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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遭遇天灾

大阳四三六年,田氏宗主身故,内乱爆发,田会叛逃至赵,还将廪丘献给了赵氏。次年,韩赵魏越以平乱名义联合伐齐,拿下平阴,攻破长城,临淄已无险可守。交时听到消息,十分焦急,医铺里还有不少父亲的心血,倘若三晋攻入临淄,说不准会放火屠城。交渺并不惊慌,他知道宗主想要什么,也知道韩赵两家的心思。他们可鲸吞不了大齐。

远处的战乱无需担忧,近处的天灾却令人发愁。这一年,雨尤其少,入了秋,庄稼欠收。大家都在忍饥挨饿,因为都想尽量留出多点余粮,用以度过更加难熬的冬季。官府拿出储粮振恤灾民,可毕竟受灾人数众多,如何分也不可能人人吃饱。大阳家尤其艰难,两个能吃的小子,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还有一个不知何时能怀上,却又不敢断了营养的小娘子。钟高因为在官府做事,所以打听得到更多的消息,也就更加恐慌。回到家,他忍不住发着牢骚,这本没有任何用意,却被大青蛙认定是,他故意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大青蛙也很忧虑,但她也只有忧虑,想不到什么可行的法子。

天渐渐冷了,风也跟着撒起野来。伴着狼嚎鬼叫,卷起黄沙与黑土,掀起两人高的巨浪,仿佛是风神得了命令,要将好战的人类扫净。交渺一夜没睡,她将所有能盖的,全都搭在了煦儿身上。交渺想着自己的年纪和经历,何曾受过这般委屈,老了老了怎么还遭起罪来,“难道是以往享福太多?还是没有尽到女儿或是母亲的责任?太阳神为何如此惩罚自己和家人?”她又想起了涌儿,想起了这个听话、健壮、聪明的孩子,忍不住淌了泪。翟璜几次写信,都说没有儿子的消息。“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她不敢失去希望。在似睡似未睡间,交渺仿佛见到了儿子,穿着战甲,手持当阳弓,站在高台之上振臂高呼,台下千军万马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过了一会儿,又看见儿子策马飞奔,率领大军冲向敌阵。刀光剑影下,无情的砍杀,飞溅的鲜血,还有无数失去孩子的母亲。

“渺大母,您说说翟璜大人的故事吧。”天蒙蒙亮了,交时醒了,但实在没有力气。自从回到安陵,他就和交渺、煦儿住在一起,交渺和煦儿居大内,他居小内。

“好,那就说说。我记得有一次,他和两个孩子聊天——对了,时儿,先问你一个问题吧。”

“您说。”

“我们穿衣是左衽还是右衽?”

“当然是右衽,亡者才左衽。”

“翟璜年轻时就是左衽,到了赵国才改成了右衽,其实他们狄人一直都是左衽的。”

“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

“嗯。我认识翟璜之后才发现,狄人其实并不比中原人落后,只因不善于书写,无法完整记下他们的故事罢了。”

“而中原有诸多士人,他们可以将听来的半真半假的故事再通过想象进行发挥,通过书写记载下来,四处传播。”

“不错,正因为此,狄人野蛮凶残,落后无知的印象才会被不断加深。”交渺正了正身子,继续道,“管子受后人敬仰,因他号召尊王攘夷。可是,夷狄就都该死吗?夷狄就不能拓展自己的领地吗?晋人灭狄族就应该吗?数百年来,晋、齐、郑、宋、卫、鲁互相征伐,尔虞我诈,大国灭掉小国,强国灭掉弱国,不胜枚举,这难道就是中原人所谓的文明?”交渺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但交时听得出翟璜内心的波澜,“有些中原人的礼仪,在狄人看来完全就是迂腐,可是中原人恰恰依此认为狄人不文明,有什么道理可言呢?谁又说得清,那些所谓的礼仪是从何而来?第一个行此礼仪之人为何这样做?比如说登堂以后要接武,为何如此呢?我猜只是因为最初的堂不够大而已。如今呢?各国的宫殿一个较一个宽敞,一位大夫登堂面君,每一步都要踩在前一步的足迹之半,君上还不着急死了。”

交时一时兴起,爬起来模仿起接武的动作,面色矜持庄重,脚下细步徐行,既怕君上怪罪,又怕失了仪态,畏畏缩缩,满脸通红,脚下想快又不敢快,忐忑不安又不敢表现。搞怪的样子,逗得交渺前仰后合,只因怕将煦儿吵醒,故而都没有笑出声。

交渺继续道:“狄人也有自己的仁义,自己的道德,虽然表面上没有那么完备,但基本观点是相同的,尊长爱幼,诚实守信,扶贫济弱,敬神尽忠。不错,有些狄人肆意劫掠,滥杀无辜,但多数是为了生存,倘若草丰水美,何必杀人?其实,完全可以采取经商的方式,用牛羊去换粮食。总有一日,中原人和狄人是能够按甲休兵的。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弟子曾参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天大亮了,风似乎小了许多。交渺蹑手蹑脚穿齐了衣,打算到院中活动活动,依靠自身发发热。刚一出门,她就感觉西边有动静,转头瞧去,发现大青蛙也在,她的动作一蹦一蹦的,外加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好似一只寒蝉在做最后的挣扎。见到交渺,大青蛙顿时收了手脚,转身想回,瞬间又停了动作,似乎以为太过无礼。她就这样僵在了那里,看着是在笑,眼角却朝下,两排牙齿统统露了出来,怎么看怎么难受。尴尬之时,还是交渺解了围。她学起大青蛙刚刚的动作,十分夸张地左扭右扭,蹦来蹦去。不仅如此,她还接连做出几个高难却滑稽的动作,引得大青蛙咯咯直笑。随即,她也跟着模仿起来。两人就这样,一句话没说,心里暖了不少。

天完全亮了,白云装扮成各种器形和动物,迎接人们的苦脸与埋怨,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上下翻飞的叫,似乎是对南下的行程有着不小的争议。虽说暖暖的阳光让人倍感舒适,可是饿着肚子开启新的一天,着实让人悲伤。交时在活动身体,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将煦儿往天上扔,再稳稳地双手接住。涉与妻忙着编草履,希望送到城邑换些粮食。交渺独自一人煮着饭食,她将自己的那份偷偷盛出一点放到煦儿碗中。即便每日如此,煦儿还是忍不住喊饿。

不多时,钟高一家齐齐出了屋,禄一出来就连翻几个跟头,从西向东,再从东向西,看得煦儿直叫好。艾披头散发,缩手缩脚,连那勾人的媚眼也缩着半睁。钟高夫妇懒懒地弓着腰,倚着墙一步步艰难挪动,活像一对老迈幽怨的大青蛙。钟高勉强做完伸懒腰的全套动作,正准备重复一遍,没想到大青蛙的脚伸了出来,结结实实给了他屁股一下。钟高向前踉跄了四五步,恶狠狠地扫了妻子一眼,瞬间将目光对准面前的两个孩子。禄和艾意识到了危险,却已来不及,钟高如法炮制,一人给上一脚。姐弟俩跌跌撞撞凑到一起,面朝西,运好气,一齐将眼睛打开,将嘴角上扬,将脸上仅有的肉拼命向上堆,接着赶紧转身,锁住表情,手臂挎着手臂大步迈向大阳家的方向。煦儿正在经历一个完整的哈欠,正巧见到二人硬生生的冲来,吓得嘴没合拢,一声嚎叫直接从这个大洞中爆发出来。交渺猜到了他俩的意图,立刻将惊讶换成善意的笑容,用力点了下头,姐弟俩止了步,红着脸同样点了下头。禄抢先去哄煦儿,将他她抛得更高,艾转头去帮涉和璎,手艺不够就拿热情去凑。此时,交渺又看向了大青蛙,两人心照不宣地重复起清晨的动作,引得众人纷纷拍手,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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