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难测美人心(下)
(三)宝剑配毒蝎
双唇相贴。
上官无汲猛地睁开眼睛。有一道淡淡的幽香自白衣女子的唇间传来,她的体内突然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腹部往上涌来。剧痛随着这样东西的移动而移动,从腹部到达胸腔。随后,白衣女子深吸口气,体内的东西就似受到了召唤一般飞速地冲上喉咙,她只觉得舌头一痒,疼痛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两人分开,都在微微喘气。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只极小的蝎子。”
上官无汲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表情既恐惧又恶心。
蝎……蝎子?
从她的肚子爬到她的嘴里,最后又……
“你……”她难以置信地地望着白衣女子,“你不会吞下去了吧?”
“这种蝎子的速度极快,人体根本无法反应。”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没在药里下毒?”
白衣女子从地上站起来,美丽的脸庞又恢复一贯的冷漠,淡淡道:“我最先给你吃下的黑色药丸,是一种由上百种植物与毒虫提炼而成的毒素,能够在极短时间内麻痹人体的肌肉与内脏,使中毒者呼吸困难、心跳骤停,从而造成心力衰竭的假象,再高明的大夫也无法诊断出真实的死因。”
“这毒药原本是用来对付裕王的吧?听起来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啊!”
“不错。裕王身患奇症,每年立冬时分病发,冬至前后病势最重,立春过后方才逐渐恢复。如今正是他体内寒气最重之时,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他哪天因心脏骤停而猝死,别人也只会认为是寒症的缘故,而不会怀疑到是有人下毒。”
“所以你想到用它来对付我?让别人也以为我是替裕王治病而劳累过度猝死?”上官无汲惊骇地道,“你也太缺德了吧?”
“你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就算是对付裕王也过分了啊!人家又没把你怎么着!长得又帅,脾气又好,对你又一往情深的……”
“你到底还想不想听?”一提到尊贵迷人的王爷,白衣女子的目光就徒然一寒,冷冷道,“如果你不想知道缘由,我也不必费心解释。”
“想!”上官无汲急忙道,“当然想!我不插嘴还不成吗?你……你接着说!”
“这种毒原本没有解药,是我根据毒素的特性而配置了一颗解毒丸,就是我后来给你服下的那颗。但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否有效。”
“什么?”上官无汲瞪大眼睛,惊呼道,“你不知道解药是否管用?那你还……”
“依当时的情形我还有选择余地吗?”
“那你也得好好研究研究,先把解药配好再出来杀人啊!不对,既然你都决心要杀人了,还配解药干嘛?这根本就说不通啊!你不会在耍我吧?”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美丽的眼眸变得幽暗而复杂。
“你不会是被人胁迫的吧?”上官无汲隐隐明白了什么,“莫非有人给你了毒药,逼你来刺杀裕王?可你心里又不想杀人,所以才偷偷地配置了解药?可这还是说不通啊!你要真的不想杀人的话,别来下毒不就成了吗?又何必要解药?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会误伤他人?”
“我既然接受了使命,就必然竭力去完成。只不过我的使命是杀死他一次,至于他能否死而复生,则与我无关。”
“这么说,你心里其实是不想杀裕王咯?难道你对他……”
“我只是不想杀人,无关此人是谁。”
上官无汲耸了耸肩,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说啥就是啥吧!我信你才有鬼!
“你刚才说刺杀裕王是你的使命?”她又问,“那是谁给交给你的使命呢?”
“是一个给了我生命、对我恩重如山的人。”白衣女子淡淡一笑,笑容中隐约苦涩与嘲讽之意,“我愿意为了他而违背本心,可他却不信任我。”
“你指的是什么?”
“他一定早已知晓我配置了解药,所以他在解药中又加了一样东西,让我没有反悔的余地。”
“你是说……那只小蝎子?”
白衣女子点头。
上官无汲终于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蝎子究竟小到什么程度?这……这么小的药丸,怎么可能装得下一只蝎子呢?”
“不是一只,是两只。”
“什么?”上官无汲失声惊呼,“两……两只蝎子?那……那你刚才吸走了一只还是两只?我的肚子里不会还……还有……”
“你我体内各有一只。”白衣女子平静地道,“雌雄蝎子凑在一起,作为寄主的人就会腹痛不止、顷刻毙命。可一旦将它们分开,它们就会很快安静下来。如果不去惊动它,人体甚至不会有丝毫感觉。”
“那……那就代表我没事了?”
“当然不是。蝎子在丸药之中是休眠状态,进入寄主体内才会苏醒,但至多只能存活百日。百日之后蝎子死亡,其毒素便会渗入寄主的血液之中,寄主也会毒发身亡。所以没有意外的话,你还可以再活上九十九天。”
“什么叫再活九十九天?你赶紧想办法把它给我弄出来啊!”
“没有用的。这种毒虫是成对使用,但却一般分开喂养,就是为了避免下毒之人临时反悔。由于雌蝎子是我负责喂养,所以它闻到我的气味就会过来。”
“雄的不行?”
白衣女子点头。
“既然蝎子是一对的,有雌蝎子作引,总能引出雄的吧?”
“或许可以。”
“可这样一来,你就必死无疑了。对吗?”
白衣女子又点头。
上官无汲苦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可行的办法。难道我就只能等死了?”
“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喂养雌雄蝎子的两人一起合作,将它们同时引出来。”
“你负责的是雌蝎子,那雄蝎子是谁喂的?不会是派你来的那个人吧?”
“正是。”
“那还废什么话?我们赶紧去找他呀!”
“你找到了又如何?他正是担心我拿解药来救裕王,才会暗中藏了这对蝎子。如果裕王不死,他是不会考虑救我的,当然更不会救你。”
“可如果你顺利完成任务呢?”
“我有一定把握可以说服他。”
“这么说我若想活命,只有帮你杀了裕王咯?”上官无汲一声冷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你在药里下了毒,又装模作样地救我,只不过想让我跟你合作而已。毕竟什么雌雄蝎子也只是你一面之词,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就算是假的,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上官无汲全身一震,没有答话。
不错。无论她肚子里有没有这只蝎子的存在,她都无法承受这种蚀骨穿肠般的疼痛。当她回想起方才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白衣女子也不再说话,转身往屏风外走去。片刻,又转了回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宝剑。
“这是什么?”上官无汲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你觉得不适,可以把这柄剑挂在床头。”
“什么意思?难道这把剑还能驱凶辟邪,把我肚子里的蝎子吓死不成?又或者你才是上官无汲,也从叶孤城那偷来了飞仙剑?”
她不过是心情不好,趁机抱怨几句,可白衣女子却闻言一颤,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片刻才恢复了平静:“这或许比不上飞仙剑,但绝对比飞仙剑更适合你。”
上官无汲这才将信将疑地接过她手中的剑,将剑身缓缓拔了出来,一道柔和的绿光划过眼眸。
“这是……你那晚使用的剑?”
“这把剑素有灵性,可以安定心神,或许对你有所助益。如果我们能一同离开这里,你再还给我。如果不能,这把剑就送给你了。”
“你肯把自己的佩剑给我?”上官无汲惊讶地看着她,“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认识我吗?”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白衣女子正色道,“我以前从没见过你,直到此刻也不想和你搭上任何关系。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是还要我帮忙去杀裕王吗?”
“这只是你的猜测,我从未说过。你只要严守今日的秘密,其他什么都不必做。我若成功杀死裕王,自然会带你一起走。”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说过,我不想再听到这个问题。你走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
上官无汲还想说话,但白衣女子突然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宝剑,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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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恼羞又成怒
这个女人疯了!
绝对是疯了!
一会突然要杀她,一会又突然要救她。前一刻还柔情似水,后一刻又冷若霜冰。难道是人长得太美,所以神智不清了?
将近黄昏,上官无汲才无精打采地从竹林小院里出来,眉头紧皱、满面愁容。
是啊!她如何能不愁呢?还有谁能像她这般倒霉,一天之内就差点死了两次?心力衰竭也就罢了,腹痛难忍她也忍了,可如今肚子里多了只小蝎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就这么养到九十九天,然后跟它同归于尽吗?
她就不该来这个破园子!
自从进了这里,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一进门就险些被黑衣武士抓进地牢,为了救裕王又差点被冻成冰棍,如今又被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喂了一只要人命的小蝎子。不过说来说去,最可恶的还是寒枫!这个混蛋!还说什么要陪她去京城寻找凶手,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半路抛下她管自己走了!如果他那晚没走,又或者他走的时候把她也一起带走,那后面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不会认识这个脑子有病的美人,也不会吃下什么破蝎子。所以这一切都是寒枫的错!
都怪他!
强行为自己的倒霉遭遇找到责任人后,她的满腔郁闷顿时又化为了满腔怒气,原本低落的情绪又再次振作起来,脚步如飞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踩得脚下的石子小径啪啪作响。院门将近,她突然灵光一闪,停下了脚步。
小蝎子?
那不就跟小虫子一样吗?我可是会火神的独门内功啊,只要把全身的真气变热,杀死一只小虫子又有何难?直接把它烤熟不就得了?只要肚子里的蝎子死了,这种怪毒不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上官无汲不由一阵兴奋,也不管场合,就往地上那么一坐,闭目运功。让那死蝎子多活一刻,就多一份危险。谁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作,说不定等一下发起疯来,就要了她宝贵的小命。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真气才刚刚温热,小腹就突然一阵绞痛。
“啊!”
上官无汲一声惊呼,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痛得全身抽搐、冷汗直冒。庆幸的是,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一停止运功,腹部的疼痛又很快平息下来。短短一瞬间,她又体会了一次生不如死的感觉。
混……混蛋!
你就闹吧,看我以后怎么整死你!
她一边咒骂着,一边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剧痛过后,全身无力,正当她摇摇晃晃之际,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扶了起来。她抬头望去,就看到了南宫绝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孔。
上官无汲的脸先是一红,随即又刷的变白,一下推开他的手。
刚才疼得差点没晕过去,也不知道这个混蛋是何时出现的。
真是糗死人了!
南宫绝平静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她没好气地道,“没见过发酒疯啊?滚!”
南宫绝还是看着她。
“你聋了?我叫你滚啊!再不滚,信不信我一剑宰了你?”她一边骂着,一边低头寻剑。方才腹痛难忍,白衣女子给的宝剑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此刻正不偏不倚地躺到南宫绝的脚下。
南宫绝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默默地弯腰捡起宝剑,又默默地向她递来。
“用不着你帮忙!马上给我放回原处,我自己会捡!”
南宫绝果然又默默地放回了地上,继续看着她。
“说吧!你来这干什么?”上官无汲努力地板着脸,“不会又想来杀我吧?那你最好先去问问你的主子同不同意!”
“我想打听一个人。”南宫绝终于开口。
“谁?”
“那晚跟你一起的白衣人。”
“那晚是哪一晚?”上官无汲明知故问,“每天跟我一起的白衣人多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我眼前不就站着一个吗?”
“你闯入庄园的那晚,”南宫绝似乎没听出她的嘲讽之意,果然又说了一遍,还老老实实地补充了细节,“跟我长得很像的那个白衣人。他是谁?”
“我哪知道他是谁?”上官无汲一声冷哼,“你真这么好奇的话,那晚怎么不见你出手把他留下呢?人都被你放跑了,还假惺惺地来问我。怎么?怕裕王怪你办事不利,想推到我身上?”
“我为何要放走他?”
“这得问你自己啊!我哪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说不定就是你让他假扮成你的模样混进来的呢!不然怎么那么巧,他大摇大摆进门的时候你不在,直到事情败露你才慢吞吞地出现?还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不是要故意放他走是什么?”
南宫绝终于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上官无汲的脸突然红了。
“你到底想怎样?”她莫名其妙地发了怒,“你忘了上回是怎么对我的?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你失忆了?还是你认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裕王手中的一颗棋子,你以为他真的重视你吗?实话告诉你吧,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能让他杀了你!只不过我不屑这么做罢了!所以你最好躲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南宫绝转身便走。
“对!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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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都是混蛋!
上官无汲一脚踹开院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你的脾气一直这么差吗?”一道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上官无汲的脑中不由浮现卢管家那慈祥之中带着威严的脸,“还是说你如此狂妄自利,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迁怒于他人?”
“你来干什么?”上官无汲怒气未消,头也不回地冷冷道。
“你师父不是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你不会真的要教我剑法吧?”上官无汲转身看着老人,冷笑道,“你明知道我师父是金钱先生,居然还敢说要教我?难道你的剑法比他更高明?”
老人微笑道:“那得看你对高明的定义了。高者,出类拔萃;明者,豁达通明。依我看,他的剑法至多称得上‘高’,却远远达不到‘明’。”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跟他交过手吗?”
“没有。我不会跟他动手,他也不敢跟我动手。”
“这我倒看出来了。”上官无汲微一苦笑,“行!你想教就教吧!正好我新得了一把宝剑,可以拿来练练手。”
老人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的剑上,摇头道:“的确是把宝剑,但不适合你,还是还给它的主人为好。”
“你知道这是谁的剑?”上官无汲惊讶地看着他,“那你可知道这把剑和它主人的来历?”
“我只知道你没有听从我的劝告,又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事端。你若再这般肆意妄为,迟早有一天要引火烧身、伤人伤己。”
“用不着你管!你只要告诉我它的来历就行!”
“我不会告诉你,你也最好不要再问。你眼下状态不佳,先调息片刻,再换一把剑,我在园子东面的千鲤池等你。”
“太阳都快下山了,不能明天再练吗?我一天没吃饭,肚子都饿扁了!”
“我只等你半个时辰,来与不来都由你决定。”
老人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上官无汲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强拖着疲惫的身躯,快步跑向屋内取自己的佩剑。
什么来与不来都由我决定,我决定得了吗?
要是让金钱先生知道我又怠慢了这个老头,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