时英雄,却早已尽为枯骨矣。
却说是夜正是春去夏来之际,姚子剑正在洛阳寝宫之中安寝,却忽被一阵喧闹吵醒。姚子剑心下纳罕,急忙唤小黄门来问。却听那小黄门禀道司天监星师夜闯皇宫,自言有紧急之事禀报。众侍卫见那星师神志失常,不敢放入禁卫,他却死活不走,已在宫外高喊多时。姚子剑自建业反后,素来不信这等星师,见此人深夜而来,心下早有三分不喜。然而毕竟以国事为重,不敢怠慢,急令小黄门服侍自己更衣,宣司天监星师来偏殿面圣。
却见那星师急急而来,也不行大礼,嘶声奏道:“陛下!陛下!祸事了!”姚子剑又见星师无礼,更平添两分不乐,沉声道:“说。”那星师尖声喊道:“陛下,黯淡了十数年的天同与破军星位忽于荆州分野先后大明,必有祸事啊!”姚子剑听了,不得头脑,登时添作八分怒气,道:“那又如何?”
那星师奏道:“此乃先前所言破军出世也!臣看荆州分野,分明有一条黑龙盘踞,此是帝王之气,必然乱国!”姚子剑听了,并做十分大怒道:“又是这破军出世!星宿或明或暗,本属自然。两颗星光重出,有何稀奇?尔等司天监所谓天师,无才无德,便会假借天命,招摇撞骗。先皇一时不查,被尔等妖言所惑,添了许多精兵镇守建业,不然这符剩文如何能反?如今尚嫌不足,又来蛊惑朕!来啊!给朕乱棍打出!”
众内监正要动手,却听得殿外一人朗声说道:“启奏陛下。老衲夜来入定,见天下落下妖星,坠入襄阳城中去了!”话音未落,红影晃动,一个光头和尚身披一件大红袈裟,从殿外直闪到姚子剑面前。正是护国大法师,住持白马寺的红轮上师。
姚子剑虽然素来听闻红轮上师佛法高深,此时正在气头之上,喝道:“国师也是与这妖人有所商量而来,要来欺瞒寡人么?”那红轮上师一怔,奏道:“老衲夜来忽觉南方腾起一股妖龙之气与陛下真龙气运相互对抗,故而神游前往查看,并未知晓星师有何奏言。”
姚子剑正欲开言,却见南方天空忽然大亮,金光照耀犹如白昼。姚子剑大惊道:“此非国师所言之异象乎!国师既能先见此妖,必有破解之法。万望我师看在天朝社稷面上,休要隐瞒,还请明示。”
红轮上师听了,却道:“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老衲虽见此事,本无意来告君王。只是见那妖龙杀气太重,唯恐生灵涂炭,故而深夜至此,请陛下早做打算,救那万众黎民。”
姚子剑却道:“荆州刺史虚子臣勾结狮王庄,招纳流亡罪犯,朕素知之。傅相国前日亦曾献计迁降此人,却不知这异象可是映在这人身上?”红轮上师微笑摇首道:“荆州当有黑龙出世,十年间天下兵戈四起。至若究竟映着何人,老衲却不敢言之。”姚子剑道:“有朕做主,国师有何不敢言之?”
红轮上师呵呵笑道:“陛下错解老衲之意矣。天机玄奥,故而老衲不敢言之,岂惧俗世之身哉?”姚子剑固请红轮上师明言,那红轮上师推辞再三,却道:“阿弥陀佛,老衲见天朝气数未衰,虽有一时惊恐,都是命中注定,陛下不必忧惧。”
红轮上师说毕,不论姚子剑如何催促,再不肯言,只与姚子剑讲些佛法。姚子剑此时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去?红轮上师见了,正要告退,却听得脚步声响,小黄门奏称南缉事厂管事太监浩方有机密要事前来禀报。
原来天朝设有南北二厂,与明朝东厂西厂相类。北厂前任厂督俞润在位之时权倾朝野,然俞润因东王之乱牵连身死,北厂便即一蹶不振。此时南厂用事,打听天下机密声息。姚子剑听闻浩方有机密要事相禀,忙宣其来见。
那浩方见深夜之中皇宫禁卫竟有这许多人,亦是一惊,却素知姚子剑常彻夜处理公事,不以为意,疾步上前附耳道:“启禀陛下,荆州办事的役长飞鹰传书,奏称天有流星落入荆州刺史虚子臣府中,随即金光耀眼。南厂番子前去探查,见虚子臣从地下掘出龙袍一件,却被虚子臣府中一个护院武士打伤。事有蹊跷,不敢隐瞒,故连夜告知陛下。”
姚子剑听了大惊,道:“这岂不是正映国师所言?如今事不宜迟,浩方,速速传令荆州关防人众,以袭击坐监,伪造龙袍,聚众谋逆之罪将这虚子臣拿下了,移交京城送审!”
不说这里姚子剑恼怒,单提那里虚子臣见掘出了龙袍,又伤了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云龙说道:“大人休要烦恼,云龙有一句体己话,却不知当不当讲。”虚子臣忙笑道:“某待贤弟一见如故,有如兄弟一般。此处都是某心腹亲信,但言无妨。”
云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张栩杨兄弟,只是急性,说话粗鲁了些。然而依着我看来,却是话粗理不粗。这天降流星,地现龙袍,正是神旨,天赐祥瑞,是要恩公身登大宝的意思。想恩公养士十年,江湖上谁不听说笑面菩萨徐大官人?厚积薄发,现今却正是可用之时。况且先前那人,来路蹊跷,若是将此事报知朝廷,却有一番惊恐。如今朝廷之中,昏君用政,奸臣当道,正是主暗臣奸,岂会听大人分解,必然惨遭陷害。当今之计,只有索性反了,杀上天京,才见出路。这天朝百姓,久被残害,必然都矫首以待。一来顺应天道,二来推翻暴政,解万民之苦,三来也不枉了恩公数载栽培人才的意思。”
虚子臣大惊,沉吟道:“此事如何使得?某虽在江湖上有些薄名,济得甚事?况且我等沐浴皇恩,当忠诚为国,岂可反邪?君且莫再言此事,枉惹是非。”云龙一时兴起,来劝虚子臣造反,见说不动虚子臣,心下也好生后悔,当下唯唯而退。
云龙归入房内歇息,一夜未眠,心中思量:“我本是谋反待死之人,侥幸得这虚子臣收留在此。我等却不合今日见了龙袍,当众说出了这番话来。想虚子臣是个朝廷刺史,一州长官,与我等戴罪之身自然不同。怎肯舍了这安逸日子,拼了性命来造反?今后虚子臣看我兄弟二人,却必然不同。他虽然喜欢结交些江湖武士,又待我不薄,却与我等毕竟非亲非故。若是日后想将起来,生怕今日事发,知会了朝廷,将我二人捕去,我二人却又如何能跑得掉?也罢,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乡,只明日收拾了细软,留封书信,便与张栩杨离了此地罢!”
云龙思来想去,哪里睡得着觉?翻来覆去了一夜,次日一早,虚子臣出门办理公务,云龙便与张栩杨说了此事。张栩杨本是个没主见的,听云龙说的在理,哪管许多?当日午时,两个收拾了东西,又留了书信告辞。
正欲走时,却见得那高艳明急急跑来,一把抢入府中,恰好撞着两人。高艳明劈手揪住云龙喊道:“云大侠,祸事了!徐大官人被南厂的狗腿子扣住了!”云龙大惊,急忙舍了包袱,便问备细。
高艳明道:“今日大官人正在公堂议事,忽然来了一伙黑衣剑士,自称是南厂番子,奉了皇命来擒拿大官人,口中言语好不叫人发恼!我等侍从的,忍耐不住,便交起手来。却是禁不住他们人多势众,便谴在下突围回来,请两位好汉和府中武师赶去助战。”
云龙尚未答言,那张栩杨先道:“这徐大官人待我等好生不薄,原本要走却也无妨。然而现在正在危难之际,我等若是不去助阵,一走了之,与无义禽兽还有甚么区别!大哥不论去是不去,俺定要去助徐大官人!”
云龙听张栩杨这等说了,怒道:“我岂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先前与兄弟商量欲走,只是因惹了日行,不愿给大官人更添麻烦。现在大官人有用,我云龙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大官人周全!且待我等取了兵器,立马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