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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涉的婚事

这一年,靠着夫妇二人的钻营,靠着大阳人带来的好运,钟高如愿成为新一任邑司。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但在钟高看来,里面的门道可多得很。征收田税,如何收,何时收,这都不言自明,可如何算交足了税,是否晚交了税,皆由邑司说了算;征发劳役,征发谁,如何征,同样显而易见,但征发到哪里,又要去多久,有时就听凭邑司发落了。还有,播种是否及时,余粮是否充足,哪家说了忤逆的话,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就这样,钟高迎来了人生的巅峰。他对自己的本领和手段足够自信,时不时还向两兄弟介绍经验:“对待率长,要拼命讨好,没有人不爱听赞美的话。对待田户,要尽量的发脾气,最好是能找出个破绽,揪住不放,尽力高声的骂,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让那些不知趣的早早放弃。对待自己人嘛,要尤其的好,让摇摆不定的人看看,好处就摆在那里,拿不拿由他们自己。”大青蛙的心里始终紧着一根弦,那就是要把她的良人紧紧攥在手里。她知晓钟高那点小算盘,也深知哪几家钟高跑得最勤,以至于后来,钟高再去挨户收税,她都紧跟在后,顺便也抖一抖威风。

钟高得了意,岂敢让妻子受委屈。不出半年,大青蛙就成了安陵的缋人。齐国在各大城邑设有“设色之工”,其下又分五大工种:画、缋、钟、筐、?。画工与缋工负责绘、绣,以呈现服装的五彩纹饰,钟工染制羽毛,筐工染制布帛,?工负责湅丝、湅帛。一有时间,大青蛙就拉着交渺和煦儿,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本事:“您知道吗?缋人可是责任重大呀。画缋之事,在于调配五色。东方为青,南方为赤,西方为白,北方为黑,天为玄色,地为黄色。顺序可不能乱,青与白,赤与黑,玄与黄,错了可不得了。还有呢,青与赤相配谓之文,赤与白相配谓之章,白与黑相配谓之黼呀,黑与青相配谓之黻,五彩皆备呢?谓之绣。画土地呢,要用黄色,画作四方。画天呢,则要依照四季的变化用色。画火,要以圆环为形,画山,要以獐为形,画水呢,以龙为形,还鸟啊、兽啊、蛇啊等等吧。没办法,尽职尽责嘛就得懂这么多。”

夫妇二人作威作福,他们的女儿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小青蛙。艾的本质并不坏,只不过日夜熏陶,便以为只有父母这样才是最聪明,最体面的。十六岁,正是做梦的年纪。自打有了余钱,精美的铜镜,描眉的青黛,还有各式各样的发笄,统统进了鸣鹿耜。

不记得从哪天起,大青蛙便不许她到海边玩耍,也不许她与附近的野小子独处。那些坏小子可不得了,他们经常在艾的面前打斗、拔河、下海,展现尚未成型的肌肉,与自认为非凡的勇气。大青蛙对此极度鄙视,她决不允许宝贝女儿沾染上脏东西。恰恰,那些父母也有同感,他们极力避免自己的娃与小青蛙接近,万一让她迷惑住了,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其实,艾的心中已经有了人,而且就在她家对面。没错,肯定不是那个傻得可以的交时,而是这个话语不多,表情也不多,但理智文雅,颇为神秘的涉。是的,他没有父亲那么有本事,可每当看见涉,就会感觉踏实;是的,他不会像野小子们那么主动,却没有哪个男子能让她如此心动;是的,他定然不会得到父母的青睐,可从小事事顺从的艾,想要破天荒做次主。

涉砍柴,她就过去帮忙,涉晒鱼,她也跟着刮鳞。有时,她会在涉的面前故意摔倒,也会有事没事找他帮忙。有一次,艾看到涉突然间跪下,发出嘶吼的声音,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她吓坏了,大叫了几声,履也没穿就飞了过去。大家不知何事,都围了上来,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涉正在修锄头,只是要费些力而已。艾那红得透亮的小脸,喷涌而出的泪水,被石块刮伤的脚丫,让涉的心都有些化了,但他只能笑,给她温暖的笑。

涉不会没有感觉,第一次见面,艾的眼神就从未离开过涉,微微的傻气,偷偷的无辜,透着一股孩子气,略带娇羞,含情脉脉,欲装妩媚却不得。正因此,涉始终将自己裹得很紧。他明白自己较时更成熟,更有魅力,也就更加危险;他也明白自己不是大青蛙心仪的女婿,完全配不上她的女儿。可一旦艾耍起脾气,寻死觅活,身为邑司的钟高,说不定会拿律令压着自己。

于是,他主动找到交渺。在媒人的撮合下,涉娶了安水邑女子璎为妻。璎的家境一般,父母质朴本分,养得璎儿瘦瘦小小,却也从未让她受过委屈。她的皮肤很细很白,眉眼也很清秀,总是怯怯地低着头,用小鼻子小眼勾着人的怜爱。

交渺很是满意,因为璎的双手巧得很,心也很细。钟高同样高兴,婚礼之时他的大嘴从未合上。一到夜里,看着牖外,他的心就痒,像有无数的小虫在爬,再回过头,看看枕边发妻,一切美好便荡然无存。他不能无动于衷,他是国家的栋梁,是民众的榜样,是团结的希望。已然成了近邻,倘若冷淡相对,那简直是失了职,犯了罪。他不奢求得到她,只时不时地调调情,那便是极好的了。在涉和时下田的间隙,钟高碰巧遇上过璎几次,可无论是娇声的咳嗽还是温暖的援手,皆没有效果,就连正经的法令宣讲,竟也没能得到璎的正眼。况且,还有一位精明老妇时时警惕,便只得打消登门拜访的念头了。

可是,即便千难万险,也难不倒精诚之至的邑司大人。冥思苦想间,他灵感乍现。

自打涉成了婚,艾就像被秋雨拍打过的庄稼,整天歪着个头,愁眉不展。脸也不扑粉了,镜子也不照了,头发也纠缠成个球,像是等待一场洪水,将她直接埋进地里,烂掉算了。大青蛙知道她的心思,只好拿出实例开导女儿:“我的宝贝呀,宣姜夫人知道吧,就是让他的公公卫灵公犯错误的那个,‘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我年轻时那也是绝色呢,当时提亲的媒人那叫一个多呀,到了天黑都还有没排上的呢。后来呀,还是你大父、大母有眼光,挑中了你父亲。虽说论长相一个天一个地,可是人好呀,有的是力气,关键是有头脑,要不如今怎么成了官儿呢,......”艾本来就烦,母亲还不知趣地一直唠叨,情急之下艾不得不将父亲的陋习一件接着一件摆出来,引得大青蛙拼命圆,拼命夸,直到最后她连自己也骗不过去,只得放弃。

钟高知晓自己几斤几两,早就清楚妻子的招数不灵。“还是听我的吧,保准没问题。”“说说看。”“这是一套组合拳,首先由女儿出场,与璎搞好关系,时不时地拉到家里,了解涉的情况。之后,由你出马,在附近偷偷传出消息,就说涉与妻感情不和,弱小的璎经常遭受打骂,虐待。等不了多久,待消息传到璎的父母那边,我再去扇风。到时你们就等着看吧,璎的父母定会再带上一众亲戚和乡里,向大阳家讨要说法,重压之下涉的名誉扫地,也就不得不与璎分开。最后,最后这步才是关键,女儿用一片赤诚感化涉,咱们两个也多去大阳家走动,结果必然是女儿如愿得到涉,咱们也可以树立起正义友善的形象。”钟高说罢,两眼向上挑,眉毛飞上了天,两脚忍不住打起了拍子。艾还在为父亲查漏补缺,可大青蛙一听就来了气:“什么一步两步三步,第一句我就明白了,就是为了自己能与璎套上近乎,后面说得好听,半点用处都没有。你口口声声说璎经常受委屈,伤呢?在何处?难道要咱们亲自动手?再说了,我这辛苦养大的女儿怎么就偏要嫁给那样一个没用的家伙,若是传出去,还不丢尽了老脸......”她的语声并不响亮,可是脸煞白煞白的,每到关键之处,还停顿一下,令人毛骨悚然。

眼看两人的气势有些消散,女儿又开了闸,她在旁边憋了太久,终于有机会插上了话。于是,大青蛙、小青蛙还有钟高三张嘴一齐活动,谁也不听谁的,而都尽力地发出声音,就像夏天树上的蝉,每当音色稍有缓和,马上就会有另外一只来重新明确声调的极限。没过多久,他们渐渐远离了争吵的焦点,改为随心所欲的抱怨和指责,没有边界,没有标准,把十几年来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统统倒了出来,非要掰扯清楚不可,艾因为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清楚,可又没法盖过母亲的声音,急得满头是汗。又了一阵儿,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像约好了似的,一齐降了调,使声音不至传到大阳家去。

终于可以安睡了。璎冲着涉挤了挤眼,露出迷人的笑脸,可涉却摇着头,指了指旁边的屋子。两人静下来一听,交时的鼾声在惨白的月色下,极有韵律地幽幽飘荡。

别看交时睡得香,他可真没闲着。梦中,他来到了一个偌大的厅堂。交辰、交朝、交耀、芷还有父母都在,大家齐聚一堂,享受着无尽的美食。有大米、小米也有新麦,还掺杂香美的黄粱。牛肉与蹄筋炖得酥烂,扑鼻香的还有楚国羹汤。清炖甲鱼,火烤羊羔,配以甜美的甘蔗糖浆。醋溜鹅肉,煲煮野鸭,另有煎炸的大雁小鸽。这还不算完。鲜嫩卤鸡、大龟肉羹,香甜米糕、麦芽糖饼,还有那晶莹如玉的蜂蜜美酒,真是叫人陶醉。大家有说有笑,谈天说地,只有交时一个人呆呆看着。

他望着大家,却无人留意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交时迷惑不解,转过身,望向牖外,没承想却见到了更加离奇的景象。只见对面,成片的房屋犹如一条条巨龙拔地而起,一幢接一幢,一层接一层,不停生长,直冲云霄。房屋内,陈设讲究,器物奢华,金铜玉铁,不计其数。交时用力揉了揉眼,仔细观瞧,每家每户,都有大青蛙、小青蛙还有钟高,都有他们争吵咒骂,推搡撕扯的场景。无边的道路,无数的人家,无穷的嫉恨,无尽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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