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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家

当曹参领着那两千骑马贼赶到战场的时候,眼前那一幕让他们毕生难忘,号称妖族南方第一精锐的不言骑,战死尸体筑起一座座京观,而那支白甲雪亮的骑军让马贼感到陌生和震惊,马贼中也有见多识广之辈,看得出这支骑军的配置介于重骑轻骑之间,一人双骑甚至三骑,但比起罗宁则率领的虎豹骑,显然要更加“气势雄壮”,因为每骑都悬有一枝沉重枪矛,且就甲胄而言,是人马皆“小全甲”样式。在马贼进入战场后,被命令砍掉一颗颗不言骑骑卒的头颅,继续堆尸为冢,而那些“白骑”开始卸甲悬挂在不骑乘的战马背上,准备撤出战场。马贼在剁掉不言骑骑卒脑袋的时候,大多会下意识凝望几眼其中一骑,那一骑高坐马背上,不戴头盔,提了一杆长枪,身材魁梧。这一骑来到赢修然身边,没有下马,跟赢修然一起望向南方,遗憾道:“可惜何圣熙带着几百亲卫跑回了西州,否则只要他死在这里,剩下的那支不言骑也不值一提,关羡潼等于失去了所有能够灵活机动作战的兵力,我们就可以直接杀入西州,跟妖族比一比谁更早形成包围圈。现在不行了,程润生的七千精骑还在东面观望。”

赢修然摇头道:“事情总不能十全十美,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那位儒圣就会和何圣熙、崔升还有徐小清联手,不说罗宁则和三千多虎豹骑,连我想走都难。那刘角反水不算什么,但是那个早早猜出我会出现在西州关外的刘宁,此人不容小觑,他能说服堂堂儒圣来到此地,说明他在妖族中枢拥有分量大到可怕的发言权。李将军,以后我们跟他对峙,得多留几个心眼。”

正是如今王骑主帅的李存孝细眯起那双卧蚕眉,点了点头,“北境先前更多关注中线那三个妖怪蛮子,对刘宁确实忽视了。”

北境有一句话,帅不过许,将不过李。北境都护许抚州,王骑主帅李存孝。

赢修然环视一周,“她人呢?”

李存孝笑道:“郡主带着一标白马游骑先行回盛州了。大概是不敢见你吧。”

赢修然有些无奈。这趟赶赴西州“救驾”,她比谁都火急火燎,带着一标白马游骑先行,能与主力大军拉开出将近百里路程,如果按照北境军律,早就应该被主将骂得狗血淋头然后逐出军伍了。结果战事结束后,她就立即消失了。李存孝对这位清河郡主,给予了最大信任和容忍,不是因为她是年轻藩王的姐姐,只因为她虽是女子,却是沙场上最好的士卒,第一颗到第八颗不言骑的脑袋,就都是她用斩妖刀一口气砍下的。

李存孝轻声道:“该走了。”

赢修然点头道:“是啊。”

罗宁则来到赢修然和李存孝身侧,李存孝微笑问道:“罗将军,王骑还缺一名副将,有没有兴趣?虽然我没有任命权力,但王爷就在这里,你要是答应,我保证王爷不会拒绝,只会顺水推舟。”

赢修然会心一笑。北境边军中几支亲军,都是赢阙留给子女的“家产”,可以算是天底下最豪奢的手笔了。除了他赢修然的护龙骑在关外一战之后人数一直保持在八百左右,缺月铁骑是力保盛州关外不失的中流砥柱。赢修然的姐姐也有亲军,听雪营,天下迅捷第一的轻骑军。北境都护府对这些挂在先王子女名下的亲军都可调遣,但是具体的军中任事,一般并不插手。

罗宁则平静道:“王骑是好,但是我西州骑军也丝毫不差。”

李存孝笑而不言,对罗宁则的“不识好歹”也不以为意,相反对这个北境外人的坚持,多了几分由衷敬佩。

赢修然突然说道:“当时为总领河东道军政大权的张靖越阻拦,河西道三万骑军最终只能出动一万骑出境,老将孙承宗气恼北境都护府,或者准确说是我不够强硬,气得不愿意当那虎豹骑副帅,卸甲归田含饴弄孙去了,据说私底下还骂我赢修然的胆气都在渝京用光了。”

罗宁则心一紧,“孙将军的赌气虽然不妥,但孙承宗老成持重,用兵极正,虎豹骑不能少了这定海神针,如果王爷是要问罪,罗宁则愿意拿所有军功为孙承宗赎罪。”

赢修然摇头道:“我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回到西州后,帮我带句话,让孙承宗别怄气了,他家怎么个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两个儿子在及冠前就都战死,老将军哪来的孙子来含饴弄孙。轻舟我另有他用,虎豹骑三万骑军,你罗宁则来做主帅。李成林张宪分别授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各领一万虎豹骑。到时候老将军多半不肯重新进入虎豹骑,你就说是我和都护府的命令,他要么去虎豹骑,要么继续‘含饴弄孙’去。”

罗宁则顿时笑逐颜开,抱拳道:“末将领命!”

赢修然沉声说道:“这三千两百骑,设‘登先营’,由你罗宁则来兼任此营第一任校尉!营中士卒,我赢修然也挂一个名字,但不以现役骑卒来算便是。”

罗宁则咬了咬嘴唇,红了眼睛,猛然一骑转身,疾驰出去数百步,从一名西州骑卒手中接过一杆赢字旗,面朝那三千两百虎豹骑,怒吼道:“大将军有令,我西州三千两百骑,设‘登先营’!”

罗宁则高高举起那杆鲜血浸透的旗帜,“登先营!今日立旗!”

三千两百骑,集体抽出斩妖刀。

所有王骑,也都纷纷上马抽刀,心甘情愿为这支西州边军中第一个赢得“营名”的勇悍骑军壮威。

李存孝作为亲身参加过一系列战事的北境“老将”,在同样拔刀后,下意识看了眼赢修然。

李存孝没有看到那种年轻武将都会出现的炙热和渴望,李存孝轻声道:“打仗死人,免不了的。”

赢修然轻声道:“走了。”

这支骑军向东迅速转移,在他们身后,留给了西州关外一座座不言骑堆积成山的骇人京观。

大概半个时辰后,百余骑缓缓来到这处惨烈战场,为首两骑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妖族将领,其中一人望着那一座座京观,神情复杂,“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遇上那一万骑,果真没的打吗?”

另外一骑淡然道:“单纯就战力而言,咱们皇城那支静塞军,其实并不逊色,在双方投入十万兵力以上的战场,在凿穿阵型一事上,重骑还是有点优势的,但你要说跟这一万骑挑个地方玩单挑,还真是没有半点悬念。没办法,整个北境骑军的拔尖精锐都在这王骑和缺月铁骑里,骑卒年纪都到二十到三十之间,中低层武将都是四十岁左右,高层将领则无一不是打过大仗的将领,每骑的战马都是北境甲等大马。我们妖族真要打造属于自己的王骑,不是撑不起,但关键在于谁来当主将?万小飞符合,但是他已经有三十万私军,哪怕陛下放心,但别说皇城那些权贵忌惮,就是南方也没谁愿意。雍常卿刘煜这些熟谙官场的大将军,则是打心底都不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的。”

那第一骑将领潇洒下马,蹲在地上捡起一柄血迹未干的妖族弯刀,在铠甲上一抹而过擦掉血液,嗤笑道:“何圣熙也真是惨,整座祁连山脉的精兵都是他的,结果还是没能抢到手那西线主将的位置,好不容易以为西州好欺负,想要领着两万骑在西州境内大开杀戒,结果攻打北山城都没他的事情,关羡潼和万骞这都开始打西州城了,总算有了立功的机会,屁颠屁颠掉头跑出西州,好嘛,一下子就给王骑打趴下了一半兵力,关键是这家伙都没敢上阵,真不晓得他还能不能坐稳那不言骑主帅的座位,至于以后再要跟雍常卿争什么,我想他自己也该明白,没戏了。”

另外一骑没有下马,摇头道:“何圣熙此人没这么简单。”

蹲着的武将拇指轻轻触碰着柔然战刀的刀锋,“我很好奇那家伙怎么没跟孔密大打出手,要是能杀掉药罐子刘宁,和那个姓刘的娘们,然后他英勇战死在崔升手上,这该多好。”

另一人笑道:“由此可见,柔然平原那一战,这哥们真的受伤不轻啊。”

蹲着的妖族将领站起身,望向马背上那位,笑道:“河东道那个张靖越可是亲手逼着孟英出城跟咱们打了一场,当时我可是都懵了,七八百骑军和四千步卒,就敢对我们近万骑军出城作战,害得我以为人族还有好几万伏兵,或者是檀州有大股骑军在我们尾巴上呢。结果半个时辰,孟英那些人马全部死光了,张靖越的七千私军骑兵也没放个屁,要不是今天给我看到这一万具不言骑筑起的京观,我都要以为咱们妖族随便拎出十万骑军,就可以绕开北境一鼓作气踏平人族了。”

另一名武将沉声道:“张靖越拢起的河东骑军和那支张家私军,此时肯定就在某地耐心等着我们返回东线,你我不可大意。”

刘钊撇了撇嘴,上马后抛出那柄妖族弯刀,插在一座京观顶上,“张靖越还真没放在我眼里,倒是那精灵族,有个人叫姚卫京,我很感兴趣。谬松原战死后,姚卫京很快就带兵轻轻松松收复了疆土,原本他们人族大好的局面,现在沦落到给姚卫京压着打到不敢露头,据说风都那座朝堂上所有嘴脸都变了,早先雪片一般上书弹劾姚卫京拥兵自重的,现在全傻眼了,所以开始给姚卫京歌功颂德了。”

刘怯轻声道:“只要镇北军还没有动,意味着精灵族暂时没有落下风。”

刘钊嘿嘿笑道:“反正越乱越好。”

突然,这位世子转头望向同为刘氏皇族的同龄人,“刘怯,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姚卫京会出现在北境?”

刘怯愣了一下,神色凝重,沉声道:“你也有这种直觉?”

刘钊摸了摸下巴,“那就好玩了。不过我喜欢。”

————

赢修然和李存孝在全军中途休整的时候,并肩蹲在一处山丘顶上,赢修然转头说道:“如果今天的北境五十万边军不姓赢,而是姓赵,那么北境肯定可以少死人。”

李存孝没有否认,“很多人心底都这么想,我也不例外。”

赢修然伸出手掌放在沙地上,“但是李叔叔说过,北境一旦交给赵家,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北境更好,天下更坏。”

李存孝有些疑惑。

赢修然轻声笑道:“李将军,让我先卖个关子。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帮李叔叔证明他没有错。”

李存孝笑着嗯了一声,“我等着便是,不急。”

————

赢修然站在窗口一宿没睡,好像才眨眼工夫就已是新的清晨,昨夜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三场,此刻拂晓时分也视野模糊。赢修然抬头望去,最后一场骤雨初歇,天空仍是乌云密布的阴沉景象,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有阳光透过乌云间隙投射出一道道柱状的光芒,洒落在大地之上。赢修然有些遗憾,不是自己在武道上像官迷那般恋栈不去,更不是深陷那种世间无敌手的滋味不可自拔,而是如果自己的境界还在巅峰,当时在西北就不会一听说那位儒圣有何圣熙、崔升和徐小清作为后手,自己便束手束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把年轻藩王换作武当山下的大秦皇帝,孔密和刘宁等人也不会现身。赢修然估计自己当下与人捉对厮杀,仅就境界高低而言,他赢修然仍算瘦死骆驼比马大,只比白缺、彭戈、何圣熙、赢莒、沈文恭、赵怀真这六人,小输一线,但如果是此时与人生死相向,赢修然会把一个名声不显的妖怪放在前三甲之列,刘森。

细雨如丝,临近黄昏,在盛州城的官道上,两骑疾驰,终于还是赶在晚饭的点进入了那条轱辘街,两骑缓行在稍显泥泞的街道上。进入湛王府后,赢修然与曹哲熟门熟路拴好马匹后,竟是在门口郑重其事理了理衣襟,拍了拍肩头雨痕,这才一本正经敲了敲柴门。很快曹哲就看到里屋房门缓缓打,走出一个衣饰素朴的女子,可这位隔着一扇破烂柴扉木门的女子,也不急着拔掉门栓子,脸色冷冷清清的,斜瞥了眼赢修然,似笑非笑,还真不如不笑,只听她说道:“呦,稀客啊。”

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曹哲,差点就要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心想这位绝对是女侠!而且还是是那种不问世事却武功绝顶的那种真女侠!否则看这要给王爷吃闭门羹的架势,全天下谁有这份实力和胆识?曹哲忍着笑意,赢修然咳嗽了一声,等了片刻,看她始终没有开门的意思,有些尴尬道:“这不是有些忙嘛,对了,吃饭了没?”

李梦真没理睬他,这时候曹哲伸长脖子,很乖巧地灿烂笑道:“李姐姐。”

李梦真会心一笑,这才给两人开了柴门,她揉了揉曹哲的脑袋,“好像长高了些。”

余地龙怒目相向,吕云长愣了一下,这才赶紧挤出笑脸道:“裴姨,我叫吕云长,是师父的大徒弟。”

进了屋子,李梦真亲自给两人做了些淡菜吃食,三个人一人一张凳子围坐着桌子,赢修然缓缓下着筷子。

李梦真问道:“什么时候走?”

赢修然苦笑道:“这就赶人了?”

李梦真沉默片刻,突然皱眉说道:“我想去逛街。”

赢修然笑道:“等过些时候吧。”

发现李梦真死死盯着自己,赢修然一拍筷子,立即见风转舵佯怒道:“去,想买什么随便买!”

李梦真说道:“吃过饭就去。”

赢修然小心翼翼问道:“没有闲余银子了?”

李梦真淡然道:“过日子,哪有嫌银子多的?”

赢修然一脸深以为然,点头道:“就是就是。真真,你说得对,等我有空去一躺渝京,不给的话……”

李梦真微笑道:“好好说话,别打架。”

曹哲使劲点头,望向赢修然,严肃道:“王爷,咱们北境不是有战功就有赏银吗,要不然你先预支给我十两银子,以后我在战场上补上。我先把银子存在王妃这边好了。”

赢修然在桌子底下踢了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傻孩子,无奈笑道:“我身上没带银子。”

曹哲不依不饶追着说道:“咱们不还从郡城那边带走了两罐棋子嘛,轱辘街上也有当铺的,我瞅着还挺值钱,要不然挑个四五十颗给我,我典当个十两银子先?”

赢修然伸手摸了摸额头,轻轻叹息。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败家子,那各有一百八十颗的两只红枣木罐,鱼脑冻黑棋也好,雪印白棋也好,仅就材质而言,一颗棋子别说十两银子,十两金都不卖。而且这类古董奇珍,跟收藏珍版书籍一个德行,最是讲究一个喜全忌缺。再说了,那可是大明宫廷的头等御用贡品啊,天晓得昔年是不是哪位棋待诏的心头爱。

李梦真不悦问道:“他才多大的孩子,就去沙场杀人了?”

赢修然看着她平静道:“他是一名影卫。”

曹哲大概很怕王爷和王妃因为自己而吵架,笑道:“王妃,没事,我是影卫,既然有武艺,上阵杀蛮子也是应该的。以后等我还完标长的债,再有立下军功,银子都往你这儿寄送,你帮我存着好不好?到时候王妃你随便用就是了。”

李梦真笑着嗯了一声,“院里专门帮你留了一间屋子。”

狼吞虎咽的曹哲抬头雀跃道:“好咧!”

赢修然吃过饭,放下筷子,看了眼李梦真,“我跟你去街上,让他洗碗筷好了。”

两人各自拿了把油纸伞走出屋子后,曹哲捧着碗筷欢快跑向灶房,“有家喽。”

赢修然和李梦真走在巷弄里,感慨道:“谢了。”

李梦真淡然道:“因为曹哲那孩子?不用,我本来就挺喜欢这孩子。”

赢修然有些头疼,“以后的天下是怎么一个光景不好说,当下的武林就像是一座竹林,是个雨后春笋的大年,可接下来,马上就会是竹子开花的光景,一死就死大片,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都死绝的那种。”

李梦真笑道:“真是难为你这个湛王既要跟妖怪蛮子打仗,还要忧国忧民忧天下了。不累吗?”

赢修然自嘲道:“忧国忧民就算了,我实在没那份闲心。说到底,我就是想要守住赢阙传给我的家业,这个是底线。在底线之上,能够锦上添花做点好事,那是更好。做不到,也不强求为难自己。但什么落井下石什么火上浇油,也还真不乐意干。”

李梦真突然说道:“刚听到从西州那边传来的军情,说是北山城一下子就给妖怪蛮子攻破了,这两天盛州城都在说你亲自带兵去了西州关外,杀了很多蛮子。”

赢修然笑道:“真真,跟你说实话好了,如果妖族大军真能南下,北境四州加上西域,西州只会是最后一个。”

李梦真疑惑道:“比盛州还晚?”

赢修然点头道:“地理形势使然,打个比方,西州是鸡肋,而且极其难啃。檀州是一碟开胃菜,味道辛辣,但是妖族真要咬咬牙,也能吃掉。译州是一盘山珍海味,就是离着有点远,蛮子的筷子夹不到。因此双方主战场只能是在盛州,城池攻守,双方轻骑伺机而动,甚至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重骑兵之间的冲撞厮杀,都有可能出现。”

李梦真轻声道:“北境道还是太小了,人口也不够多。”

赢修然有些无奈,“要不然你以为?赵家当初制驭诸多藩镇的手笔,很大程度参考了卫鞅撰写的《人族地志》,几大藩王的疆土,赢家的北境道能养兵多少,岭南道能养兵多少,都是被无数次推演计算过的。景明中期开始,对北境道的各种掣肘和扶持,当时都建立在妖族以北境作为南下切入口的基础上,南文柏就是在赌出现有今天的局面。至于岭南道,则是用来针对姚卫京的南方大军,否则人族哪来的底气在谬松原大败后,依旧那么气定神闲?赵括没有火急火燎让关宁边军南下,为什么,很简单,精灵族之战,在赵括眼中根本就不是什么伤及一国元气的大事,他要做的,不过是拿捏火候,削弱北境道以外所有藩王的割据势力,前期吃了败仗多,他不怕。”

李梦真忧心忡忡道:“如果万一西蜀道赵怀的重甲步卒不动,怎么办?妖族百万大军压境,朝廷当真一点不怕腹背受敌?到时候光靠赵忱的关宁防线守得住渝京城?”

赢修然笑了笑,柔声道:“你啊,太小看赵乾和那班景明盛世的名臣了。藩镇,宦官,外戚,文官党争,地方武将拥兵自雄,一向是历史上五大害,你不妨回忆一下赵家朝廷这二十年的景象,还有自沈赴安继位以来的结果。”

李梦真娓娓道来,“宦官干政,两任赵室皇帝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外戚一事,也是同理。若说党争,你可是把两个世家的根子都铲除了,虽然不知换了人坐龙椅是如何,但我也知道赵乾在死前,让南文柏尹泉安这些人做那顾命大臣,帮着新君稳定朝局,想来不至于出大乱子。至于地方武将,罗政战死,谬松原战死,人人自危,加上张靖越这些有话语权的武将处处退让,很多武将能够自保都要谢天谢地,委实没那份跟朝廷叫板的心气。而几大藩王里,河东王赵勋给张靖越压制得喘气都艰辛,关宁那边……赵忱为了表忠心,好像搭上了好几千精骑吧?然后,北境要跟妖族死战,加上你说蜀王刘怀很快就要被敕令北上……”

李梦真伸手捋了捋额头发丝,笑道:“不愧是景明盛世。”

赢修然感慨道:“尹泉安没有让人失望,新朝廷很多事情都做得面面俱到,为功勋武将破格美谥,为文官增添了六馆学士,一切都有条不紊。”

赢修然微微低下头,看着巷中雨水在落在青石板上然后不断消逝,“赵乾死了,除了某些潜在的事情不会变,但他在景明朝的很多烙印,很快就会淡化,然后消失无踪。赵乾写就的永徽之春,那一页书,说翻过去就翻过去了。这才是赵家最厉害的地方,看上去八面来风四处漏水,其实稳如泰山。归根结底,是因为赵乾留给当今天子的家底,不薄。”

两人走得慢,还有些路程,李梦真欲言又止起来。

徐凤年转头看着她笑道:“想问就问吧。”

李梦真看着他,“你不是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赢修然收拢起自己油纸伞,突然挤入她伞下,李梦真也没什么异样神情。

赢修然从她手中接过雨伞,肩并肩走在拐出巷口后踏足的轱辘街上,“当时去南海的途中,我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在赵让手底下活着,就跟某人说过些心里话。我爹赢阙一直不是什么弯弯肠子的人,他说过北境道和中原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吵架都没关系,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搬出去在隔壁自立门户,老死不相往来好了。但如果说别人觉得有机可乘,跑到家门口耀武扬威,那么赢阙不介意一个大嘴巴就摔过去。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然,赢阙也有底线,就是我这个要继承他家业的儿子,只要我不死,哪怕继承家业的过程中磕磕碰碰,没那么顺顺当当,赢阙也能忍着,如果我死在朝廷手里,那他就不管北境了,肯定要带着五十万北境边军一路打到渝京城。”

赢修然突然自顾自乐呵起来,笑道:“至于我呢,当年说过大话,说要为中原百姓守国门。不是真心话,但也不算假话。反正我得帮赢阙守着北境,不就是帮中原百姓守着北方门户吗?一样的事情,两样的心眼而已。”

李梦真嘴角轻轻勾起。

她冷不丁说道:“我不冷。”

赢修然一脸茫然。

李梦真扯了扯嘴角,“真怕我冷,给雨水溅在肩头,你怎么干脆不把油纸伞侧向我,你的诚意是不是也太足了点?手,拿开!”

赢修然悻悻然缩回搭在李梦真肩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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