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草芥般的好汉
敌将自然不信木指挥的真话，但自己处于明显劣势，这下如何是好。
胡将军道：将军，木指挥，听在下一言，两国久为邻里，却动不动就互相残杀，实在不是什么幸事，现在不管是你把木指挥与我等全杀了，或者是木指挥把你们全杀了，于大局无益。现在皇上有令，要与蒙古各部通商交好，这是天大的喜事，如果我们能够实实在在推行下去，就能为两国百姓带来几百年都未曾有过的和平。既然大家互有损伤，就不要再争斗了，各自罢兵回去。不要妄起争端。
敌将不服道：这里是我蒙古疆土，你们明军接连过来挑衅，现在又拿着弓箭指着我，和我讲什么和平相处的大道理，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木指挥在山上笑道：我的地盘你也没少来啊。
将军道：你们汉人奸诈狡猾，如何可信，胡将军说要两国交好，刚才你们的人又说大明朝廷要平了草原，如此首鼠两端，包藏祸心，让我如何相信。
双方又僵在原地。
方生在山顶爬下来，上前道：将军猜得没错，我大明朝廷内部确实意见不统一，皇上和大部分朝臣主张休兵罢战，世代和平。但也存在一股力量，主张荡平草原。这就是为什么同样都是明军，有人却派人阻拦钦使与贵方会见，甚至要杀了钦使，破坏通商大计。同时，不想让我们通商的不仅仅是大明的部分人，更有你们蒙古的某些部落，如此他们的利益就源源不断。如果将军执迷不悟，非要辨个对错，分个高下，岂不是落入奸人圈套。
将军怒道：我成吉思汗的子孙岂能接受箭下之盟，我大蒙古岂是他们想荡平就能荡平的。
方生同样大声道：两国交兵不断，人民遭受苦难，战士损伤，于尔等有何好处。就算你不惜将士性命，放任顺义王一家坐大，威逼蒙古各部，于尔等又有何好处。成吉思汗旷世豪雄，怎么生下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敌将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汉人如此霸气，竟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
副将趁他们交谈，慢慢撤回来，小声道：将军，通商是大事，再说人家已经占了上风，这时候万万不可意气之争。
敌将环顾四周，见手下兵士全没有出发时人意气，军心沮丧，已无法再战。道：好，就如胡将军所言，我护送使团回大营，与我部首领会商。但大明军也必须立即退回甘州城。
木指挥笑道：这个好说，没问题。挥挥手，军士放下拉开的弓弩。
几名使卫下得山来，副将招呼军士打扫战场，收拢死伤兵卒。山坡上的江湖客也把死难的兄弟拉回战壕，草草掩埋，背起受伤的同伴向山谷退去。
蒙古军这边已经退出山区，见明军还站在山顶，敌将道：木将军何故言而无信。
木指挥道：不着急，马上走。向身边军士道：将这些土匪杀了，不留活口。瞬时箭如雨下，一众江湖客猝不及防，尽数被杀。
然后远远向胡将军他们挥挥手，大声喊：不送了，保重。转身带领他的部下消失在茫茫大山。
使团众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虽然这些人与自己做对，欲杀自己而后快，但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与自己毫无私仇，全因上官之间的争斗而无端丧命。我大明多少好男儿和他们一样，被身居高位者视同草芥一般，陨灭在他们的丰功伟绩、异想天开、蝇营狗苟、一己之私。其实天下人莫不如此。
有一侍卫颤声道：这木指挥也太过心狠手辣了。
方生和胡将军明白，以木指挥带来的那几十个人没办法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押送这些人回城，即便押回去，这些人身份敏感，关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管怎么处置都会授人以柄，让汪监军忌恨。
但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在自己同胞之手，又怎么能泰然处之，忍不住长叹一声。
胡将军更是怅然若失，心中感慨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变得如此狠绝。
敌将在旁边道：看到没，你们汉人就这样，对自己人下手要远比敌人还狠，胡将军不妨认真考虑考虑我刚才的倡议，来我大草原，我们蒙古人没那么多的是是非非，阴谋诡计，安安心心干大事，创大业。这位读书郎也是，一起过来，顺义王手下也有个汉人老师，他和你比差远了。
胡将军道：别把自己说的那么豪气，你让我们背弃国家，投奔你方，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招揽，故意让使团互生嫌隙，这不是诡计是什么。
敌将被说破心思，哈哈笑了两声，打马到队伍前面去了。
部落见大明钦使主动前来，个个欢欣鼓舞，顺义王垄断贸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首领对向大明臣服的要求有些为难，但有先例在前，无奈只能答应。
副将欣喜道：上次我带领马队去和顺义王部换粮食，恰好碰到他们朝贡回来，车上拉的都是茶叶粮食。足有几十车。要不是他们现在马队远比我们多，我都打算直接生抢回来，换什么换。以后我们也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
使团有一侍卫想说什么，让胡将军的眼神制止了，胡将军和方生在庄浪卫已经知道详情，朝廷的回赐只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是什么茶叶粮食，顺义王得到的也一样，只不过他拿这些通过汪监军换成茶叶粮食，二人各得其利，这才是汪监军最大的一条财路。
对游牧民族而言，这些要比金银珠宝更实惠，但现在不能直接言明，胡将军道：朝廷每次封赏各有不同，但大家放心，绝对不会亏待我大明的好朋友。
晚上设宴招待使团，大家都喝得很开心。首领当场答应等使团修整结束，亲自派兵护送他们到另一个部落。
接下来的行程异常顺利，有蒙古各部落接力护送，安全问题不用考虑，有顺义王这个暴发户作榜样，谈判问题毫不费力。
胡将军让几个部落集合使团，一行人大张旗鼓的从庄浪卫防区入境，要让所有人知道大明钦使已经和蒙古各部落达成通商协议。沿途有人质疑就拿出胡钦差发放的文书，到兰州后见到汪监军不理会他的说辞，只说已经和钦差谈好具体事宜，一路上见城就进，遇官就见，住必定是官驿，吃必是官饭，把沿途的官府衙门都惊动起来，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赶往京师面圣。
通商任务圆满完成，使团被杀一案却没有丝毫进展。
这些部落都提到过他们曾经为了通商派使者前往兰州卫，与汪监军商议，但汪监军回复说朝廷会认真考虑他们的请求，让回去安心等消息，但这个消息一直没等到。至于大明的使者，他们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他们来的消息。见他们对胡将军等人如此优待，对通商如此渴望，没有理由撒谎，更没有理由杀了大明使团。
这几个部落的嫌疑排除了，现在就只有汪监军的嫌疑最大，但越想这事情越不对劲。
虽然可以断定汪监军直接参与此事，毕竟那些江湖客就是他的人。但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袭击国家使团那是灭门的罪过，动机是什么，就为了和顺义王交易时那点好处？如果只为了利益，其他使团也会给啊，并且通商的部落越多，他能获取的利益就会越大。
方生道：汪监军的那个贴身侍卫被杀前说，我们这么做是在破坏朝廷平定草原的方略，还说上面派人来说得明白，会不会朝廷另有打算。
胡将军道：不会，朝廷的策略很明确，对蒙古各部拉拢打压，愿意称臣合作的，就优待。不愿意合作的就打压剿灭。从而根本解除北方之患。分化拉拢最好的办法就是通商，朝廷没有理由前脚刚派出使者，后脚又派人去杀了。
方生道：那上面的人又是谁，这个人又为了什么。会不会是顺义王和这位大人物有利益勾连。让朝廷只与他合作，如此顺义王就能长期保持通商的垄断地位。但为了顺义王的利益汪监军连家底都搭上，说不过去啊。
胡将军道：是啊，更何况这个人能驱使汪监军，他的地位必定极其尊贵。这个位置的人，就算顺义王把朝廷回赐的金银全给他，都不见得买得动。这可不是普通的利益勾结，这是在搅乱国家战略，挑战皇上的权威。
方生道：你说这个人真的是为了荡平草原吗。
两个人相顾无言，心里都明白，这件事要远比驸马走私案更复杂，更凶险，水也更深。
胡将军道：又让你跟着我犯险，是不是后悔来了，或者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认识我。
方生道：你还是担心自己的死活吧，我是神仙，遇到危险说飞走就飞走了。
胡将军笑道：如此我就安心了。
打马向顺义王部落出发。
走了不到一天，便到了顺义王部落的边界，侍卫诧异道：你们两家离得这么近。
护送的头领叹息道：以前离得很远，不但距离远，中间还隔着两个小部落呢。唉。要不是你们来，说不定哪天我们部落就让全占了。
远远有一队骑兵追过来，冲这边大声吆喝。众人奇怪：这是出事了。
头领疑惑：该不会顺义王又来了吧。
走的切近才看到队伍里有两个大明军士，胡将军认识，是杨指挥手下的一名千户。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喊：胡将军，汪监军倒了。
胡将军惊讶：是贪赃枉法让朝廷查了吗。
千户跑到跟前，下马道：不是，是让董指挥拿下了。
整个使团更惊呆了，尤其是方生和胡将军，董秀才这是揭竿起义了吗。
千户将事情原委告诉大家，一出事杨指挥就四处打听胡将军的下落，但谁都不知道，都推说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后面蒙古使团到了庄浪卫，才知道胡将军已经完成通商任务，忙派心腹赶来通报。
胡将军和方生互相看看，叹道：董指挥有尿性，暂不去顺义王部了，马上赶往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