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千叶常胤平定倭寇 吴越虎候三征太湖
词云: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辛弃疾这一首词,单道那东汉三国之际狼烟不休,天下大乱。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刘玄德称皇叔而收民心,正堪为敌手。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也道那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然而曹操兵败赤壁,刘备铩羽夷陵,却都是折在一个后辈手上。想那孙权少年继位,武不及先兄孙策,文不如身畔周郎,外有强敌窥伺,内有豪强不服。当此之时,竟能屡挫强敌,横锁长江,安定江东,实是小一辈中独一无二的人才,才叫曹操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岂知千年以后,江南又兴起一个割据之人来。
且说当时褚天剑听得庸良有急事回报,忙令人宣其入内。却见庸良疾步跑来行礼,语音急促,褚天剑也不敢怠慢,急忙动问何事。庸良却道:“将军可还记得前岁下令解除海禁之令之时,曾有一队倭国船队靠岸么?末将当时见这伙人来路蹊跷,便一直谴暗哨跟着,却都音讯全无。直到前日,才有一个探子回报,原来那伙倭人却不是什么商人,自是一队武士。先前那些哨探,多被杀了,唯有他一个仔细小心,得以逃生至此。末将思想他每来此,却不知何意,将军千万谨慎。”
褚天剑听了大惊道:“这伙倭人,乃是俺师傅所交的朋友,终不成有甚么恶意。然而近来江浙福建一带,多有流亡倭寇袭击村庄,又与太湖水贼串通一气,的确不可不防。你每且先小心看着这伙倭人,休要打草惊蛇,坏了事体。”
说犹未了,听得侍从报来,说有一队倭国武士求见。褚天剑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可不巧么!”当即便宣那为首的武士入内。
褚天剑看那武士时,打扮奇诡,心下先有不喜。那武士向前施了一揖,抱拳为礼道:“吾乃千叶常胤,日本国关东千叶之主也!”褚天剑见他言语傲慢,更平添两分不乐,冷声道:“孤乃褚天剑,天朝江南越国之主也!尔等倭族武士,去岁擅自登陆东海,在我天朝境内游荡近一载,是何用意!”
那千叶常胤见褚天剑动怒,却道:“吾等日本武士,善群战技击之术,愿与天朝结欢。唯其国贼奸相平清盛者,把持朝廷,欲图悖逆天朝。有伊豆国主源赖朝将军,奉天皇密诏,将兴兵讨逆。故谴吾来访天朝,欲得天朝支持。奈何羁旅一载,见天朝动荡,料来一时无力相助。吾闻越王威名,特来此,欲得越王相助讨逆。”
褚天剑听了,本待一口回绝,忽地想道:“倭出镰仓,越霸江南。岂不正是要我与倭人携手的意思?”便口风一转道:“尔那倭人,却会甚么群战技击之术,来天朝夸口?”那千叶常胤听了,却道:“请取吾之刀来。”
庸良听了,却转身向褚天剑,请他示下。褚天剑微微颔首,随即庸良便令侍卫呈上了先前所取下千叶常胤之刀。褚天剑见这刀细直修长,却暗暗笑道:“倭国蛮夷之人,素无文化,竟连刀剑之别也分不清楚!”
但见千叶常胤踏上一步,取过了佩刀,嗖地一声拉出鞘来,寒光四射。褚天剑忽地拍案而起,惊道:“好刀!好刀!”但见此刀虽然纤直,然而却只有一面有刃,果然是刀非剑。那刃口薄如蝉翼,竟似一阵风也吹得断的。然而全刀虽然看似弱不禁风,甚至随风微微颤动,杀气寒意竟扑面而来。
千叶常胤轻嗤一声,挽了个刀花,说道:“更好的还在后面,得罪了!”当下千叶常胤取过了刀来,使了一路刀法。褚天剑看了他这路刀法,全然不和中华套路,出刀处处诡谲,然而正因如此,着实难测。褚天剑看了一路,颔首道:“这刀法果然有些意思。庸良,你看如何?”
庸良道:“回大帅。这刀法并不十分厉害,只是胜在轻盈灵动,变幻莫测。仓促遇敌,却的确难以抵挡。”
褚天剑亦道:“孤正是此意。这刀法虽然善于变幻,然而并非武学正途。突遇其敌或许难当,不过既然看过了一番,却也能轻易破之。”
千叶常胤道:“越王说的虽然有理。然而吾这千叶刀法,共有九路。战场之上迎敌,却不会一路路先使将出来给你观看。更何况我日本国中,流派各异,刀法层出不穷。若能教习众人习得,何愁不成无当神军?”
褚天剑道:“你这倭人休要夸口。我看你这倭刀虽然锋利,然而如此纤细,必然易折。战场之上,有什么用途!休要在此夸口,且与我庸将军比试一番,便见分晓。”千叶常胤道:“吾也不须用此宝刀,只需此刀鞘一柄即可。”
庸良道:“那倭人休要夸口,且吃我一锤。”庸良取过了那金瓜锤,兜头砸下。千叶常胤一扭腰,便躲过了这锤。庸良左手锤起,又从旁砸来。千叶常胤把刀鞘往锤上一撘,又翻过去了。庸良两柄金瓜锤使得泼风也似,把千叶常胤逼在外门,毫无还手之力。斗了良久,庸良锤稍慢,却不知那千叶常胤如何转身移位,刀鞘斜斜搭出,指在庸良咽喉之上。
褚天剑呵呵笑道:“果然有趣。不过你方才说的群战之术,又是如何?”千叶常胤道:“请将军挑选五员武士,来与我随从一战便是。”褚天剑当即又拣选了四员偏将,仍以庸良为首,再来战过。千叶常胤与四名随从上前厮杀,分进合击,捉摸不透。不到五十合,早把一人砍翻在地。褚天剑虽然见他伤人,却也不制止,只在旁观看。
没多时那五个倭人武士早把四将尽数砍番。庸良吼声连连,亦身披数创,眼看要遭。褚天剑长啸一声,随手取过身边一张椅子来,砰砰砰砰早把四人手中长刀尽数打断,只留了千叶常胤一人。千叶常胤大惊,急忙退时,褚天剑飞步赶上,一拳轰在他面门之上。千叶常胤登时倒飞出去,瘫倒在地。
褚天剑笑道:“你倭人刀法,轻巧有余,刚猛不足。虽然一时叫人眼花缭乱,终究有规律可循。在本帅看来,亦不过土鸡瓦狗尔!”
千叶常胤尚未答话,那四个武士忽地一声暴喝,将半截断刀插入腹中一提,登时肚肠流出,死在当地。褚天剑本还恼他那伙倭人下手伤了他四个部下,此时见他每切腹自尽,只道是畏罪自杀,惊道:“比试武艺之中伤人,原也寻常,却何必自尽?”
那四个偏将被他砍翻在地,多有伤残,本也恼怒,此时见了这等惨像,亦不由得一惊。千叶常胤道:“日本国之武士,身败刀断,毋宁死!”
褚天剑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好!好!这等血性汉子,的确难得!本帅却与你倭国金银绸缎,刀枪剑戟,火器炮石,助尔等讨伐平清盛贼。然而尔等却要助本帅收服天朝沿海流窜倭寇,更整编武士成军,归入本帅帐下指挥。”
千叶常胤听了大喜,忙道:“既然如此,却是最好。这伙流贼,亦不过是没饭吃的武士。若是将军果然肯自助金银物资,却有谁不愿为将军效力?”
褚天剑却与千叶常胤说起北条独步之事,说道此人与逆贼李秉一伙,霸占了太湖为寇,两番征剿都未能收服。
千叶常胤闻言,却道:“这北条独步原是我日本国豪族,也是因为被那平清盛逆贼陷害,这才流亡中原。此人素有智计,杀了可惜。鄙人与他乃是故交,愿亲往说他来降。”
褚天剑大喜,却问道:“然而自从本帅二月征太湖、破东山贼寨以后,众贼便固守不出,湖面上往来时有船只巡逻,却如何能混入进去?”
却听庸良上前一步,禀道:“末将心中有一计,不知可否?”褚天剑素知庸良颇多智计,连忙问他。庸良便将计策说了,听得褚天剑与千叶常胤两人都连称妙极,便令他依计行事。
话说这太湖贼平天将军马英在二月与褚天剑一战之后,不合开关献寨,做了褚天剑的俘虏。他后来听闻李秉与北条独步用木筏竹城破了褚天剑的炮火船与弩楼船,夺回东山,一直心中郁郁,深恨自己没有多坚守数日,以至于成了阶下之囚。他屡次想要俟机逃回太湖,然而没奈何褚天剑将其看管甚严,半年多来始终未能得便。
那一日褚天剑令人将马英带上殿来,对他说道:“如今李秉固守太湖诸岛,船只木筏往来巡逻甚密,本帅一时没有克敌之法。你久在贼中,必然知道备细,可与本帅细说。若是破了太湖,便许你将功折罪,反倒可以搏个出身。”
马英听了却道:“我昔日所部,不是死于炮火弩楼二船,就是在前日随我一同投降了。如今太湖应当都是李秉和北条独步的兵马,他们要如何部属,我如何得知?况且我与李秉曾对天盟誓,岂忍负之?”
褚天剑闻言大怒,喝令左右上前将马英绑了,喝道:“你不过是一阶下待死之囚,还敢这般口强?你们这伙建业流亡的逆贼,本帅全不放在眼里,可虑者不过只有那倭帅北条独步一人而已。你既不说,我便将你先押去朝廷正法!”
马英叫道:“你既许我降,又要杀我!天理昭彰,必受报应!”褚天剑愈发恼怒,便令将马英乘入囚车,谴了一队兵士相送,押解上洛阳而去。
囚车出了会稽,因为担心太湖水贼势大,不敢走水路,却从陆路奔建业而去。未至半途,却忽然听得几声怪叫,抢出一队倭寇来,径抢囚车。那伙士卒见倭寇来的凶猛,斗了几下不是对手,只得撇了囚车而去。
马英死里逃生,急忙叫那伙倭寇相救。他与北条独步和寺内信也等倭寇久居,也会说几句倭语,便简单说了自己身份,叫那伙倭寇将他送回太湖寨中,必有重谢。那伙倭寇叽里咕噜说了一阵,为首一人方才上前,自称是千叶常胤,久闻太湖群豪的大名,只是无缘拜见,今日见到了太湖二当家,幸之如何!马英大喜,便与千叶常胤等人悄悄潜至太湖边上,寻了两条渔船,咿咿呀呀地朝着湖中划去。
那船未行多远,早被巡湖的小喽啰见着,喝令他们立时停船。马英越众而出,用切口朗声说道:“我是二当家,平天将军马英!”众小喽啰大惊,急忙拿火把来照时,果然是日前陷于官军的二当家,连忙上来参见。
马英将获救经过简单说了,众小喽啰看同船之人果然都是倭人,更无怀疑,急忙领着众人回东山贼寨而去,同时急报荡天大王李秉。李秉闻询,慌忙亲自出迎——原来当时东山上的水贼都被褚天剑一网打尽,是以李秉等人都不知是马英主动投降。
当时李秉与北条独步摆下酒席,为马英庆贺。席间问起被擒获救的经过,马英只吹得天花乱坠,讲述自己坐船被击沉之后如何英勇奋战,收拢败军固守东山莫厘峰。又说之后被叛徒张家龙所卖,偷偷开了寨门,接应官军入内,将众兄弟一网打尽。李秉闻言拍案大骂:“张家龙这厮一向很讲义气,没想到重要关头竟然干出这等事来!若是拿住这直娘贼时,定要将他乱刀砍死!”
太湖众贼多有交好的朋友陷没于官军之手,登时群情激奋,千直娘贼万直娘贼的骂个不住。马英见状,心下惴惴,却急忙转移话题:“褚天剑自从二月之战以后,日日想要再兴大军前来收捕,却不可不防。他却说独独怕北条独步一人,好生无礼!”
李秉闻言,脸色一变,却朝着北条独步扫了一眼。那些最早与李秉马英一齐聚义的建业旧部也都面色不善,然而北条独步却浑然不觉,哈哈笑道:“那很好啊!这褚天剑已经两次败于我手,若是再敢来时,定要将他擒住!”那时倭人开化未久,素少勾心斗角之事,北条独步全然不知自己此言已经将李秉等人大大得罪了一番。
后来马英又说起获救经过:“那褚天剑用刑逼我说出寨中安排,我抵死不肯吐露半点儿消息。他一怒之下要将我押解上洛阳去千刀万剐,却喜得千叶常胤这几位兄弟伸手援助,救我归来。”众人肃然起敬,纷纷致谢,千叶常胤连称侥幸。
此时北条独步才认出他来,他乡遇故交,又有一番感慨,问道:“你素在伊东为主,怎地流落天朝?”千叶常胤便道:“还不是被平清盛那国贼所害!”两人同仇敌忾,用倭语骂之不绝。席散,各人自归,北条独步却邀千叶常胤同住,要彻夜长谈。
千叶常胤醉眼朦胧,却道:“北条老兄,你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北条独步大惊,慌忙询问。千叶常胤便叫他摒去左右侍从,将源赖朝意图起兵推翻平清盛,派遣自己来天朝寻求外援之事说了。又道:“如今我已经与越王褚天剑结盟,他叫我来扫平太湖立功。我因念及与老兄的旧情,故而不忍下手,特地前来劝你弃暗投明。”
北条独步闻言哈哈大笑道:“褚天剑有什么鸟用?他两番征讨,都在我手上折了下去。”千叶常胤摇首道:“他水战自然不是贤弟的对手,但是岸上武功十分厉害。我领着四名家族好手,却被他四招间将四人太刀尽数打断。更兼江南乃是富庶之地,若得他资助粮草军械,实可为我们讨逆军的大援。”北条独步依旧沉吟未决。
千叶常胤察言观色,知道他拿不定主意,又道:“老兄是直性子的人,看不出端倪。我见今日席上,李秉那伙汉人与老兄貌合神离。汉人歹毒,必要在暗中加害。汉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老兄要遭。”北条独步闻言大惊,说道:“哪有此事?千叶老兄你容我再细细思量几日。”
不料李秉果然颇起猜忌之心,翌日便借口说马英归来,要北条独步将麾下兵马交给马英掌管,去守西山粮仓,而北条独步则留在东山。李秉话说的好听,道是什么“倚为左膀右臂,不宜远出,恐官军来犯”又是什么“念及辛劳,练军琐事无需挂怀”。
若在平时,北条独步多半就信了,可是有千叶常胤之话在前,立刻便知李秉是想夺自己兵权,登时大怒,拔刀而起。李秉全没想到北条独步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一招毙命。千叶常胤立刻就领着带来的一众高手武士一同发作,将李秉的亲信尽数杀死。
众盗见事起仓促,登时大乱,褚天剑却趁此机会领战船杀来,里应外合夺了东山贼寨。马英仓皇逃窜,领不愿随顺的盗贼退守西山。庸良又令先前捉到的俘虏说明马英献寨投降之事,众盗更又大乱,与马英自相争斗起来。褚天剑挥军攻山,早有数十大盗献了马英首级投降。众盗群龙无首,死的死,逃的逃,西山缥缈峰亦是一战而定。
褚天剑除了心腹之患,十分大喜,便令重赏了庸良和千叶常胤。自是褚天剑与千叶常胤相约,褚天剑把物资武器去助他讨伐那倭国丞相平清盛,倭国却当收拢倭寇之乱,并谴武士往褚天剑军中任职,就由北条独步统帅。
(注:日本源平二族之争持续已久,当时平清盛当权,将源赖朝流放二十一年,直到1180年才奋起反抗,起兵讨伐。源氏起初战况不佳,屡战屡败,可是十月间忽获大胜,后来建立了镰仓幕府。时人不知其故,而本书读者诸君却要知道这是褚天剑暗中相助之故。)
且说那里荆州襄阳城中,虚子臣听方冷细细说了南蛮议和之事,本欲趁此机会合军伐越,然而大军未动,却听闻褚天剑已经平定了太湖之乱。虚子臣想到褚天剑此时大胜之后兵锋正锐,又失了内援,便暂罢伐越之计。
恰逢此时北诏使者来见,约虚子臣共伐蜀国,虚子臣便令云龙引军南下,借道蛮军,自南伐蜀。又令张栩杨与项引自夔关进军巴郡,与云龙两路并进,剿灭全景明。不是今日大军望南而去,有分教:龙荒蛮甸心未附,腾龙难用海中潜。毕竟此战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