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探底线
岳王后从里头出来,正听到孙女官在挖苦卫湘君,“卫大姑娘越发尊贵了,连瞧都不许人瞧。小女这便退避三舍,免得吓到姑娘玉体!”
卫湘君本来要怼回去,余光注意到了岳王后身影,赶紧低头绞手,扮出一副不敢顶嘴的模样。
“湘君这小嘴不饶人,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惹到樱儿?还有樱儿也是,你比她大好几岁,怎得跟个小丫头置气?”
岳王后各打五十大板,径直走向连着堂屋的暖阁。
“我便知你会装!”
孙女官在卫湘君手臂上拧了一把,赶紧跟了过去。
卫湘君进到暖阁,还在忍着笑。
“老夫人身子到底如何,你同我说实话。”
岳王后等在屋里,神色有些紧绷。
知道岳王后是怕有事瞒着她,卫湘君忙回禀,“老夫人乃是类中,只要处置得当,倒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明儿先用两剂汤药,老夫人胸腹之痛便能解了。我师父同我交代过,后头用四君子汤加木香与乌药,调理十多日,便能无事。”
岳王后顿时松了口气,“今日辛苦了!”
卫湘君犹豫一下,道:“老夫人怒动肝气,气逆上行。身边人还得多劝劝。”
岳王后怔了好一会,苦笑,“我都想不开,何况是她呢!”
孙女官在边上打了个岔,“眼瞧着天都亮了,娘娘还是歇一时?”
岳王后躺到了窗边床榻上,卫湘君在一旁替她盖上被褥,无意中碰到她的手,竟比方才岳老夫人还凉。
岳王后叹了口气,“你们也去睡吧!”
只是说要歇息,岳王后脸上全无睡意,隔着半开的棱窗,瞧着悬在夜空的那一轮残月。
孙女官坐到了床榻边,“我这会儿精神得很,不如陪娘娘说一会儿话?”
卫湘君也不好掉头就走,搬了一个绣墩,坐到床榻边。
孙女官整了整岳王后的被角,忽地笑了出来,“白天那会儿,我可开了眼界,头一回见娘娘这般激动。”
“如何不激动,那位是生我的娘啊!”
岳王后喃喃地道。
岳家军已成众矢之的。
护国神兵又如何?
皇亲国戚又怎样?
终究逃不过他人算计。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岳王后想过无数遍,唯独没想到的是,自己母亲先出了事。
卫湘君忍不住问,“樱儿姐姐,娘娘为何激动?”
孙女官哼了一声,“回头见到冯保,我定要骂死他。白日他跑来报信,胡说什么岳老夫人危在旦夕,又阴阳怪气,说主上让娘娘安心在宫中等消息。”
卫湘君脱口骂道:“这人真不是东西!”
“娘娘冲到御书房时,小女在想,您当年带兵出征,定然也是这般杀伐决断,绝不退让。可惜我生得晚了。”
孙女官钦佩地看向岳王后。
岳王后摇了摇头。
那会儿,她也是恨极了。
就算孝王对岳大将军,恨不得杀之后快;就算夫妻情份已到尽头,他也不该借生死之事,来试探凤仪宫的底线。
有些事越想心越烦,岳王后索性看向卫湘君,“方才你师父离开,我倒忘了谢他。如今岳府危难,个个都躲着走。别说太医院,平日里常给老夫人请脉的几位大夫都躲了起来。我那会儿只能想到你们师徒。”
“成啊,正修堂已然有岳大将军提的匾额,回头娘娘也赐一块吧?”
卫湘君故意打趣,实在是这屋里气氛太沉重。
“傻丫头,回头把岳大将军那块匾额拆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岳王后苦笑,随即又道:“老夫人这头便拜托你们。至于别的事,你既不愿,就此作罢。”
卫湘君诧异,岳王后放弃借腹生子了?
可前世她的确得了一位公主。
孙女官用手一戳卫湘君脑袋,“自个儿乐去吧!娘娘瞧不上你明哲保身,用不着你了!”
卫湘君不是明哲保身,她只是不敢。
她不敢想象,一个婴儿刚出生就被抱离自己的母亲,一生都要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份活着。
郑乔生教过她,大夫的大义是接济天下苍生;小义是不做有违良心之事。
这良心,应当不包括……抱走别人的孩子。
“娘娘,小女为您请脉。”
卫湘君心下又有些讪讪。
岳王后对她是真心相待。
看着卫湘君将手搭在自己左腕上,岳王后继续道:“说这话,樱儿只怕要吃醋。我头一回见湘君,便从心里喜欢。我当年一门心思,只想追随我父兄带兵打仗,做出点事,让人知道,女孩儿家未必弱于男子。这股劲头……如今早与我无干,却在这丫头身上瞧见了。”
“娘娘想夸她,便直接夸,扯上我做什么。”
孙女官故作不满。
卫湘君捧场地笑了笑。
岳王后身上,确实有其他女子没有的巾帼之气。卫湘君根本没法比。
她当大夫,不过是上辈子吃了大亏,就想有点手艺在身,困顿之时用不着向男人摇尾乞怜。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直到卫湘君松开了手,“娘娘最近是否有胸闷气短?”
岳王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这回娘娘小日子又不准,只隔了半月,不过两日便没了。”
孙女官接过话,“你也给开几副药吧!”
“也无所谓了,我就这副身子。”
岳王后无趣地道:“人啊,爬得越高,摔得便会越狠。我想明白这道理,已经晚了。”
“你皱什么眉啊?”
孙女官注意到了卫湘君神色。
卫湘君摇了摇头,想要再探一下岳王后的脉,迟疑一下,还是收了回去。
有些事,得回去问一问师父。
“既说到这儿,我便叮嘱一句。我若没了,逢年过节,你们随便找个地儿,给我烧些纸钱。也算这世,还有人记挂着我。”
这话里透着凄凉,以至于孙女官捂着嘴,竟是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就走。只是吧,但要想通,到时候也没什么好怕。”
孙女官声音哽咽,“娘娘说这些又何必,这才哪儿到哪儿,不是有那么多人都在替越大将军喊冤。”
岳王后扑哧一笑,“喊冤又有什么用?岳氏一族的命,被那人攥在手心,这会儿不过苟延残喘。”
说到此处,岳王后又看向卫湘君,“你可知,我最羡慕的便是你。虽家中有些糟心事,可到底活得比我和樱儿自在。安安心心开你的正修堂,既是想当大夫,便干出些名堂。别像我……半途而废了。”
卫湘君深深叹了口气,“娘娘信我,能过去的!”
“过不去了!”
岳王后眼中露出一丝决绝,“不是有人急着夺岳家军的兵符吗?那就先废掉正在孕育未来国主的王后!樱儿,明儿便帮我上书,本宫有喜了!”
注视岳王后良久,卫湘君索性跪到岳王后面前,“娘娘,能否给我三日?”
孙女官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女回去安置了师父和正修堂,便进宫侍候。孩子之事……不如等我,小女或许能助上一臂之力。”
“怎得又不怕了?你不会不知,后头若有万一,你们正修堂也逃不过去。”
话说得虽不好听,卫湘君明白,孙女官是好心劝退。
“娘娘不必悲观,说不得否极泰来。我这回进宫,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为投靠娘娘,好有人帮正修堂撑腰!”
岳王后先是惊讶,随即被逗笑,可笑到最后,眼泪流了下来。
“娘娘保重凤体,最要紧是情绪平和,千万不能生气。只需等三日。”
岳王后摇头,“只怕等不了,你回去吧,有这份心,我便满意了。”
天蒙蒙亮时,卫湘君走出了岳大将军府的后院。
有人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把夺了卫湘君手中药箱。
卫湘君先被吓到,等看清那人,愣在了当场。
“还不跟上?”
徐启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卫湘君脸拉得老长,“这是穷到,连人家药箱都要抢了?”
“换别人我还不来,这不想你了吗!”
卫湘君立时往左右看了看。
徐启这人也是狂妄至极,居然敢在岳大将军府大放厥词。
“瞧把你吓得!我这几日管着后院守卫,本是让常福送你出去。”
徐启走了回来,便要拉卫湘君胳膊,“那小子方才要拉屎,我只得代劳。”
卫湘君胳膊一搡,挣开徐启,抬脚便往前走,“徐五,劝你自重!”
“还自重什么?”
徐启追了上来,“等旨意下来,咱们都是丧家之犬。”
好吧,卫湘君实在不想跟这人再费口舌。
“走慢些,好不容易见一回。”
徐启倒抱怨起来。
卫湘君理都不理,脚步却越来越快。
徐启目光落在卫湘君腿上,忽地道:“腿脚这么利索,要不要跟我走?”
卫湘君嘲讽,“丧家之犬还有地方去?”
“我带你去梁国。”
卫湘君猛地一顿,回头瞧向徐启,“为何是梁国?”
“那头吧,虽没有蓟北富庶,可民风纯朴。”
徐启眼睛闪了闪,“咱们找块有山有水之地,男耕女织,你若要当大夫……”
卫湘君没听到徐启后面说什么,眼中只有那座吞噬了她和腹中孩子的须陀山。
“动心了?”
卫湘君立马收住思绪,冷眼瞅着对面的人。
徐启上辈子没在须陀山亲手弄死她,指不定这回是想一偿所愿。
“果然鼠目寸光。梁国不过穷山恶水,都知道梁王昏庸无能,还是个暴君……”
卫湘君回过头,“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要去别的地方也成,随便你选!”
看着卫湘君又转身要走,徐启追了过来。
“我是蓟北人,生是这儿的人,死是这儿的鬼。”
卫湘君头也不回地道。
“既如此,我陪你死在这儿。”
徐启笑得无比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