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乱找事
后头几日,倒是再没上门找麻烦的,可山雨终究还是要来。
药堂柜台里,卫湘君系着襜衣,手脚麻利地为客人扎紧药包,“回去温酒煎服,每日两剂,用完再来复诊。”
客人接了药,也不敢多说,谢了一句,匆匆走了。
三天前,衡阳城开始宵禁,到处都是巡城兵马,一言不合便抓人。
连岳大将军府都快被抄,百姓自然人人自危。
正修堂有家室的伙计们都提前放了工,再晚一些,想走都走不了。
这会儿药堂只有卫湘君守着,应该不会再有客人。
“师姐,听说国主下旨,岳家军撤出武胜关,连将军们都换了。以后只怕再没有岳家军了。”
阿寿从后头过来。
岳家军当然会在。那是大势,谁也挡不住。
“传言未必可信,反正不许到外头乱说!”
前天隔壁酒楼几个读书人被绑走,听说酒喝多了,替岳大将军鸣了几句不平。
“常福见过岳大将军呢,说他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虽为一军主帅,人却极和气,还同常福说过话,绝不是嚣张跋扈之人。”
卫湘君心里也在疑惑。
印象之中,几年之后岳无咎横空出世,再没人提起岳大将军。
难道他在这时出了事儿?
阿寿忽地小声道:“师姐,若是没了岳家军,武胜关还能保得住吗?”
肯定保不住了。
岳家军若倒下,整个蓟北立时会遭人蚕食。
但似乎,此时无人明白这道理。
岳大将军如今罪名尚未定下,各种说法层出不穷,有说他居功自傲,不服朝廷管束;有说是贪占军饷,苛待部属;当然,还有侵扰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这哪一条落实了,岳大将军都得倒台。
卫湘君出了一会神,忽地反应过来,“你怎么还不回家?”
阿寿眨眨眼,“我爹娘说了,这几日让我留在正修堂。郑宅一屋子老弱妇孺,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徒弟得挡在前头!”
卫湘君好笑,“这话说的,我就不是徒弟了?”
一队兵将腰挎兵器,从他们眼前一掠而过。
阿寿伸头瞧了半天,“后院有位老爷子,儿子在朝中做官。他说,上本参奏岳大将军的高尚书是为了让自家女儿当王后,才对岳家军下手。”
“话这么多!”
卫湘君瞪了过去,“帮我上门板!”
早有议论,此事与后宫之争有关。
可长宁公府就算有所图,聪明的,也不该如此高调。
有些事,教人看不明白。
快上最后一块门板时,有马车停在了外面。
卫湘君纳闷。快到宵禁,还有人敢出来?
“请问是瞧病的吗?”
阿寿远远招呼。
车里下来一位中年妇人,也不置可否,目光越过阿寿,看了门后站着的卫湘君。
阿寿干脆上前,“若是不急,便明日早些来吧!一会儿便要宵禁。”
“卫大姑娘,我奉福慧郡主之命而来。”
妇人径直走到了卫湘君跟前。
药堂的柜台前,这妇人的随从端上来一面蒙着绸布的托盘。
“这是二十两金,想来足以抵了岳家军从正修堂拿走的药材。”
妇人掀开绸布,“郡主之意,他日当着国主之面,还请卫大姑娘口下留情。”
阿寿“哎呀”叫了出来。
连卫湘君都被闪了一下。
活了两辈子,她头一回瞧见这么多金锭,整整齐齐码在眼前。
只是……
口下留情?
“此话怎讲?”
对方根本懒得解释,“你只需记住她郡主之命。回头若有人问那批药材,卫大姑娘只需回答,乃是郡主从中牵线,已然银货两讫。”
“这不是说瞎话吗?”
“听说卫大姑娘得了靠山,只怕要说些诋毁岳家军之言。可你必须明白,谁都越不过赵氏王族,郡主又是个爱憎分明的。”
金子实在耀眼,可话也实在不好听。
卫湘君摇了摇头,“这金锭,我不能收。”
对方冷笑,“还要我说得更清楚?高夫人如今与汉乡侯府过从甚密,听说你还特意去见了。”
虽说福慧郡主没在跟前,卫湘君却透过面前这妇人,瞧见了那张总是高高在上的脸。
“小女不仅见过高夫人,还被官府叫去问过。”
卫湘君明人不说暗话,“就算他日被带到国主跟前,该说什么,小女便说什么。郡主送来这金锭,多此一举。”
妇人越发不悦,“这是岳府下的聘礼,郡主此刻拿出来,便不想岳大将军受小人陷害!”
小人?
这是骂谁呢?
卫湘君到底不高兴了。
“正修堂若想拿回卖药材的本息,只会找岳家军,与别人没有干系。”
“不识抬举,我们走!”
妇人骂了一句,抬脚准备出去。
“站住!”
卫湘君将人叫住,“今日这金锭不拿走,后面可不好办了。”
“你还想威胁郡主?”
“我可没这胆儿。不过,万一国主真召见小女。那么头一桩,我便会禀报今日之事。小女卑微,比不上人那位是国主的侄女。只是岳大将军之案还在审着,郡主便来这一出私相授受,传到国主耳中,谁能得着好?”
阿寿看傻了眼,一会瞅瞅卫湘君,一会又瞧向那妇人。
妇人猛一转头,与卫湘君怒目相对。
卫湘君也不说话,直到那盘金锭终于被人端了出去。
北街的郑宅外,阿寿没忍住问了出来,“福慧郡主不是岳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吗?她要代岳少将军还账,师姐为何不收?”
卫湘君训道:“打这会儿起,把刚才的事都忘了,更不许告诉师父。”
话说她也是佩服死了福慧郡主。
岳大将军府正是岌岌可危,这种时候,多做多错!
福慧郡主纯属乱找事,若被有心人抓到,这事肯定要栽到岳家军身上。
真不知她是想帮岳无咎,还是想害死人家父子。
如此看来,福慧郡主当日能被蒋瑶珠耍得团团转,也是有原因的。
实在太笨了!
“卫湘君!”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卫湘君转过头,夜色之中,一辆马车远远而来。
“像是……孙女官。”
阿寿嘀咕道。
卫湘君当然也听出来了。
这才安静几日,又一个个找上了门。
“想好了?”
孙女官走到跟前。
卫湘君也是无语。
本以为岳大将军府出事,岳王后或许还能计划有变。
看来是她想多了。
卫湘君讪笑,“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反正,能拖几日便拖着。
“孙女官进去坐坐?”
阿寿一向好客。
“娘娘宣你到岳大将军府出诊!”
孙女官说着话,看向阿寿,“我记得你叫阿寿,快去请郑大夫!”
“这事我一个人就成。”
卫湘君心里咯噔一下。
“你怕什么,是岳老夫人病倒了。”
孙女官剜上过来一眼。
岳大将军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人围着,里头气氛自然不会好。
岳老夫人住的屋里,卫湘君意外地瞧见了岳王后。
原来宵禁是给平头百姓设的。
看得出岳王后心情急切,免了卫湘君的礼,催着让她看脉。
“昨晚老夫人头晕,在屋里躺了好一会。今日一早,老夫人说要下床走走,刚一落地,便说胸口肚子疼得很,没一会晕了过去。”
边上一位眉清目秀,与岳无咎有几分像的夫人道。
卫湘君切过脉,特意摸了摸岳老夫人的手脚,竟都是冰凉。
“前头可用了什么药?”
“老夫人有头晕之症,常服生黄丸,昨儿我们磨成粉,给她喂了些。”
隔着一扇屏风,卫湘君道:“师父,老夫人六脉皆伏,要摸筋见骨才能探到,只有寸口稍动。”
“到底什么病?”
岳王后迫不及待地问。
“应当是中了寒气。”
那位夫人疑惑,“这才刚入秋,天也不冷,如何会有寒气?”
卫湘君并不辩解,正要出去跟师父商量,岳王后吩咐道:“罢了,郑大夫进来瞧吧!说不得明日大家都成了阶下囚,还摆什么老诰命的谱!”
“娘娘……”
众人都看向岳王后。
外头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便辛苦郑大夫了!”
郑乔生到底走了进来,同样把了脉,后头打听了岳老夫人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又问了句,“老夫人最近心绪如何?”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还是岳王后回道:“家母年轻之时便是个脾气爆的,这些日子家兄平白受了冤枉,她吧,常在屋里痛骂那混帐女婿!”
“娘娘!”
边上那位夫人想要制止。
岳王后才不在乎,“我既是请来这二位,必是最信得过的,有什么话不好讲。”
“在下以为,老夫人胸腹之痛,乃是大怒所伤。之所以六脉皆伏,气口独见,是因为阴阳不相从,脏腑运行不畅,腹中才积了食。娘娘和大将军不必担心,让湘儿开药,先将积食排出来。”
郑大夫说着话,冲卫湘君点了点头。
有人已经走了进来,“请问,家母到底何症?”
这位自然就是剑眉朗目的岳大将军。
“小徒所说的中寒,便是此意。”
岳王后轻吐一口气,“湘君,便交给你了!”
外头更敲四下,岳老夫人又吐了一回,虽眉心紧锁,人到底醒了。
这头岳老夫人正和女儿在屋里说话,卫湘君到外屋又净了一回手。
岳老夫人总吐不出来,全靠卫湘君用手去抠。
孙女官拿来帕子,“辛苦你了。郑大夫平安回了乌衣街。你若想回去……”
“来都来了,总要把人瞧好。让老夫人先歇一时。明儿我再开药,不是肚子还疼吗?后头得慢慢调理。”
卫湘君擦完了手,再一抬头,发现孙女官在看她。
“樱儿姐姐能别这么瞧我吗?我可胆小。”
卫湘君半开玩笑地来了句。
如今她最怕的,男的徐启,女的便是孙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