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溺水
当时我和天南地北的一大群人坐着走走停停的火车一路向北，只觉得满腔热血，天高海阔纵情抒发，人也不会疲倦。铁皮罐头车咣当咣当了好几宿，到了以后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大兴安岭林海深处一个叫南河的小镇。
南河镇三面环山，交通相对闭塞，再往北是一片原始森林，接近中国与外蒙的交界。来南河镇的这伙人一共有二十来个，大部分都分到了镇旁边的村庄，其中有的分到了猎户家，有的分到了林场。
我因为文化课很不错，被分到了镇里一所林业初中做了一名老师。刚开始我还有点不满意，觉得这种小镇生活和我之前过的差不多，没有在乡下锻炼人，后来我才发现当一名老师也是非常有乐趣的。
我所在班级的学生中以汉族孩子居多，各旗县来的蒙古孩子反而少。虽然蒙古孩子汉话说得不太好，不过模样都是虎头虎脑活泼可爱，我很喜欢他们，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就和一群朋友拉帮结伙的到处瞎玩。
那时很多人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我经常能看见他们偷偷的哭。也许我适应能力比他们强吧，也没感觉苦，倒觉得这里逍遥快活，比家还好。
刚来那时觉得什么都新鲜，我们一群人经常上山采野菜野果，还有蘑菇、柳蒿芽、婆婆丁、高粱果、笃实什么的，有时跟着一些猎户打狍子灌大眼贼。到了冬天，又经常坐爬犁到山坡上面滑雪玩，有时也去结了冰的河面上滑冰。
当时经常和我一起玩的是一个叫赵旭刚的体育老师，我们都叫他刚子，他家是沈阳的，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方脸阔口，一个标准的东北大汉。
刚子他们家算是功夫世家了，功夫的传承要从他爷爷那辈说起。听说他的爷爷自小就拜了六合门的老拳师习得一身外家武功，尤其是关东拳法出神入化，后来打过鬼子也参加过三大战役，是建国前的老英雄。
实际上在过去战时，军人里面有好多武功高手。刚子他爷爷曾说过，当时在部队功夫自己还不算最好的，最好的是他们的连长，连长手劲很大，五米以内用手指弹出的钢针可以打碎两层玻璃。
刚子和他爸爸在这种熏陶下也都练过武，只不过比起他爷爷来都差得远了。
我平日下课后经常和刚子一起打乒乓球，久而久之我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一天正好放假休息，好几个女老师嚷着说要去野外玩。刚子一听来了劲，自告奋勇要去给姑娘们当导游，还非要拉着我一起去。
我说要去你自己去，我还得回去梦周公呢，再说前两天下雨路都不好走，去一趟回来又得刷鞋。
刚子拉着我一本正经的说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你之所以长得这么老，就因为你缺乏年轻人的心。这么好的天你非要去睡觉，不觉得自己浪费生命吗？”
我说刚子你当体育老师真是屈才了，你该当教导处主任啊，唠嗑都是一套一套的，总之就一句话：不去。
刚子不依不饶的骚扰我，他说就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混在一群姑娘中像什么样子？必须得拉我做个伴。你怕鞋脏，我给你刷不就得了？
我实在禁不住他墨迹我，就答应了他，回宿舍穿上了长袖长裤，抹上了花露水，就动身了。
我们所去之处当地名曰北山，其实不算山，就是个大土坡，以前也叫“狐狸坡”。老人是说那里以前狐狸很多，有的老狐狸还会下迷阵偷人的东西吃。只不过在林子大规模砍伐之后，不仅野生动物不太常见，连这样的传闻也少了。
北山上有很多成材的樟子松、落叶松、丁香，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气，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沿着马路一直往北，沿途景色秀美，山峦叠翠，春意盎然，只是微微有些寒冷。经过几个路牌，一条碎石子路便呈现在我们面前。从此处上山最快，这是我们以前经常上山采野菜的路线。
北山山腹有好几处林场，形成片片空地，周围还有好多简易的棚屋，从山腰上远眺，整个小镇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我们几个一边闲聊一边欣赏风景，刚子说道：“有山没水，就好比有菜没酒，我提议咱们去爪子河那边逛逛，大家说好不好？”众人齐声称善。
刚子为了给姑娘们献殷勤，一手提着野果篮子，另一手提着饭菜，嘴里给她们讲着过时的段子，女知青都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真的感觉好笑还是为了配合他。
走了不到20分钟，就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了。爪子河的源头是北山上的五口泉水，水流在山脚下又形成了三个支流，呈“爪”字型，因此得名。
三岔河水甘冽清澈，河岸两边草肥花美，许多人都喜欢在这里游玩。现在雨水大，河面要比平时宽，我看到不远处还有人在划租来的小船玩。
刚子把带过来的西瓜放在了河水浅处，冰凉的河水镇过的西瓜，吃起来格外香甜甘美。这个季节倒也不用担心草爬子，所以我们都坐在一棵大树下聊天。
刚子又给大家唱了一首歌，他底气足，嗓子也高，赢得满堂喝彩。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在河边独自玩水的张小琳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声音充满了惊恐！
我们几个人连忙起身往河边跑过去，齐声喊道：“怎么了小琳？出什么事了？”
张小琳手指着河中央，急道：“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影漂了过去，一转眼就不见了，好像是有人溺水了！”
众人都是大惊，连忙向湍流滚滚的河面看去，可是过了一阵却并没发现什么特别。
我知道三岔河有几个地方却深不可测，从上面看水的颜色都已经呈蓝绿色，再加上河里满是淤泥水草，要是真有人溺水，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沿着河边走了几步，但是仍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照理来说如果真有死人在这里肯定会卡在哪个转角处，要不也早就浮上来了。
大家都说小琳可能是看错了，她看众人都这么说也就没了自信，不能释然的点了点头。
此时我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河面，忽然眼睛一花，只见河中央缓缓伸出了一只惨白的人手，冲着我招了招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心中一凛，急忙大叫道：“不对不对！小琳老师没看错，我刚才也看到了一只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就在河中央的位置，千真万确！”
于是我们几个再次驻足在河边盯着水面，可奇怪的是，河面除了偶尔出现几个小漩涡以外，仍然平静得很。
我心想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大意不得，万一真有人溺水的话，捞上来说不定还有救。
一想到这，索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对刚子他们说道：“我要下水去看看，如果真有人被淹，我再喊你们！”刚子也要和我一起下去，我让他先别急，在岸上照顾好女老师们，我先下去看看情况。
说完我便火速脱了鞋和上衣，一头扎进河里。此刻虽是夏天，河水却很冰冷，我一下去直接从头顶凉到了五脏六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游了一阵以后，发现水下除了一些水草和杂石以外，并没有人的影子。等到我浮出水面换气，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河中央，我对岸上的人喊道：“没找到人！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女老师们对我喊道：“没看到！你快上来吧，没找到人就算了，这水太冷了。”我也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透了，估计就算真有人溺水，这么久不露头恐怕也凶多吉少。
于是我开始往回游。
哪知道没扑腾几下，忽然就感觉有个冰冷的东西从后面猛地一下子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立刻便窒息了，身体随之也失去了平衡！
慌乱中我双手猛抓，发现竟然是一个人的胳膊勒住了我！那人力气很大，我怎么扯都扯不开，瞬间便陷入了十分危险的境地！
老人们常说，在水下救人时一定要万分小心，因为溺水之人会无意识的乱抓，一旦抓住什么东西就再也不肯放手，所以救人的人常常被拉住一起淹死。
好在我水性不错，马上恢复了冷静。我死命的抓住他的双臂，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外拉，终于挣脱了出来，同时自己也已经喝了几口水。
危急关头我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浮出水面，不然必死无疑！
然而还没游出两米远，我的左脚忽然又被铁箍一般的手死死拉住，那力量简直大的不像是人，我一下子就被拖到更深的地方！
这下我再也憋不住气了，无论双手怎么划，可就是离头上面的光亮越来越远，周围则越来越暗，我知道自己正被拉着下沉到水下…
我在水中向下看去，原来是一个脸色极白的人，正咧着嘴对我笑！虽然他咧着嘴，但他的眼睛却没有任何笑意，倒像是死鱼一样翻着白眼瞪着我！
他的整张脸白得根本不像是人，反而像是一个纸偶！我被他的眼睛一瞪，似乎连挣扎的勇气都消失了，不由得万念俱灰。
谁能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死去，今生怕是来不及报答父母之恩了...
忽然间，我发觉右手同样被什么人用力往上拉，而那人的力气同样很大，我借力一直向上游，同时脚下的手也松开了。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阵天旋地转间，自己已经被拽出了水面，下一秒钟我的脑袋“梆”的一声磕在了船板上。
我拼命想呼吸，但是好像已经忘记怎么做了，身体想动也动不了。这时我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这人正是刚子！
此刻我真是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是刚子救了我！
刚子把我平放在小船上，对着我的胸腔一阵按压，我咳出了好多水，也终于吸进了第一口气。刚子脸露喜色，手上的按压却没停，还好我比较结实，一般人估计胸骨已经被他给压骨折了。
只是我现在没力气说话，然而当我再一睁眼，看见他已经噘起了嘴……
难道是要给我做人工呼吸？我大惊，心想要是和一大老爷们嘴对嘴，那恶心也恶心死了！
我赶紧推开他坐起来，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肺里一阵剧痛，但也一阵轻松。
人们都说溺水而死是很痛苦的，现在我算是对这种说法有了些了解。
刚子看我没有大事，也吁了口气，冲着岸上的女老师喊说我已经没事了。女老师们则连连叫喊着让我们赶紧上岸。
刚子嘟嘟囔囔的骂道：“老叶你个山炮，怎么做事毛了三光的，这水这么冷你非要逞能，要不是因为有船，你已经死了知道不！”
我慢慢明白过来，原来是刚子看我下水就连忙去借船，等他船划到中间恰好救了我。不然这个距离，要是游过来救人并不容易。
我冲他摆了摆手，又向水下指了指，缓了口气说道：“不能赖我，之前我没看错，这水下面的确有一个人，妈的跟索命似的在水下面突然把我拉住了，害我差点淹死在水里！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估计他也已经死了。”
刚子茫茫然看着我，像是没听懂我说话似的，用手摸了摸我的脑门说：“老叶你脑袋不是进水了吧，水底下哪有什么其他人啊！我刚才下水的时候，就只看见你自己一个人，而且还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慢慢的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