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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天下长剑共主75

赢修然认定想要什么,那就一定会步步为营,怕死惜命,故而无所不用其极,练刀练剑两不误,跌跌撞撞一路攀登,进入准圣又迈入圣人,有得有失,连沾沾自喜都来不及,此时再蓦然回首,才发现这几年做成了许多习武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壮举,赢修然缓缓闭上眼睛,想起赢阙说过的一句话,没有谁一开始就该死,也没有谁不可以死。

赢修然脑中猛然闪过一幅拼命想要记起却始终没能记起的图画。意识模糊的赢修然瞬间沉浸其中,仿佛置身画面之中,那是一个视野所及尽是金黄麦穗的丰收秋季,一望无垠,清风习习,小径之上,有一名女子走在前方,伸出纤手在成片麦穗上轻轻拂过,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背影。赢修然所在的躯壳,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大秦国祚定当绵延万世的豪情,“赢修然”低头望去,手中拎了一株沉甸甸麦穗,猛然抬头,女子恰好转头,就在即将看清她容颜的时刻,那幅画面瞬间支离破碎,一切都随风而逝,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她,越是用力,越是徒劳无功,耳边只听到两个口音腔调似乎十分陌生却又矛盾到仿佛听过千万遍的字。

在武当山下,赵怀真比程思文预料之中要快了些许摆脱何圣熙,这点在往常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分,在这里就足以翻天覆地。

天下历朝历代所谓跻身圣人的剑仙,圆满圣人一剑寥寥无几,许多剑仙一生中仅有一剑一招达到圣人巅峰,何圣熙这一剑递出,一往无前,在程思文看来哪怕是沈文恭对上也要头疼,撼大摧坚必定只能缓缓破之,何圣熙那一剑已是臻于剑道巅峰,程思文久在天命境界耳濡目染,若是他自己遇上,就只能一退再退。何圣熙这毫无征兆的一剑无疑让程思文收获颇丰,也让年轻藩王和道剑仙吃尽苦头,原本在程思文计划中,既然察觉到赵怀真的存在,那就只能浑水摸鱼,上山后不论是击杀还是重伤赢修然,只能一击便退,绝不恋战,程思文自认遇上能够合拢天地作一线剑的道剑仙,没有任何胜算。

之前遇上他是如此,可不惜全盘扛下何圣熙一剑的他,程思文就不觉得是如此胜负悬殊了。

赵怀真放弃并拢天地的一剑威势,掠至赢修然身边,眼神晦涩不明。

缩袖十指偷偷勾画的程思文嗤笑道:“堂堂武当山道剑仙,竟然也会如此鲁莽行事?”

背对程思文的赵怀真默不作声。

城中,全身血肉模糊的何圣熙踉跄坐地。

年轻藩王体内气机渐渐流转,程思文脸色剧变,不假思索就开始回掠后撤。

“赢修然”缓缓起身,双眸金黄,向天地示威一般伸了个懒腰,然后安静望向远处,嗓音醇厚,“沈忻姐姐。”

郊外,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双鬓霜白的青衫儒士步入其中,气态清逸,风神疏朗,他静静站在村头一排用以挡煞纳吉的茂盛风水树下,好像在寻人等人。一人走出屋子,两两相望对视,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这名上了年纪的青衣男子走去,一起站在村头,弯水潺潺。

老人扯了扯嘴角,“怎么惊动你大驾了,诸葛山庄千头万绪都要你诸葛庄主事必躬亲,哦,知道了,原来是白缺那老怪物走出渝京城,重入江湖。可既然是这老怪物出手对付那个可怜虫,你诸葛元第即便已经入圣,也一样拦不下。放眼整个人族,除非清源寺的山林玄僧和朱雀山的温出尘来到这里,而且还得是他俩乐意跟你联手拒敌。不过真惹恼了白缺,他铁了心想杀赢修然,天王老子都没辙,这么个几百年一遇的怪物,都有资格去跟秦帝一战,不服气不行。”

诸葛元第笑问道:“如果我加上赵怀真,拼死也保不住赢修然?”

老人摇头道:“那边出了状况,何圣熙直接祭出了圆满圣人一剑,我本以为他最后的一剑撑死了不过是圣人巅峰,哪里想到这老小子抽筋,程思文抓机会又抓得奇巧无比,道剑仙这次大意了。你要是想着那小子安然无恙,就只能希冀着他不会跟何圣熙一样抽筋,请出前世保命,否则白缺即便初衷只是卖赵家天子一个面子,出城做个样子,到时候指不定也会手痒,好好打上一场。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伪仙根本经不住白缺的全力打杀,就算白缺放过一马,送神一事,也要让那小子掉一层皮。要我看,说不准就是身边谁要横死了,李梦真?赢听雪?还是许抚州?”

诸葛元第叹气道:“怎么听上去秦帝转世就没半点好处。”

老人讥笑道:“本就是注定亏本的一锤子破烂买卖,你看那小子这二十几年,身边有谁过得轻松了?假设真有天人投胎一事,那么大秦皇帝就是应运而生,如今别说大秦皇帝,三清大殿里坐着的那三尊老爷亲自下凡,都不顶屁用,因为有违天道,照样要被奉天承运的赵室压制得死死的。”

老人破天荒询问别人问题:“那个被叶一平看好的丫头呢?”

诸葛元第打趣道:“你都算不准?”

老人淡然道:“我算不准的人多了。”

诸葛元第一笑置之。

一位满头雪发的魁梧老人不走平坦驿路,而是独独去拣选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皆是一闪而逝。

临近那座城池,才稍稍放缓奔掠速度,仍是远超骏马疾驰。

麻鞋麻衣的老人自出了渝京城,第一次停下身形。

一名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叠手按在一柄插入地面的古剑剑柄之上。

拦下了人族武道第一人白缺的去路。

她仅有一柄望舒剑。

面对的却是一位称霸人族江湖的武道大宗师。

坐镇渝京城近百年的雄魁老者看了眼望舒剑点了点头。不言而喻,仅凭这柄剑,就有资格向他白缺问一剑。

沈忻咬了咬嘴唇,要说她半点都不紧张,肯定是自欺欺人。她可以不怕沈文恭,因为在她心里沈文恭一直是那位幼年时经常在风都皇宫见到的沈爷爷,和蔼和亲,对于沈文恭世间无敌的武道修为,反而看得很淡。但白缺不一样,这一百年的人族,武林层峦叠嶂,巨峰对峙,各样江湖天才辈出,可谓层出不穷,远非人族前几个江湖百年可以媲美,但白缺仍然无人可以撼动,一骑绝尘,举世公认唯有沈文恭可以与之媲美,甚至将白缺抬高到可以与大秦皇帝全力一战的地位。

沈忻犹豫了一下,说道:“沈爷爷说你是要去杀赢修然。”

白缺嗓音洪亮,平淡道:“老夫还没有下作到要跟一个后辈纠缠不休,否则当初湛王入京,就算晋西安亲自给他护驾,也不会那么轻松。这次出城,缘于老夫听说湛王是大秦皇帝转世,老夫此生一直将不曾与秦帝战过一场视为生平大憾事,恰好借此机会来见识一下天人丰姿。”

沈忻欲言又止,白缺笑意浅淡,和颜悦色说道:“老夫知你是精灵族的长公主,身负始于大秦的莫大气运,你自身根骨也是极佳,又有秦望为你在剑道领路,沈文恭更是不遗余力替你修持境界,才有了今日女子御剑的壮丽风景,对江湖而言,殊为不易。老夫坐镇渝京城多年,除了那些无牵无挂的求死之人,不曾毁去武林一株良材栋梁,沈文恭之所以敢让你单独拦路,想必也是吃准了老夫不会与你为难。老夫岂会眼拙到看不出你的境界根祗不稳,在真正进入圣人之前,每使出圣人一剑一次,就是折损阳寿的搏命手段。所以老夫奉劝你一句,既然明知拦不下,就不要轻易有意气之争,老夫在渝京城看了三族江湖近百年,没有看到一位女子剑仙,委实不希望你中途夭折。”

沈忻摇了摇头。

白缺笑了笑,“老夫从不强人所难,之所以格外多说这些,大半还是因你与沈文恭的渊源。你若是一剑不出便退,肯定也不会甘心,于你剑心砥砺亦是不利。”

沈忻认真说道:“我有两剑。”

白缺哈哈大笑,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胆敢跟他讨价还价起来,朗声道:“两剑也无妨,让老夫瞧一瞧沈文恭的徒弟,加上一柄望舒剑,是否会让我失望。”

沈忻一板一眼说道:“秦望曾偷偷带我去了一趟剑宗,我登上了剑宗那座插满历代名剑的剑山,也看了那方藏有十数万柄古剑的深潭。”

白缺何等阅历,略加思索便一语道破天机,“是观千剑而后识器的上乘剑道,酒剑仙的气魄一向罕见,他教你的剑道,自然不俗。”

沈忻摇头道:“起先秦望是这个意思,可我不小心牵动了两处气机,然后就误打误撞换了一种剑法,但是目前仅是一个雏形。秦望说这一招遇强则强,对手如果不是你,换成一般人,就不那么厉害了。”

白缺笑道:“小丫头,你不用跟老夫解释得这么清楚,老夫恨不得有人能重伤了老夫。”

白缺说这话,毫无半点故作姿态的跋扈气焰,因为这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沈忻缓缓闭上眼睛,按住剑柄的叠放双手微微上浮几寸,名剑展现出鞘之势。

白缺仰望天空,点了点头,称赞道:“有意思。”

才提起双手的沈忻猛然下按,望舒剑重新归鞘,轻喝道:“落子!”

棋盘落子?棋盘在哪?要落在棋盘之上的棋子又是何物?

身材雄伟的老人脸色依旧云淡风轻,但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竟是小觑了这丫头,在他眼中那先手的剑出鞘剑归鞘若说是小打小闹小意思,那接下来就有一些大意味了。

万里晴空,瞬间被切割成无数条纵横沟壑。

剑气!

千万条凌厉无匹的剑气肆虐当空。

两拨浩浩荡荡的剑气,如黑白双线勾勒棋盘,以剑气为线,以云天做棋盘,好大的手笔!

白缺刹那间就明悟其中精妙,小丫头所说遇强则强,半点不假,正因为对手是他白缺,那一道道一条条灵犀剑气才会来得如此迅猛,来得如此密集!白缺笑意更浓,倒真是个实诚的闺女。

当沈忻落子二字出口之后,天上剑气就如同暴雨灌顶,齐齐落下,而且下落得并非毫无章法,而是全部剑尖直指白缺一人,以至于像是呈现出一个气势恢宏的陆地龙卷,白缺岿然不动,任由剑气当头泼下,只是剑气无一例外在他头顶数丈外搅烂,当最后一条剑气溃散时,不过是挤压到距离白缺头顶一丈而已。麻鞋麻衣的老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就是这般仅凭外泻体魄的雄浑罡气,便硬扛下了所有千万里之外远道而来的上古剑气。

白缺望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平静道:“确实还只是个雏形,老夫很期待你以后引来两座实打实剑山如同蝗群的场景。”

白缺心中感慨,这女子竟然隐约有了成为天下名剑共主的气象,有多少年没有生出后生可畏的感触了?

白缺沉声道:“沈忻,老夫很好奇你的第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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