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前路（五）
罗杰怀着别样的心思尝试拉拢蒙莉莎，但却并没有太在意结果，也没预料到那一番话会给对方带来如此多的触动。对他来说，那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毕竟，他是与蒙莉莎有些交情，但这份交情会不会发展到“守望相助”的程度，他并没有报很大希望。对他来说，抱紧老萨维德拉这条大腿才是正经的。
与蒙莉莎不同，罗杰并没有想过船沉了之后能不能逃到另一条船上。他想的是如何加固这条船，让它不要沉下去。毕竟，他这个骤然崛起的神眷者没蒙莉莎那么多见识。这片汪洋上的船只虽然不少，但是他熟悉并且相信的，也只有老萨这一条而已……
……
罗杰再次进入了维库圣地。
想起来上次被席琳掐着脖子拖进去的场景，罗杰不免苦笑了下。此时，他心中有些忐忑。毕竟，不像之前那样根本不在乎谈判的成败，这次他是带着诉求而来的。
虽然与恩岚作了很多预案，分析了各种可能性，罗杰还是没有任何信心能够从大先知口中得到多少有用信息。维库王经营一国，行止总是有迹可循。而这个神秘的、几乎没人知道的大先知会做些什么，他与恩岚都没有概念。
如果他真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精灵第二贤者，罗杰很怀疑他会一眼看穿自己的意图，然后将自己忽悠到找不着那个独立空间的门……
转头看了一眼在禁区外面等候的蒙莉莎，罗杰深吸一口气，向无有之处郑重地迈出了一步。
空间略略波动了下，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短暂的眩晕过后，罗杰眼前出现了一片稀疏的树林。林间有一片空地，被绿油油的草坪覆盖着。草坪上有一张桌子，桌子对面是一个看起来暮气沉沉的身影——大先知微微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首位上。
罗杰走上前去，随手拉过一条椅子坐了上去。
“嘿，我们又见面啦。”罗杰笑着，带着一丝不着调向大先知说道。
采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大先知？这个问题让恩岚与罗杰纠结了很久。他们对这个躲在独立空间中的神秘强者一无所知，所以根本无法针对他的性格制定什么具体方案。
不过有一点他们很明确，既然是用这位大先知的真实身份来威胁他，那就要将“威胁”的姿态做到位了，要让他真正地感觉到罗杰的恶意，尤其是这份恶意背后的力量。
可惜的是，罗杰还没来得及表现恶意，计划中的依仗便被维库之主给消弭于无形了。既然大先知的身份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罗杰一时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威胁对方……
于是罗杰决定改换态度，将情绪中添加几分痞气，配上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再搅合进去一些嬉皮笑脸，准备先用晚辈耍无赖的方式来跟大先知套套话……
“唉，老萨还是层次不够，知道的太少啊……”罗杰一边跟大先知打招呼，一边腹诽着。
罗杰的话音落下许久，大先知才缓缓抬了抬眼皮，缓缓看了罗杰一眼，然后又缓缓将眼皮耷拉了下去。这个简单动作让他做得满含艰辛，就好像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眼皮上似的。
罗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心说上回见面的时候，他摆出的就是生无可恋的德行，而现在更是一副马上就要去死的做派，这种人是怎么获得“先知”的名头的？看他的模样，连当前发生的事儿都不见得想知道，又怎么会愿意去推演未来？
“咳咳，大先知啊……”罗杰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说道：“不知道维库国主有没有跟你提到我的来意？”
大先知不说话，没动作，就像一尊雕像。
“嗯……”罗杰看到大先知的反应，沉吟了一声，脸色难看起来。他看了看对面精灵毫无表情的面孔，怀疑他答应见自己，只是因为维库之王的面子。如果继续铺垫下去，自己恐怕随时会被踢出这个空间……
于是罗杰不再废话，直入主题道：“大先知啊，我最近抓了几个你们精灵族的后裔。从他们口中得知，你的名字叫斯摩莱特，是远古精灵的第二贤者。数千年前对抗光明神失败之后，你躲入了精灵圣器‘翡翠梦境’——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独立空间。出于对大先知身份的兴趣，我特意跑来，想和大先知你确认一些事情。”
说完这些，罗杰停了下来，开始打量老精灵的反应。
罗杰的话音落入精灵耳中，让他的眼皮又跳动了一下。阵阵清风被一股元素力量卷起来，在大先知的身上环绕了一圈，然后轻柔地没入他的身体。精灵的眼珠滚动了一下，似乎回复了一些活力。
缓缓抬起头来，大先知的眼睛中泛起一丝疑惑。他动了动嘴唇，声音中带着嘶哑，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句：“斯摩莱特……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用了，竟然还有后裔记得……”
罗杰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他揭露大先知“第二贤者”的身份，用的是言之凿凿的语气，但是实际上却只是乔伊斯的推测。此刻，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让他一阵激动，因为他知道这个消息对老萨维德拉的价值。
“你的后裔说，当年三大贤者的威名，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罗杰随口胡诌，拍了一句马屁，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道：“他们虽然曾经是我的俘虏，但是现在，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所以，他们愿意与我合作，所以，我才知道了你的存在。”
停了停，罗杰看着大先知的眼睛说道：“我们都想知道，事隔五千年，大先知你还会不会庇护远古精灵一族。”
说完这些，罗杰并没有再透露其它内情，而是沉默盯着对面的精灵。他该提到的都提到了，至于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需要对方表明态度之后才能决定。
罗杰的话，对大先知来说，似乎有些值得注意的信息。所以他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大先知早已从维库之主那里得知了罗杰前来拜访的理由。他是远古精灵遗族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什么隐瞒。上次罗杰跟随席琳进来的时候，他也直言不讳。只要罗杰稍微做做功课，就能将远古精灵、人间界精灵——也就是人类口中的树精灵——以及魔界精灵之间的关系搞清楚。
所以罗杰称他为“魔族余孽”，并以此为借口找上门来，他没有半点惊讶。唯一能让他稍微有点兴趣的，是罗杰——或者说是罗杰背后的势力——究竟想得到些什么。而这也是维库之王想让他帮忙搞清楚的。
然而让他诧异的是，眼前这个神眷者竟然知道他“精灵第二贤者”的身份，并且消息的来源是远古精灵后裔，那就很值得关注了。
在人类世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除了南北教廷的首脑以及两大帝国的皇室，就没有其它人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一方势力将触手伸到了这个小圈子中……
大先知思索着。
空间中生出一点涟漪，大先知生硬的表情逐渐柔和起来。涟漪消散之后，死气沉沉的精灵活动了一下，右手放在桌面上，四指交替扣响，发出阵阵带有韵律的敲击声。
罗杰看着骤然灵动起来的大先知，知道对方现在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轻笑了下，双手抱胸，静静等待着那个老精灵的回应。
“你说，我的后裔。”大先知想了一会儿，冷冰冰地问道。
罗杰点点头，回答说：“两个多月前，三万魔族入侵人间界，想必大先知是知道的吧？”
魔族入侵，维库人当然会将消息报告给他，所以这个名叫斯摩莱特的精灵知道其中始末。
“他们战败之后，我俘虏了两个魔皇一族的成员，才知道了大先知你的真实身份。”罗杰说道。
大先知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然后对罗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罗杰闻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歪着头，好奇地问了一句道：“大先知不想知道那两个俘虏的下落？”
“没有意义。”老精灵言简意赅地。
对方的回答让罗杰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这个“没有意义”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他并不想将话题扯远，于是忽略了这点疑惑，对老精灵说道：“教皇霓下想知道，魔族大举入侵之后，大先知会站在哪一边。”
罗杰又设置了一个小小的语言陷阱，将“魔族大举入侵”说成了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老精灵看了罗杰一眼，目光比之前活泛了许多。“你并不代表你们的教皇。”他指出了罗杰话语中的不实之处。
罗杰很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这不重要。”
昨天被维库之主揭穿的时候，罗杰还很尴尬。不过现在，他已经调节了心态，准备将厚脸皮进行到底了。
“大先知将‘教皇’当成一个指代就行了。”他笑道。
大先知敲打桌面的手指加快了几分，显然很不买账。
罗杰发现这种不要脸的招式并不好用，于是转换方法道：“大先知你是知道我这‘神眷者’头衔的。神眷者的诞生，说明众神的视线重新回到人间界。尽管我们还不知道祂们回归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想来不外乎人间界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儿……
“而我们想来想去，人间界值得众神关注的，似乎也只有魔族入侵这件事了——我不是指先前寂静之门冒出来的那拨，毕竟区区三万魔族老弱是不可能被众神放在眼中的。所以我们知道，魔族大举入侵，或早或晚，必定会发生……”
说到这里，罗杰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届时，神魔之战再起，大先知想如何自处？一边是曾经的亲族，一边是威能渊深如海、无可匹敌的神只。出手相帮吧，是个必死的结局；不出手吧，又于心何忍？”
“更何况，大先知目前身在人间界。如果民众知道了大先知的真实身份，知道你当年对抗众神的‘事迹’，恐怕也不会束手旁观。大先知躲在这‘翡翠梦境’之中，自然不用担心什么。但是你庇护下的维库一族可就没有这种运气了。届时，因信奉光明教而对魔族深恶痛绝的民众群情激昂，民意浩荡，恐怕两大帝国都饶不了维库王国吧？”
“所以……”罗杰最后总结道：“大先知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我的问题吧。”
说完这些，罗杰住了口，洋洋得意地看着对方。这是他对付大先知的杀手锏。在恩岚与罗杰的计划中，将这个威胁抛出来，他们相信肯定能换回来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大先知静静听罗杰说完，然后看着他，忽然嘴角挑了起来，露出一丝笑意，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很逗趣的事情一样。
罗杰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怎么可笑了。
大先知“笑”过之后，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背在了身后。他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些，似乎心情很好。他走了几步，留给罗杰一个背影。
“有多少年了？”大先知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他已经记不得上次令他发笑的人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他这无尽的生命中，见过了不少对自己或者尊崇有加、或者敬畏万分的人，但是像罗杰这般自以为是，以至于让他无言以对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拿维库一族来威胁我？呵呵……”大先知在心中笑道。当年凡间种族战败，沦为光明神饲养的源力转换体，对大先知来说，他们已经与猪狗无异了。
这几千年来，他藏身在翡翠梦境之中，静看人间界的兴衰迭起，心中毫无半点波澜。现今，他将翡翠梦境的入口开放在维库族的领地，与他们交互，不过是因为岁月悠长，他给自己找点乐趣而已……
维库族？灭了又如何？他的空间随心意而变换，在树精灵的领地再开一个入口，享受他们的供奉，又能如何？就算是凡间种族都灭光了，又能如何？顶多日子过得更无聊一些罢了……
大先知的嘴角又微微挑起了一些。
“傻得这么可爱的人，杀了是不是可惜了？”大先知微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