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是人还是妖
夜色中，一路彪军在兰州北部的沟壑山川中穿行。借着些许月华，骑兵并未举火，一声不吭，只顾着往前奔驰。这些人大部分身着飞鱼服，正是前往黑石川缉拿汪监军的胡将军等人。
胡将军和纪纲，一个是有先斩后奏特权的钦差，另一个是凌驾在法律之上的锦衣卫统领，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不可一世的存在。但在这黑石川就不一定了。几乎可以断定，仅凭他们的身份和王公公的口令，汪监军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如果公然缉拿，定会遭到抵抗，汪监军武功超凡，手下又有数千精兵，个个都是他的亲信，此去风险巨大。
纪纲提议，胡将军带人埋伏在快到黑石川的路口，他去见汪监军，借口王公公有要事相商，让他速回兰州，如此便让其脱离亲兵，在回程的路上合围抓捕。贼首被捕，那些亲兵一言可定。
胡将军道：如果反抗怎么办，以他的身手，你我可没把握生擒。
纪纲恨恨道：那就剁了，这种祸害留着有什么用，他屡次三番谋害胡将军，兄弟这次助你把仇报了。
胡将军道：纪同知慎言，我等与汪监军没有任何私怨，此番冒险全是为了朝廷铲除奸逆，为了国家长治久安。
纪纲忙道：对对对，胡将军指教的是。心里暗骂还真让你装上了。
这二人心思不同却互相明白，一个为了救自己兄弟，一个为了保后台大哥，目标更是一致，要将他汪监军立刻除掉。
一个是担心此人后台强大，万一再出个幺蛾子，让人家翻盘，自己还有方生、李佥事这些往日宿敌会是什么结果，不想都知道。另一个担心此人知道隐密太多，万一让押送京师，供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把天捅破，老大和自己这些人就全完蛋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中午时已赶到黑石川口。二人都是数一数二的战将，同时挑中一块岘口，此处是去兰州的必经之地，山路蜿蜒，无法纵马奔驰，两旁数个射击点，位置隐密，射角绝佳，真是报仇杀人、剪除后患的风水宝地。
不等长官指挥，锦衣卫依地型开始布置，什么地方该放拌马索，什么地方布置捕人的渔网，几轮弓箭手分置何处，谁人发令，谁人主攻，谁人辅助，安排的明明白白，断后的自然是纪纲，如果逃脱伏击，迎面阻拦的自然是胡将军。
不一会一个规模不大却精密异常的伏击圈便布置完成，胡将军一眼就知，其剿杀的功能要远大于捕获的功能，啧啧称奇：这么熟练，你们是不是经常这么干。
没有人回答他的好奇。士兵不敢，纪纲懒得搭理他。
纪同知带了三名亲随，前往黑石川剿匪大营。不一会有一名锦衣卫又回来了，汪监军不在大营，昨天已经和刘指挥使一起带兵突入山谷。
几人撤了伏击，将痕迹抹干净，与纪纲汇合。
大营中只有木指挥和少量士兵。木指挥道：人家嫌弃我们消极怠工，自己进去了，不过这新来的刘指挥使确实是个人才，登上山只看了几眼，便基本判断清楚李佥事的藏身方位，果然进去没多久，便?得土匪满山跑，听说土匪的大本营已经让人家占领了。
胡将军道：他在这里放过好几年羊，怎么可能不熟悉。
不理会他的惊奇，与纪纲一起走出大营，就见囚车停在山谷旁边，谷口立着个木架，上面绑着一人，血肉已经让刮干净了，只剩一副白骨。
不用问，遭难的肯定是张尕娃。
胡将军道：怎么办。围捕还是等他们出来。
纪纲也拿不定主意：等他们出来，那定是剿匪结束了，胡将军的兄弟救不了是一方面，亲军必定和他一起回兰州，到时候不管在哪里抓捕，都要大动干戈。
胡将军道：是啊，但如果围捕，此处山势险峻，沟谷纵横，他只要不出来，我们就无从下手，现在没有圣旨，让甘肃镇的兵将帮忙封锁倒有可能，进攻剿灭是万万调不动的。想要进攻，只能等圣旨到来。
其实只要他提出要求，木指挥和守在另一侧的杨指挥肯定愿意帮忙，但人数有限，无法实现完全压制，必定是一场血战，并且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将对方全部剿杀，交待不过去，把好兄弟也拉下水了。
突然大营旁奔出一队骑兵，向谷口冲过来。正是留守在外的一小部汪监军亲兵，纪同知为免打草惊蛇，刚才并没显露来意，对这些人也没加以控制，但他们显然看出来者不善，要冲进去向汪监军报信。
纪纲大叫：不好，赶快拦住。
谷口只有他与胡将军，二人都没骑马，也没有带长兵器，只凭各自佩剑，奋力斩杀了大半，但还是让几个逃脱了。
无奈的对望一眼，还能怎么办，封锁呗。
分派锦衣卫持令牌向周边负责围困的将官下令，汪监军意图谋反，已查有实证，众将按原定封锁计划执行，不得放脱一人一骑，只是围困的目标变成汪监军及其亲兵。又派木指挥带领他的山地兵将散落在山区的李佥事等人接应下山。
黑石川的土匪加上李佥事手下只剩不到五十人，人人身上有伤，个个惨不忍睹。
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日胡将军带使团离开，过了两天，去唤张尕娃的军士回来汇报，甘肃镇的马副总兵带兵突袭黑石川，张尕娃正准备探查狼灾一事，刚出山就让抓走了。
李佥事奇怪，马副总兵不是去兰州卫了吗，放着使团被杀案不管，这个时候打什么土匪。
觉得不对劲，这帮人绝对在玩什么花活。忙带着手下向南靠拢，从北边进入山区。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兰州卫便派人前来诱骗李佥事出山，想是去红水河没抓着，判定躲在这山里，李佥事装聋作哑。又过了几日汪监军亲率大军，将黑石川围得水泄不通。这才得知，自己已经成杀害使团的凶手了。
尽管占了地利，但人数对比太过悬殊，储藏的箭支没几天就耗完了，全靠藏在陡峭山岭间，用石头对抗。昨天又来了个熟悉地形的老刘，要不是胡将军来的及时，全军覆灭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李佥事听到指控自己的竟是范把总，大骂自己待他不薄。无耻小人竟栽赃陷害。
胡将军道：范把总招供是他自己带领士兵杀害了使团。
李佥事哑然，叹息道：这马副总兵真是下作，一定是拿他家里人威胁。
胡将军道：汪监军所谋已经败露，你的罪名也就洗清了，带你的人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好了找木指挥，你们对地型熟悉，暂时归他统辖。
形势大反转，剿的变成被剿的了。汪监军不明所以，派人出来探查，纪纲喊话，让汪监军移交亲兵，随锦衣卫回兰州。当然没什么鸟用。
汪监军亲自顺着山脊过来，站在山顶向纪纲喊话，言称朝廷不要被胡南星这等奸邪小人蒙蔽，坑害有功之臣，破坏国家大计，让大明蒙羞。
纪纲还是那句话，没打算杀人，只是受王公公命请他回兰州商量要事。
汪监军不是三岁小孩子，自不信他，请就请，派个使者便可，何必劳动锦衣卫亲至，还是他纪纲带队的。更何况胡将军也在，这可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是不知道多年的铁杆兄弟为什么反水，但无论如何，此时回兰州就是自投罗网。喊骂了几声，又退回山谷。
纪纲见周围都是干山枯岭，那还打什么打，封住谷口等着让他们渴死就好了。
李佥事道：没用的，方生在里面挖了很多水窖粮洞，我们是人数太少，没了武器才让逼出来的。他们装备齐全，一时半会困不死。
纪纲奇怪方生是谁。
胡将军道：你见过，就是常与我一起的那个书生。
纪纲奇道：他一个书生怎么在这个荒山野岭的地方挖水窖。
胡将军道：他以前是这里的土匪头头。
纪纲惊讶道：胡将军身边尽是奇人啊。
困又困不死，打又打不得，没办法，只能静待圣旨到来。
到了晚上更不得闲，为了防止对手趁夜逃窜，值守的人数反比白天还多，山顶上，谷口外，火把绵延，灯火通明。
有军士来报，又发现狼群，比昨日的还要多。
李佥事道：刚开始围山，它们就跑了，后来汪监军把张尕娃活刮了，一刀刀下去，张尕娃不喝疼，也不骂娘，而是伸长脖子嗷嗷叫，我就知道它们会回来。要不把狼放进去，也能把汪的亲兵骚扰一番。
胡将军道：现在不行，我们没办法协助，它们进去就白白送了性命。得先控制起来，暂时别轻举妄动，等圣旨到了再放它们进去。
李佥事道：不用进攻，光站到他们头顶上叫唤，就能把这帮人吓疯过去，
纪纲笑道：这些狼会听你的吗。你想让叫它们就叫，你想让攻它们就攻。
李佥事道：我肯定不行，但有人会，天一亮我就去找方生来。
纪纲奇怪道：为何又是这个方生。
李佥事道：张老汉和张尕娃都死了，现在只有方生能指挥这些狼群。
纪纲诧异道：这方生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会，还不是一般的本领，你们何曾听说过有人能指挥狼群。
胡将军道：围剿汪逆风险巨大，还是别让他掺和进来，你我是身不由己，他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猛然间炸雷响起，众人出了营门，天色漆黑，满天看不到一颗星星，完全看不清云势，但空气湿闷，烈风骤起，应该有暴雨袭来。
李佥事道：这么灵吗，人还没到，光提了一下名字，雨就来了。
纪纲奇怪什么意思。
李佥事道：方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纪纲愣在当场，万没想到那个相貌平平的书生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本领，看看其他兵将，大家都点点头，这些人都是军队的高级将领，不至于合起伙来骗人，但心里还是不确信，这也太突破三观了，颤声道：你们在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这位方先生是人是妖，这里还是大明的地盘吗。还是我们已经了到另外一个世界。
胡将军没理会他，招唤将领重新布置兵力，防止汪监军趁暴雨逃脱。还要挖掘水道，防止洪水冲击大营。
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谷前行十余里，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山间的小盆地，正是张尕娃的大本营。
中间地势开阔平坦，周边山峰林立，在沟谷间挖了很多收集雨水的地窖，依山势掏了许多存放粮食的窑洞。汪监军暗赞方生一介书生，竟有如此才能，难怪黑石川的匪患一直无法肃清，只要把住谷口，周围山峰布置弓箭手，来多少大军都没办法，要不是刘指挥熟悉地理，李佥事人数太少，箭支兵器更少的可怜，这次肯定打不进来。
胜利的喜悦没维持多久，就得知自己反被对手围困，心中恼怒，却没有多少恐慌，此处易守难攻，水源粮食充足，维持一个月不成问题，这个时间足够上面人出手摆平。
天气剧变，指挥军士往半山腰有拉牌的地方转移。
他是有恃无恐，手下士兵就没那么淡定了。
面对突如奇来的暴雨，有军士惶恐道：方先生该不会也来了吧。
旁边人道：肯定啊，他与胡将军整天在一起你不知道吗。
那军士抱怨道：老大也是，惹谁不好，非要惹神仙，这下真完蛋了。
汪的亲兵大多参加过那次围剿，方生在山顶长啸的画面历历在目，一想起战友被雨冲，被风刮，纷纷摔落悬崖的场景，不自觉的脊背发凉。现在让困在这山沟里，跑都没地方跑。
没来过的更是胆寒，因为他们听说的场景是：方生在山顶大喝：雷公电母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