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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攻心为上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六,张如靖的妻子刘氏怀抱着年幼的儿子李溥兴在明军的押解下疲惫的走向泸州城。

虽然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这里,但在野外风餐露宿的被关押了多日后,城市无疑还是让刘氏感到一丝慰藉。

不过随着离城池越来越近,围观的百姓开始渐多,空气中也渐渐弥漫起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味,并且还越来越浓重。

百姓们的情绪也随之越来越激动,咒骂大西军的声音不但开始不绝于耳,一些愤怒的百姓还会对庞大俘虏队列边缘的大西军拳打脚踢或者干脆直接往俘虏群里扔石头。

虽然负责押解的明军士兵也在维护甚至有时也会不惜对百姓使用暴力手段,但由于更多的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和得过且过,因而效果并不好。

大西军俘虏们也因此一个个走的战战兢兢,拼命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现在只能默默忍受。

突然,一块飞石带着呼啸声猛然出现在刘氏的瞳孔里,眼看躲不开的刘氏在惊恐中只好本能的用手拼命护住孩子的头。

这时,一只大手突然出现,将飞石一下打偏,然后砸到了刘氏身旁的尖嗓子身上。

尖嗓子痛苦的“哎呦”了一声。

但在转头看清击飞石头的那支手主人后,马上又怯懦的转回头去。

张献忠派来给张如靖传旨的太监尖嗓子与刘氏在当时撤往泸州的过程中出于谨慎都没有坐船,然后一起被俘,并被看押在了一起。

“谢谢你,米排长。”刘氏急忙道谢。

“不客气,你要小心些。来,把孩子给我抱会儿,这样更安全,你也可以休息一下。”米仓摇了摇有些生痛的手后伸手就来抱孩子。

“这太谢谢你了!”刘氏一边紧着感谢一边很放心的将孩子送到米仓手中。

看上去,她很信任米仓。

甚至当米仓抱上一点都不哭闹的孩子后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多问,更没有显露出担忧。

当然,看着米仓抱着孩子一边到处窜一边督促着明军士兵要尽力保护好俘虏尤其是女眷们不受到伤害,刘氏也有些发呆。

虽然并没有受到特殊的优待,甚至连马骡都被收走,但对于米仓,对于这些明军,刘氏却心存感激,也怀有深深的好感。

当被俘后,看到明军士兵不但没有侮辱虐待他们,也没有洗劫他们,反而还尽力救助他们的每一个伤员时,刘氏真实感受到了有关这支明军的传闻不虚,也让她惶恐不安的心很快放下了。

即使是后来跟尖嗓子一起不断接受盘问,刘氏也没有再起惊恐。

经历过无数战乱,本身又当过俘虏,刘氏很清楚俘虏通常是什么待遇,或者说会有多么悲惨。

但这支明军却颠覆了她所有原本的认知,其军纪之严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尤其是被指派专门负责看押她的米仓有一天居然还特意通告她不用担心张如靖的安危,他得到消息张如靖已经安全逃去了合州。

刘氏知道这绝不是米仓的私自行为。

这也让她对这支明军的仁义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而他们,自诩为义军,却在跟这样一支军队作战,然后百姓们也越来越反对他们,甚至现在几乎跟过街老鼠一般。

这是多么的荒唐!

刘氏知道,不光是她自己,她身边的很多人也都有了这样的疑惑。

正在刘氏继续走神时,尖嗓子突然在一旁惊讶道:“我们也不进城吗?”

刘氏一愣,张望后很快发现前面的队伍果然正在拐弯,正在偏离已进入视野的城门。

俘虏们太多,当然不可能都会进城。

但他们这一批俘虏毕竟不一样,尤其是她和尖嗓子,不应该被关在城外才对?

正在奇怪中,一股更加浓郁的味道随着一阵微风猛的扑面而来,那是强烈的恶臭终于确定无疑。

所有的疑惑也很快被解开。

当看着距城门不远处一个超级大坑内数以千计已经高度腐烂和正在腐烂的尸体时,当听着站在高台上的一些明军以及百姓用奇怪的一头小一头大的圆筒向掩着鼻子缓慢围绕大坑而行的他们简要陈述泸州大西军创造的骇人听闻杀戮时,受到深深刺激的刘氏和大多数俘虏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张如靖的军队由于一直军纪维护较严,大多人都还保持着最基本的良知,也有耻辱心。

而对于重庆以外的情况,能够接触到大量上层信息的刘氏知道的也更多一些,但这也让她更加羞愧。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泸州的百姓们为什么如此愤怒,也理解了曾杀得他们大败的这些强悍明军士兵为什么在维护他们时居然会软弱和无能。

这回再往泸州城走尤其是进入泸州城后,面对着围观百姓们更为猛烈的愤怒,大西军俘虏们个个垂头丧气,也更加沉默,有些人甚至都不再躲避攻击而任由被伤害。

而这一切,也被正站在城墙上一直静静观看的李平全部收入眼底。

“其军可用。”李平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与李平并排而立的章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扭头问道:“将军想好了?”

章旷是在昨天才赶到刚刚克复不久的泸州的,然后见到了李平。

李平攻取泸州十分迅速,也很意外。

之前,张如靖带领着仅剩的一千多全都有马骡的残军逃到了泸州,但很快就又失望的离开去往合州。

由于重庆防线上有张如靖的十万军队,张献忠在泸州并没有留下多少军队,泸州大西军的主要兵力是里兵。

里兵是大西政权为了维持地方治安,在张献忠称帝后于各州县组织的地方武装。

里兵按户口分派,三丁抽一,负责守城,并行连坐,每一家犯事,左右邻人,一例处死。

这种军事组织方式充分反映了大西军在军事建设上的落后属性,只会沿袭原始野蛮的统治方式,并用乡族关系来维持自己的政权。

里兵其实也无所谓,除了比不上精锐,也并不比大西军数量占绝对多数的那些强掳来的由普通百姓组成的军队弱,甚至可能还更强一些。

因为他们实行残酷的连坐。

但问题是,随着大西军与四川人民越来越水火不容,甚至在其主军也就是原有武装体系中开始尽杀吸纳和补充的川官川兵,里兵制也变得非常矛盾和可笑。

尤其里兵还刚刚才初创,思想上、操控上以及稳定性上的问题都还很多。

张如靖在重庆就果断的没搞里兵。

而泸州的大西军主力已经是里兵,却还继续秉承着张献忠的残暴作风,在执行张献忠的疯狂指示上也继续不折不扣。

也许他们是想把恐惧进行到底,用恐惧来控制住一切。

但这无疑也是非常危险的。

结果,泸州的里兵在明军兵临城下的压力或者说是鼓舞下最终反噬了大西军。

追杀到泸州城下的李平大军还在继续集结中,并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准备拔掉江津时,泸州城内占据着人数优势的大西军里兵却先发生了暴动。

李平抓住战机,泸州当即被攻克。

当泸州的大西军守将及其主要骨干的脑袋被扔至江津城下,绝望之下的江津大西军守军很快选择了投降。

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李平却陷入了沉思。

攻取泸州的意外顺利以及江津大西军守军的轻易选择投降让他充分意识到大西军正在面临着严重的统治危机以及自我认同危机。

而对张献忠派来给张如靖传旨太监尖嗓子以及张如靖夫人刘氏的审讯,也让他掌握到了更多大西军高层目前的疯狂与混乱,了解到了大西军治下的四川已处在了暴风雨的前奏。

与此同时,李平手中数量空前巨大的俘虏也急需进行妥善处理和谨慎安排。

张如靖的十万人马虽然被李平歼灭了八万余,但俘虏就有近七万。而且张如靖在铜锣峡上的一万多最精锐部队死伤不过三分之一,张如靖部下更多的伤亡其实是产生于向西撤退途中。

追杀引发的各类伤亡往往会很大,甚至很多人是死于践踏和慌不择路。

这么多俘虏,尤其还包含了数量巨大的敌军精锐,这对李平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并且张如靖逃到合州后,也还有近两万人马,哪怕精锐已经很少但仍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以及号召力。

而李平现在却没必要也没有意义再去进攻合州。

毕竟张如靖可以打不过继续跑,而李平却不能无休止的追下去。

这时,夸张的七万余张如靖军队俘虏就成了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李平既不能把他们留在被张如靖经营了数月之久的重庆,也不能留给精兵稀少和绝大部分部队是新兵的曾英和秦良玉。

对大西军普遍仇恨的泸州以及自己身边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可接下来怎么办?

李平自己带着这么多俘虏,怎么吸收和保证不出问题无疑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李平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有新的思维,有些事情也不能再永远一成不变。

没有及时掩埋泸州大西军的罪孽就是他整个计划的前奏。

“我想好了。我们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同时利用这段时间对军队进行重新编组,争取把俘虏的这些张如靖部下都给吸收好了。”李平坚定的说。

李平所说的静观其变并不是指大明的北方战局,而是指张献忠的大西政权,他知道章旷明白他的意思。

对于章旷的态度,李平似乎并不担心。

甚至在昨天,李平对章旷的到来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在不久后就对章旷和盘托出了他要继续打击张献忠的计划和思考。

当然,李平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章旷如实转达的袁继咸军令。

“京师雄固,周边精锐众多,一再入关的建夷尚且望之兴叹,闯贼又能奈之何?况我已军至四川,不说兵力寡薄于京师所求杯水车薪。这距京师万里,也是鞭长莫及啊!

再说张献忠已然称帝,不但不再是巨贼这般简单,还正在大肆屠戮四川军民,我又如何能弃之不管。”

这是李平辩解。

李平不知道章旷信不信,也不确定他会全信。但不管如何,章旷很快表示了理解,然后就再也不提此事。

李平知道章旷很聪明,他很喜欢章旷。

章旷和李平来到这个时代认识的很多官员都不太一样,他的官声并不太好,但却不是腐败和无能。而是他主政时为了百姓利益曾大力打击过地方豪强和乡绅阶层。

而地方豪强和乡绅阶层掌握着这个时代的话语权。

但章旷没有因此畏缩,他认为地方豪强以及乡绅们的目无法纪和强取豪夺是大明当下的恶疾。

这样的思维,是李平所喜欢的。

而且此次来到李平军中,章旷带来了赵进的信。

赵进的信当时没有封口,但章旷却当着赵进的面进行了封口,并告诉了李平这是一封原本没有封口的信。

如此章旷,李平想不喜欢都难,没有比章旷作监军对李平更合适的人了!

当然,李平也不会因此想当然的认为章旷是在屈从于他,那不是章旷的性格。

李平的辩解确实是有道理的。

就是提前知道了历史,李平也没想明白周边拥有数量惊人军队的北京怎么就被李自成轻易给攻破了。

这真的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李平都想不明白,章旷不是神,自然也不可能想到。

再加上南北距离过远导致的战报严重滞后,对章旷来说,北京可能正面临着巨大的麻烦,但还不至于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何况李平出川后,怎么跟左良玉的几十万军队协调,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甚至没准会一加一小于一。

“那张如靖你打算怎么办?”章旷提出了疑问。虽然不长于军事,但他还是能看出这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隐患。

“攻心为上。”李平看着远处刘氏的背影说。

“攻心为上?张如靖会受这种威胁吗?”章旷顺着李平的目光看了眼,然后迷惑道。

李平笑了,说:“为什么要威胁他!让刘氏给张如靖写封报平安的信,写什么内容我们不要管,然后把刘氏身边的亲近之人放走几个送信就好。一定要放走几个,不能是一个。”

章旷惊讶的看向李平,接着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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