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守岁

沈忻一丝不苟写了十几个字，偷偷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沈文恭，沈忻撇了撇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跟沈爷爷较劲不合适，轻轻放下笔，冷哼道：“写完了！”

沈文恭忍住笑意，轻声道：“还有几个字呢，我不急。”

沈忻瞪眼道：“沈爷爷！”

沈文恭微笑道：“好啦，我知道马岱的事情惹长公主生气了，我这趟入宫，就是给长公主当出气筒的。”

沈忻示威地重新抓起毛笔，点了点，“要不是当这个长公主，我就偷偷摸摸把那个姓马的家伙揍成猪头。”

沈文恭忍俊不禁道：“学谁不好，非要学那个湛王。”

沈忻重重把笔搁在笔架上。

沈文恭笑脸温柔。

男女在各自年轻的时候，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没有谁不喜欢谁，真好。

世间男儿皆有愿，愿得一人心，白不相离。

可是比起怕那亲见美人白头，更怕红颜薄命无白头。

沈文恭有些黯然，第一次质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为何如今让他们错过？

沈文恭收敛了思绪，摇头柔声道：“长公主，小心我故意忘记一句话！这句话可是在武当山某人让我带给长公主的！”

沈忻赶紧端正坐姿，一本正经道：“沈爷爷，国事要紧，你说！”

沈文恭板着脸道：“长公主殿下，我有些口渴。”

这位长公主以惊人的度站起身，一溜烟跑到门口，也不顾忌是否失去礼仪，亲自打开门吩咐道：“给沈爷爷端壶嘉陵贡茶来。”

没过多久，老神在在的沈文恭一手端茶碗，一手用茶盖扇动茶香。

沈文恭闭上眼睛，闻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好似全然忘记了那件“正经事”。

沈文恭根本不用睁眼看，都晓得那位殿下正在故意板着脸，却竖起了耳朵。

沈文恭嘴角翘起，喝了口茶后，“长公主，骗你的。我只是看他们打了一架，没听到什么话。”

沈忻哦了一声，假装不在意。

看着桌案上那张宣纸的字，怒气冲冲，杀气腾腾。

密密麻麻的宣纸上，其实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

许久过后，沈文恭转过身，望向她，笑道：“早年有无数蛊惑人心的谶语歌谣流传世间，其中就有说女子祸国的，所以我知道，你当时愿意离开湛王府，是怕……”

沈忻撇过头，恶狠狠道：“不是的！”

长乐宫内寂静无声。

沈忻猛然发现沈文恭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案那边，赶忙伸出双手遮掩那摞宣纸，涨红着脸道：“不许看不许看！”

沈文恭故意伸长脖子一探究竟，好奇问道：“似乎瞧着不像是王八蛋三个字嘛。”

沈忻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是，谁愿意写他是王八蛋！我骂都懒得骂！”

沈文恭盖上茶杯，身体前倾，余下空闲的那只手揉了揉这个傻闺女的脑袋，“沈爷爷老了，不光眼神不好，记忆也不行喽，现在总算记起那句话，那个人在武当山的时候说了，大致意思就是说很快他就会亲自带着北境铁骑来风都，接你回去，如果你不答应，那他就抢，把你塞麻袋里扛回去。人族精灵族天下什么的，他赢修然才懒得管。”

她目瞪口呆，只是眨了眨眼眸。

沈文恭笑道：“这次没骗你，是真的，千真万确。”

她还是眨眼睛。

沈文恭好像喃喃自语，假装有些恼火，“不管我如何看待，他可是大秦皇帝转世，沈爷爷明摆着是拦不住的嘛，我又不是真的神仙，能怎么办？”

时隔两月，赢修然直到冬末时分才从武当返回，正值大雪纷飞，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北境在景明二十二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深夜入城，赢修然没有乘坐马车，身后是八百听雪轻骑，白甲白马，与雪夜融为一色。

过年吃饺子，是赢阙立下的规矩，今年的饺子，是赢听雪和李梦真包的饺子。

今年的年夜饭，还是赢阙的规矩，女子不离席，所以除了赢修然和李拾遗好大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难得的热闹场景。

吃过了年夜饭，就是守岁。

赢修然独自走到那座王府大堂门口，赢修然站在大堂门口，看着左右依次摆放的数十张老旧椅子，再看着那两张椅子，怔怔出神。然后很快府上老管事就搬来一只大火炉，木架火炉缝隙坠挂着一只拨弄炭火的小火钳，赢修然捧过火炉，摆在中央两张椅子脚边，蹲下身开始娴熟拨弄刚刚有些红光的炭火。守岁一事，是男人的事，哪怕赢阙是天底下出了名的妻管严，这件事也没商量，当然先王妃彭惜也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赢阙较劲，嫁入赢家，彭惜就是赢家的媳妇，从不在赢家的老规矩上说什么。在赢修然蹲在火炉前的时候，李平也拎着两大袋子木炭走入大堂，守岁要守到天明，加炭添火是少不了的，，赢修然轻声道：“以前守岁，我都容易犯困，赢阙又从没有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觉悟，喜欢碎碎念，我次次都熬不到子夜，所以都是赢阙一个人待在这里，现在想一想，赢阙孤零零一个人，挺可怜的，你说是吧？”

李平点头又摇头。

赢修然又问道：“你说每年这个时候赢阙坐在这里，会想什么？”

李平摇了摇头。

赢修然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沈文恭在武当山的时候，告诉我年后就可以去风都，去接个人，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我姐也许不答应，你姐不管答应不答应，心里头也肯定会有疙瘩，更不用说刘祁于正这拨大将军了，是啊，军国大事岂能儿戏？北境在关外战死那么多人，毕竟是为了北境而死，但如果说陪着我赢修然去精灵族趟浑水，冒天下大不韪，到底算怎么回事？就算我固执己见，拿湛王的身份去压他们，恐怕下一场人妖大战还没打，我们北境自己就已经离心离德了。”

李平陷入沉思，赢修然放下火钳，缩手缩脚蹲在火炉前，望着炭火呆。

就连赢修然都不清楚，今夜的夜幕中，一队队人马会不约而同地依次进入州城大门。

西州有北境都护许抚州，北境步军主帅于正，步军副帅田衡，虎豹骑主帅沈轻舟，副帅罗宁则，刺史陆静等人，一大帮人。

译州有译州将军周程颉，译州刺史，译州影卫之首孙绍捷，喜峰口守将郭栋等人，还是一大帮人。

檀州有檀州将军张兴，檀州副将徐锡南，虎贲营副帅徐锡湟等人，依旧是一大帮人。

盛州关外关内，以盛州将军李用楫和骑军大统领刘祁为首，那就更多了，更是一大帮人。

北境文臣武将，在这个除夕夜，不知为何陆续赶到湛王府大门外。

赢莒站在大堂门口外头，脸色异常沉重。

赢修然缓缓站起身，有些苦笑。

山脚门外的阵容，无异于逼宫了。

既然自己被蒙在鼓里，就意味着连同赢听雪和李拾遗在内，都不答应。

赢修然站在那张椅子附近，转身望向大门口。

许抚州第一个出现在大门口，但是没有急着抬脚跨过门槛。

赢修然收起思绪，嗓音沙哑轻声道：“都进来吧。”

许抚州，李拾遗，于正，刘祁，王翼，张兴……

沈轻舟，曹文诏，王锋，周舒辰……

因为走入大堂的人数实在太多，不得不临时添加了十多把椅子。

赢修然等到所有人身后都摆放有椅子，这才坐在那把往年赢阙坐的椅子上。

赢修然伸手往下压了压。

所有人都坐下。

李平也挑了张椅子坐在一侧。

赢修然没有恼火，只是有些疲惫。

坐在李平刘祁王锋三人身边的许抚州，低着头，好像不敢正视赢修然。

之所以出现今夜的局面，他和赢听雪两人都可谓是罪魁祸，否则谁敢如此行事？

赢修然正襟危坐，双手插在袖子里。

一如赢阙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