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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傅程鹏急献秘计 许晨奇飞夺南阳

诗云:

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

青毛骢马参差钱,娇春杨柳含缃烟。

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

不须浪饮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主。

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

漏催水咽玉蟾蜍,卫娘发薄不胜梳。

羞见秋眉换新绿,二十男儿那刺促?

这一首诗,乃是那唐时诗鬼李贺所作,叹这世间主昏臣暗,叫那英雄豪杰都没个出头之日。饶你有那凌云的壮志,也都磨得淡了,却只得如那平原君一般撇开了豪情万丈,以酒色自娱。然则言虽如此,但凡是个有志气的男儿,却有哪个是愿如纨绔一般了此余生的?故而都只盼着能为帝王所用,搏个封候拜将出来。

且说神都洛阳紫薇宫中,一个小黄门急急奔走,直冲入外殿之中,朗声道:“宣!”殿下一名赤衣官帽的青年儒生显已等候多时,当时听得小黄门传旨,急急拔步便在廊中疾走。其虽步履之中潇洒依旧,却不免多了一丝焦虑。那儒生走不多时,早到殿内,尚未下拜行礼,便已脱口而出:“陛下!臣闻陛下破晓之时飞鹰传书,令南厂番子缉捕虚子臣,此事有乎?”

姚子剑端坐于龙位之上,正色道:“然也。朕本欲令人觅得爱卿细细商议,奈何事态紧急,不得不发。正要请爱卿共论此事,不意爱卿却先至了。”那儒生正是当朝宰相傅程鹏,闻言大惊,顿足破声喊道:“坏了!此事万万不可!”姚子剑脸色一变,问道“爱卿此话怎讲?”

此时傅程鹏面色通红,双手微微发抖,竟不顾君臣礼仪,勃然怒道:“当初献上此计之人何在?请陛下立刻拖出去斩了!”姚子剑双眉一挑,却道:“此事乃是朕自己的意思。”傅程鹏正要开言,却忽然脸色一变,急忙跪倒叩首,道:“罪臣无意冒犯陛下。实在该死!”

姚子剑素敬傅程鹏之才,虽然先前因其无礼,故而心中不悦,毕竟不以此事为介。姚子剑见傅程鹏叩首,面色立时缓和,却说道:“朕不罪卿。然先前说这虚贺不可置于荆州的本是爱卿,如今又言此事不可。朕却不知爱卿到底何意?”

傅程鹏抬起头来,奏道:“这虚贺结交狮王庄中人颇深,又召集亡命,无视国法,是以臣提议陛下打压其势力。然而虚贺毕竟盘踞荆州已久,势力根深蒂固,手下武士亦颇肯用命。好在虚贺号称笑面菩萨,心下其实十分胆小,只要有一线生机,绝不会冒险。原本对付此人,只宜先用甜言蜜语麻痹其心,再分化剪除其党羽,然后逐渐将其贬斥。若是强加擒拿,虚贺退无可退之时必然放手一搏,何况此次是以谋反重罪逮捕?凭荆州办事的那些个厂卫,怎么可能拦挡得住?”

姚子剑听了一惊,连忙说道:“是朕一时不查,疏忽了。现在朕就立刻手书旨意,飞鹰传书给南厂之人,再派人去安抚虚贺。”

傅程鹏奏道:“陛下破晓时分下令缉拿虚贺,如今已是辰时,荆州那里估计已动上手,却是已然太晚了。当今之计,莫过于立刻下诏书给虚贺,令他缉拿南缉事厂伪造诏书的欺君罪臣。如此这般,虚贺心中必然疑惑动摇,可以解脱此难。”

姚子剑闻言,心中不以为意,却摇首道:“南缉事厂中人为朕做事,朕岂忍以欺君之罪卖之于贼?”傅程鹏情知姚子剑素以仁义为念,连忙再顿首道:“以虚贺的势力,不论陛下下不下诏书,这些南厂番子都已与死人无异了。陛下所图,乃是国家太平,岂是凯寇等老臣所谓的腐儒道义?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下诏,不然追悔莫及!”

傅程鹏言毕,姚子剑登时面露不悦,道:“爱卿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朕就算不下诏,量他虚贺区区一个刺史,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南厂高手众多,未必便不是他的对手。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若是竟以此事将南厂卖与虚贺,岂不叫人心寒?传扬出去,天下又有何人再敢为朕卖命?此非为甚么腐儒道义,乃为人之本也!”

“若陛下执意如此,臣请辞官归乡,不敢再侍奉陛下。”傅程鹏说罢,顿首不语,只是连连叩头。姚子剑熟视傅程鹏良久,方才霍地站起,左右皆惊。姚子剑把手摁在龙椅扶手之上,对身旁侍从道:“为朕去备笔墨纸玺罢!”傅程鹏面露喜色,却见姚子剑跨下龙位,以手抚其背道:“爱卿记着,今日朕为此不义之举,不为荆州虚子臣,只为朝廷留栋梁。”

傅程鹏慌忙扣头谢恩,却早有小黄门取来了御笔端砚,贡墨宣纸。原来那姚子剑心中不以此事为意,只是迫于傅程鹏以辞官相逼,方不得不允,却是有意在那拖延,只要等荆州那里先见分晓,以免行事不义。故而姚子剑待那墨渐渐磨得浓了,才去缓缓蘸得笔满,又谴文造字,许久方才手书成一份诏令。正要发去中书省再议,却听得外头急急报道:“陛下!反了荆州虚贺,杀了南缉事厂番子,更枭首悬于城外,伪自立为大楚天王,发大逆不道檄文通告天下。”

姚子剑掷笔于地,假作失惊道:“朕悔不早用爱卿之言!如今江山社稷在爱卿一人,爱卿别有何计,朕无奏不允!”

傅程鹏再拜,沉默了一阵,方才对曰:“陛下谬赞,臣惶恐无端。依臣之见,如今当先号召江南各郡及关中三川之地警备勤王,通示贼情。再立刻调集西川郡侯全景明与会稽郡侯褚天剑两支军马从东西两向夹击荆州。江夏太守并非虚贺一党,褚天剑急驱而至,可以下之,而后屯兵于江夏,加以震慑。江夏一下,彼长江天险已失,不得不调兵防守江上。

而后可令全景明顺长江而下,大军从永安而出,直取南郡,再与褚天剑会师,封锁长江南北两岸。如此一来,襄阳贼巢与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四郡联系已断,必然独木难支。

此外南阳郡与洛阳太近,太守又是虚贺门生,必然一党,需防备贼人拼死反扑,惊扰神都。须谴一员大将急引一支善战军马去夺了南阳郡,届时可以南北齐下,围困襄阳,不出三月,虚贺必为所俘。”

姚子剑大喜道:“爱卿果为朕之肱股也!如此行计,正是所谓师出有名,兵动有利也!只是一件:却谴何人去打南阳?”

傅程鹏奏曰:“南阳距离神都极近,贼人不会不知。一旦南阳有了准备,坚城深沟以待官军,则非急切可下,又要大费刀兵,使生灵涂炭。是以必须急切出兵,最好明日便可至南阳城下。臣思之,唯大将军黄家道镇守三崤的这支兵马可用。”姚子剑曰:“善,即拟诏宣大将军黄家道引兵渡洛水,取南阳!”

却说那小黄门急忙出去,却与宫门外撞见一个人来。那人一把揪住小黄门道:“你去哪里?”那小黄门看时,那人穿戴的好不齐整,但见:

凤翅盔高攒金宝,浑金甲密砌龙鳞。锦丝绒花簇阳春,锟铻宝剑摄五缤。刺绣护腿圈翡翠,玉玲珑带束麒麟。猩猩罗袍展红云,弯弯硬弓落飞禽。

那小黄门认得是骠骑将军许煊,不敢隐瞒,答道:“奉陛下之命,请大将军黄家道去打南阳反贼。”许煊大怒道:“放着京城许多精兵猛将不用,去找黄家道作甚!”

原来这许煊表字晨奇,乃是上界斗部三十六天罡之中天捷星降世。其祖上于战国时乃是赵国人氏,响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屡立战功。后来秦灭六国,又随内史蒙恬北上讨伐匈奴,积功封不更之爵。而后汉初之时许家俱被废为奴仆,因善养马之术得汉飞将军李广赏识,用为部将。后来随李广之孙李陵北伐匈奴,兵败,许家祖上亦被匈奴掠去,随李陵而降。世代居于漠北,又向匈奴习学骑射驭马之术,与先前所学结合,代代相传。后于五胡乱华之时随匈奴回入中原,因骑术上嘉无对,人皆以为单于。是后许家即自称单于宗,混迹武林之中。

天朝太祖起兵之时,许家响应,多立功劳,封关内侯,世代为将。而后东王之乱之时,许晨奇之父为灵帝御车马避难有功,故而得封湖阳亭侯,训练出一支精锐骑兵,唤作影麟精骑兵。许晨奇自幼随其父出征,于塞外连破胡兵二十三阵,升为骠骑将军。只是后来与涛铁交恶,被他在伯云面前进了许多谗言,故而解了兵权,不得再去厮杀。太子登基以后,又多用故人。许晨奇见那黄家道等人以小功俱封候拜将,位自己之上,十分看不过,却亦无可奈何,只得每日在家中纵情声色,借酒浇愁。

许晨奇当日本在家中饮酒,忽而听闻满城都称荆州反叛,连忙换了衣甲来宫前伺候。本指望统军出征,好来立功升爵,哪知姚子剑尚未召集众将,竟又要去寻黄家道。许晨奇当时大怒,拖住了小黄门,入宫来寻姚子剑,奏道:“启禀陛下,杀鸡焉用牛刀?臣骠骑将军许煊,愿替大将军黄家道为将,也不须朝廷增派军马,就用本部兵马,征讨荆州叛逆!”

当时姚子剑见许晨奇拖来了小黄门,又听他说了来意,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傅程鹏奏道:“启禀陛下,许煊世代为将,弓马娴熟。况其受封湖阳亭侯,湖阳乃是南郡治下,现属贼党。臣想其为夺采邑,必然用命。且影麟精骑兵最善长途奔袭,可以替大将军此行。”

姚子剑听了,却问那许晨奇道:“既然相国如此说了,朕且问你,何时可以出发?”许晨奇奏道:“臣所属影麟精骑兵,日日操练,夜夜备战,只需陛下一声令下,今夜便可出征。彻夜奔袭,一早可至南阳城下,明日此时,陛下可以得捷报矣!”姚子剑道:“闻将军纵情酒色已久,恐怕不当此任。”

许晨奇听了,叩首道:“末将许煊虽湎酒色,雄心未已,忠志未酬,岂敢疏忽!愿立必胜军令,如若五日内不克南阳,甘受军法从事。”姚子剑道:“军中无戏言,此事甚大,将军且莫夸口。”许晨奇听了,瞠目应道:“大丈夫不能克敌扬名,便当马革裹尸,何面目醉死于娇妻怀中!”

小黄门急忙取来纸笔,那许晨奇也不用墨,竟咬破手指,立下血书军令一份,递与姚子剑过目。姚子剑见了,乃回嗔作喜道:“将军壮志凌云,不在卫霍之下。兵贵神速,将军愿意与国家分忧,再好不过。即刻便可先去整饬本部兵马,待朕检阅完毕,便可领了虎符军令状,立时南下!”

不多时,许晨奇早把兵马检点完毕,请姚子剑检阅。姚子剑看时,果然是好一支雄兵,但见:

枣红马在前,青鬃马合后。左翼骑乘名驹,右军胯下异兽。先锋催开紫骝宝马,偏将按住大宛名种。炎麟骑中,人人持马铳,雷麟骑内,各各披铁铠。风麟骑尽带硬弩,逆鳞骑都摘銮铃。开路骑兵,狼牙铁棍宣花斧,冲阵大军,锁子重甲连环马。虎面骁将,身穿烂银铠甲,黑衣校尉,腰悬牛角硬弓。白马将军自愧,玄甲铁骑不如。使虎豹突骑亲身至,怎能敌这等精兵?

原来这影麟精骑兵分作四部,谓之风麟骑,炎麟骑,雷麟骑,逆鳞骑。风麟骑都是青甲青旗,硬弩快马,最善往来干扰,又或传递军情,取孙子兵法“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之意,多为前部先锋。那雷麟骑都是白甲白旗,尽是连环甲马,冲阵之时人莫能当者,取孙子兵法“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之意。炎麟骑都是红甲红旗,配有三眼马铳,又多带火药,专一以火器为务,发动之时天崩地裂,响声慑人,取孙子兵法“侵略如火”之意。又有逆鳞骑,乃是黑袍黑甲,都是会说四方乡谈的伶俐汉子,渗透敌军,刺探军情无有不能,取孙子兵法“难知如阴”之意,又谓之“麟之逆鳞,触之必死”。此四部各有统领一人,都是许晨奇亲信将领,另有本部军兵,却是许晨奇亲自率领。

姚子剑看了这支兵马,雄赳赳气昂昂,登时大喜,令有司赏每人肉一斤,酒一坛,银一两。即时发下虎符,令许晨奇领兵出城南下。

却说那南阳太守,午时得了虚子臣手书,又见了檄文,登时拒城而反,令全城武备,加深壕沟,以待来敌。次日天尚未明,便听伏路小校报来,称有一支兵马杀到。那南阳太守急忙令军士上城,关闭城门,凝神待敌。却见远处尘头起处,一支骑兵开来,到城下停住。南阳太守在城楼上看时,见来者不过百余骑,打着骠骑将军旗号。

为首一员将军,金甲红袍,手持一根金马槊,指着城上大骂。南阳太守大怒,喝令城上放箭。奈何距离太远,羽箭射敌军不到,却听那将军骂声不绝。又令众骑兵都下马席地而坐,齐声大骂。南阳太守勃然大怒道:“狗贼怎敢辱我!”又见城外人少,下令大开城门,出城迎战。那城外骑兵见了南阳军士涌出,登时大乱,急急上马奔逃而走,遗落兵器者甚众,不成队形。南阳太守更不疑有他,下令城中倾巢而出,赶杀敌军。

那追击兵马,赶不上那等骑兵马快,渐渐追赶不上。且待回城之时,却见那金甲将军引兵杀将回来,又听得四面喊声大作,火铳齐鸣,正不知多少伏兵发作起来。南阳军马登时大乱,纷纷奔逃回城,却见城上早竖起官军旗号来。

原来正是许晨奇设计引出了守城兵马,另谴麾下逆鳞骑三百趁虚突入,早从中夺了城池。南阳兵马见本阵已失,不敢再战,溃不成军。又被身后官军赶杀,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盏茶时分,早被赶杀殆尽。

许晨奇收束了自家兵马,令大小兵士都来到南阳城中整点献功:此一役斩首反贼数百级,生擒无数,自家只损折了一骑,重伤一人,轻伤二十余人。许晨奇记下了众将功劳伤亡,具表申奏朝廷,将这反军尽数收监,又把南阳太守押上洛阳去。有道是:影麟精骑一朝怒,满城叛逆尽啼哭。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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