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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天地一线剑

道剑仙终于挪出一步,何圣熙手中长剑剑气也开始峥嵘毕露,大街地面和街边两侧楼房被搅烂数,尘嚣四起。

赵怀真走走停停,任由磅礴剑气肆虐,笑道:“看似迹可寻,实则依循天下龙脉蜿蜒,也算是摸着谪仙人的门槛了。”

道剑仙一手攥紧刺脖一剑,何圣熙猛然睁眼瞪目,怒喝一声,一步踏出,剑尖向前推进三尺,赵怀真神情平静往后退一小步,剑尖离他脖子不过两尺。透剑而出的充沛罡气吹乱他两缕鬓发向后飘拂,握剑袖口猎猎作响。没有半点慌张的赵怀真不去理睬手心鲜血流淌,直视何圣熙,“哪来那么多的圆满圣人境,滚!”

赵怀真攥紧剑锋,往后一推,不肯弃剑的何圣熙被剑柄砸在心口,赵怀真似乎恼怒他的不识趣,一脚狠狠踢在青衫老人的胸口。

布鞋被地面磨损得薄了一层,双脚离地的何圣熙人剑几乎持平,又将剑尖往道剑仙的脖子推到两尺距离。

“让你得寸进尺好了。”

年轻剑仙竟然拎住剑尖往自己脖子移近一尺,嘴角冷笑,然后一掌扬起拍下,直接用手掌砍断长剑。

既然剑断,老宗师不得不退。

赵怀真根本不屑痛打落水狗,随手丢掉半截剑,让何圣熙掠回那匹挂剑老马附近。

何圣熙被剑柄敲在心口,加上被一脚踹中,嘴角渗出血丝,竭力平稳气机。

老人一脸匪夷所思。

若是对阵天下第一的沈文恭,自己如此狼狈也就罢了,一个年轻道士,怎的如此霸道?

还是说自己太过孤陋寡闻?

接下来那年轻道士一句话才真正让何圣熙忍不住气急败坏,在整个妖族都占据一席之地的老人再好的养气功夫,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我教你用剑。”

赢修然望了一眼街上背剑老马,已经没有几把剑了,不知道何圣熙剩余几招能否对赵怀真造成伤害。赵怀真虽然是道门中人,但他的境界是实打实的武夫证道,跟沈文恭是一个路数,跋扈至极。

何圣熙短暂惊怒之后,喟然长叹道:“老夫眼拙,常年闭关不出,不曾想成了井底之蛙,道剑仙不要怪罪。”

赵怀真说要教何圣熙一剑,可没有见他取出真武剑,也不曾假借外物做剑,只是伸出左手横胸,掌心朝上,右手缓缓往下按下。

站在那匹马身边的何圣熙抬头望向灰蒙蒙天空。

何圣熙自言自语道:“老夫一生持剑,四十年前,曾有一丝明悟,几乎成就圆满圣人一剑。二十年前机缘巧合,在一处洞天福地观云海起伏,一轮赤日东升,仿佛猛然跳入天地间,又生感触,可仍是被老夫放弃了那一剑。自此开始闭关,只想循序渐进,先入圣人巅峰,再入圆满圣人。渐有所得,才知老夫这生平第一次选剑便是那绝世名剑,第一次拿到的剑谱便是上乘秘籍,第一次修习内功也是绝世心法,教我练剑的恩师更是那一代剑道宗师,一帆风顺,剑道修为,却仍是被沈文恭遥遥抛在身后,才知道物有不平则鸣,老夫心中既无不平事,如何跟天地共鸣?”

赵怀真没有理会何圣熙的感悟,更没有理睬那竖立天地之间的一柄剑,双手手掌看似贴合,却仍是留下一丝缝隙。

天地异象。

赢修然倒抽一口冷气。武当山下最高处是一栋道观钟楼,楼尖翘檐如同被无形的天人出手压迫,折断,紧接下来便是钟楼异常平整地往下倒塌,山下高度仅次于道观钟楼的一座千年古塔也开始被压断,整座城池,所有较高建筑都开始往下齐齐坍塌,出现一刀切平的景象。偌大一座城池竟像是砧板豆腐,被人一刀轻松横切,越切越薄。眨眼之后,以至于赢修然都不敢托大,飘落到地面,耳中仅是万钧重力碾压木石的刺耳嘈杂声音。

天地相合,仅余一线,这一线便是道剑仙赵怀真的剑。

何圣熙脸色凝重,悬空三剑往上刺去,地面三剑往下渗透,显然是要竭力摆出顶天立地的威武架势。

天地之间这一线,还有三丈高。不用说,城头高墙早已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先前从外地调入负责清空城池的精锐骑卒还真是歪打正着,要是没有他们的“先见之明”,在赵怀真这浩浩荡荡一剑之威下,那就是板上钉钉近万人的尸骨无存。

赢修然越是在大局已定的时刻,越是没有忘记城内还隐藏有程思文这头老狐狸。

街上,何圣熙的浮空一剑开始下坠,颤颤巍巍,摇摆不定。

何圣熙闭目凝神,神情依旧平静。

赢修然其实猜错了,程思文并不是在城中伺机潜伏。

离城十里路外。

一名面容古板的老者站在原地,等到赵怀真双手开始并拢天地,他才开始极慢极慢地挪动脚步。

第一步踏出,还不足常人一步的一半。

第二步步子稍快,与常人无异。

第三步已是寻常百姓脚力的两步间距。

以此类推。

天地一道横雷,奔向城池。

城内,敌对双方皆是声势大振。

天地只留一线成剑,道剑仙使出前无古人的圆满圣人一剑,何圣熙双耳双目双鼻六窍淌血不止,始终闭嘴不言语,城内街面翻裂,天地一线缝隙如同磨盘研磨,缝隙已经仅存一人高度,飞沙走石,昏暗无光。

何圣熙低头深深看了眼鞋面,微微一笑,任由自身剑气在磨盘中烟消云散,任由飞木滚石扑面,轻轻踩了踩脚下仅存完整的街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压抑不住喉咙翻涌的鲜血,吐在身前,很快被尘埃遮掩得消失不见。

何圣熙一踩地面,开始狂奔,他本人即是剑。

何圣熙一线剑对撞赵怀真一线剑。

何圣熙的衣衫肌肤如同身受千刀万剐,开始血肉模糊,可这位剑道大宗师浑然不觉,笑声豪迈,一掠青虹。

舍去声势浩大的剑阵千剑,换来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拿命换来的圆满圣人一剑。

这一剑堪称举世无敌,生生撕开了赵怀真并拢的天地,天地昏暗云遮雾绕,何圣熙剑气如一幅仙人驾龙图,不见何圣熙本人,只见剑气横生蜿蜒,雷电森森,妖力沛然。

没有预料到何圣熙会有这一剑的赵怀真屏气凝神,气机刹那流转八百里,摆明了要强势证明何圣熙这圆满圣人一剑也重伤不了他。

其实两人还相距数丈,何圣熙就已几乎气绝身死。

可临死之气冲九天,剑气仍然在壮大磅礴。

赵怀真双手推出,袖口尽碎,满头黑发吹拂飘乱,如同与一条蛟龙角力,脚步不断往后滑去。

千钧一发之间。

城外,一道奔雷炸入城中。

赵怀真艰辛转头望向东方,眼中露出一丝不甘的恼怒,那道深谙天地共鸣故而隐蔽极佳的奔雷眨眼便至。

赵怀真没有预料到何圣熙会拼死使出圆满圣人一剑,也没有预料到那程思文会一开始就将矛头指向自己,而不是那个人皇妖皇两位皇帝一心杀之而后快的家伙。

一抹白影几乎跟程思文不约而同奔至赵怀真身侧,硬生生扛下程思文的全力一击。

哪怕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仅仅争取到了一个眨眼的功夫,程思文也已经跟赵怀真以及剑气擦身而过。

程思文勃然大怒,心中权衡之下,没有追击失去最好时机重创的年轻剑仙,而是奔向那个坏他好事的小王八蛋。

从城中到城西整整四五里路,那道背影不知倒撞撞烂了多少面墙壁,在最后一扇城墙前,程思文一手五指成钩,好像从那人体内抓出了一样物件,另一手一拳推出,将这个家伙从城内砸到了城外。

程思文冷着脸捏碎手上丝丝缕缕依稀可见的气机,如同一株风中摇曳的莲花,讥讽道:“不自量力!敢坏了老夫一箭双雕的打算,老夫不光要你死,还要你在死前就一无所有!”

程思文心中冷笑,这小子精明鬼祟了这么多年,甚至上次在渝京城都活着离开,没想到得意忘形,昏招不断,结果只能自寻死路,方才要不是他挡在那赵怀真身侧,程思文就可以跟何圣熙灵犀而至的圆满圣人一剑配合,给予道剑仙重伤,如果这小子聪明一点,早些干脆利落的逃回北境,任由赵怀真拖住他与何圣熙,他也是拦不住,既然这小子自己不求死,程思文也就不跟他客气了,身为天命境高手的程思文不光打散了那小子拼命护住体魄的充沛气机,还顺势斩草除根,凭借敏锐的天命感知,直接将他体内半开的剑意给扯出了丹田,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连见惯风雨的程思文都忍不住要仰天长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思文从城内走到城外,从剥离剑意那一刻,暗中就没有片刻停手,出袖双手不断隐秘叩指,将年轻人四周溃堤奔走的气机完全撕碎,不再能够成就新气候。

程思文从来懒得讲究江湖道义,很务实,他可不会因为什么老宗师身份就优柔寡断,不因胜券在握就掉以轻心,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的气数在自己曲指下逐渐淡去,程思文眼神炙热,如启封一坛窖藏二十多年的醇酒,一口悉数饮尽,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赢修然挣扎着要站起身,被冷眼旁观的程思文虚空一脚,好似踢中脸面,往后坠去数丈,程思文继续前行,每一脚踩下,看似轻描淡写,其实都会牵动天地气象,重重踩在赢修然的身体和絮乱气机之上,柳蒿师平静说道:“既然存心想杀老夫,那就乖乖避让锋芒,老老实实装你的孙子,为何还要帮小道士扛下老夫那一击?哪怕再熬过几炷香,也好过现在这般,老夫此生虽说杀人无数,成名高手不计其数,仍是头一回如此随意虐杀圣人高手,真是有意思。”

程思文一步一步前行,每走一步,赢修然四周就传出一声闷响,扬起一阵尘土。

程思文停下脚步,重重一踏,赢修然身躯顿时陷入一座大坑,只见到一只手在土坑边缘,沾满鲜血,犹自不甘心地往外一寸寸递出。生性谨慎的程思文以密语传音,微笑道:“听说你这个北境藩王,一路杀人,连赵让都被你阴死,想必你脑子灵光得很,怎么算计来算计去,这么一颗聪明脑袋,反而自己主动去让驴踢上几脚了?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武当道士,连偌大家业都不要了?连几十万边关铁骑都不要了?”

程思文脚尖一拧,伸出土坑的那只手鲜血溅射,年迈的天命高手一脸狞笑,用阴毒语气反问出第三个问题:“连你赢家的仇也不报了?!”

一口口呼吸,带来一次次痛彻骨髓,赢修然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沉重呼吸声,程思文的三问,耳膜震荡,更如撞钟一般轰然撞在心口。赢修然一直不敢断开与朱袍阴物的心意相通,不是怕死,而是怕徐婴失去控制后一意孤行,那只会死在他前头。破墙坠地后,他暗藏了一份心思,希望假借他山之石攻玉,拖延时间,不料程思文老奸巨猾,每一次踏脚都玄机重重,只伤根本不伤表皮,不愧是在天命境龟缩时间最长的一只老王八,赢修然翻了个身,平躺在土坑内,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视线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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