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书呆子
“湘君,快看看,顾公子找来了《李寿山医案》!”
郑乔生捧着一卷书册,从堂屋里出来。
卫湘君抬眼之时,杵在路中央的秦轼之正意味深长地望向她。
“是吗?”
卫湘君绕过秦轼之,接了书卷,伸手翻了翻。
“这是在下无意间在旧书铺瞧见,也不知郑大夫是否用得着?”
“何止有用,这可是孤本!”
郑乔生高兴得像个孩子。
卫湘君自然要捧场,“千金难买心头好。顾公子实在会送礼。”
“湘君,让你师娘做几个小菜。今日我请两位公子小酌一杯,你再帮我取一壶好酒来!”
“不用了!”
顾殊忙推辞,“在下只是路过,不敢叨扰!”
“拣日不如撞日,难得我师父有这兴致。”
卫湘君说着,转身要去正修堂。
药库的地窖藏着好酒,大多是郑大医在世之时存下的。
郑乔生并不好酒,也就高兴时来上几杯。
这边卫湘君刚出了郑宅,阿寿从后面跟上,略有些不服气地道:“师姐,五哥也帮师父搜了好些孤本。”
卫湘君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觉得吧……”
“哪来那么多你觉得?”
卫湘君当然知道这孩子要说什么,她反正不想听,“前头那么忙,还不去帮把手?”
走在卫湘君后面,阿寿有些郁闷。
虽说顾殊……不算坏人,可卫湘君真要嫁给他,阿寿很替师姐亏得慌。
顾殊能考上举试,或许是比别人多认得几个字。可说到底,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那个大雪纷飞之夜,顾殊求上门来,也不想想卫湘君是个女孩儿,别的大夫都不成,非指着要她出诊。
那回是阿寿跟着去的,一路扶着卫湘君,简直连滚带爬。
这就不说了。顾殊起头只管给他自个儿撑伞,还得阿寿悄悄提醒,他才想起来,手里的伞要先顾着女孩儿家。
若论配得上师姐,阿寿只信五哥。
师姐遇到难事,只要徐五哥在衡阳,必定头一个跑来。就连正修堂也沾了光,拜托徐五哥的事,他哪回不妥妥帖帖地办了。
“阿寿,有一件事,你给我听好。”
卫湘君忽然停住。
阿寿立时站好了。
“顾公子与我的事,便当师姐拜托你,暂且不许外传。若是透露到不相干之人耳朵里……阿寿,你既入师门,除非师父发话,谁也赶不走。可对我来说,从此便少了一位师弟。”
这剂药下得猛,阿寿委屈地撅起了嘴。
卫湘君装没看见,推门进了正修堂后院。
今日郑乔生得了孤本,一时多喝了几杯。
看在顾殊过来做客的面上,郑夫人也没拦他,直到卫湘君看不过去,和阿寿扶着醉到东倒西歪的郑乔生回了屋。
这头阿寿陪着郑夫人服侍郑乔生,卫湘君带上碧雪,端着醒酒汤又进了堂屋。
方才还非要和顾殊再来一杯的秦轼之,这会儿也趴在了桌上。
倒是顾殊还好,脸虽有些红,至少神智还清醒。
“来,再来一杯!”
秦轼之猛地抬起身,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拍着桌子,“大姑娘,拿酒来!”
卫湘君白了他一眼,“还没喝够?秦府一会儿派人过来,你回家管够!”
就是这人一个劲嚷嚷着倒酒,要不然她师父如何会醉倒?
这边训完了秦轼之,卫湘君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位。
卫湘君从不认为自个儿泼辣,还是有一回阿寿说,正修堂的伙计们私下议论,东家平日还好,若要发起脾气,能躲的得赶紧躲。
这就没法儿说了!
一直以来,卫湘君在顾殊跟前都是端庄温婉。
还没提亲呢,若把人家吓跑,卫湘君可不白忙一场了。
顿了片刻,卫湘君笑道:“顾公子喝了醒酒汤,回去会好受些。”
“多谢!”
或是喝了酒,顾殊这一回倒没有再低头,定定地瞧了卫湘君一会,从瑞雪手中接过醒酒汤。
另一头的秦轼之就难侍候了,碧雪喊了半天,他只管哼哼,趴桌上不肯起。
卫湘君不耐烦了,挪到秦轼之边上,悄悄用脚踢了踢他。
人家倒不乐意了,“踢我干啥,我睡一会儿!”
要不是得保持住大家闺秀的样子,卫湘君差点想踹了。
顾殊忽地笑了一声。
卫湘君不明所以,想问人家为何要笑,想想还不算太熟。
“天色不早,在下要回去了!”
顾殊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稍等,我让他们安排马车!”
郑宅门口,卫湘君带着阿寿出来送客。
顾殊又推辞一回,“我走走便到家了,顺便还可醒酒。不敢麻烦大姑娘。”
“马车这会儿也闲着,顾公子到底喝了些,万一路上出了差池,我们不好跟尹娘子交代。”
知道人家着急要走,卫湘君催阿寿,“去问问,马车如何还不过来?”
瞟了顾殊一眼,阿寿飞跑着进了正修堂后门。
卫湘君却突然后悔了。
阿寿一走,门口就只剩卫湘君和顾殊,还有她手中提着的气死风灯。
多少有些孤男寡女的暧昧。
卫湘君正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免得大家都不自在时,有人开了口,“多谢!”
“谢……什么?”
借着闪动的光影,卫湘君看向对面之人。
“在下唐突,仰慕大姑娘许久。本以为……是妄念。”
顾殊忽地朝卫湘君作了一个揖,“能得姑娘青眼,在下不胜惶恐,日后定会加倍努力,他日封妻荫子,不教你失望。”
卫湘君听得入了神。
顾殊这番话,称得上有诚意。
只是……
“顾公子想要上进自是好的,封妻荫子倒也不必。衡阳官场明争暗斗,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后台的小官,被牵到其中的,没谁有好下场。若公子不信,便瞧瞧我们家那位汉乡侯,如今落魄到无人搭理。小女浅见,真想做官,不如在京外安稳。”
若想要所谓封妻荫子,卫湘君也不会选中顾殊。
多挣些银子,远离衡阳的是是非非,无灾无难地过完这一生,才是卫湘君心中所愿。
她这心里话,就不知顾殊听没听得懂。
当然,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称不上对错,只是这亲事……她或许得重新考虑了。
“在下明白了。”
明白?
“师姐,马车来了!”
阿寿又跑了回来。
卫湘君还没来得及打听顾殊明白了什么,人家已经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卫湘君没有立刻回去,心下又盘算起来。
等顾殊外放的事定下,便让他姐姐尹娘子过来提亲,倒也不用三媒六聘,能尽快成亲就好。
回头卫湘君再去宫里把差使一推,后面就是劝师父跟师娘同她一块走。
到时不管顾殊去哪儿做官,卫湘君就带着老俩口在荆阳安居乐业。
“瞧着意思,卫大姑娘要出嫁了?”
有人冷不丁拉开门,从里头出来。
卫湘君被吓了一跳。
秦轼之这家伙不是醉死过去了吗?
“正修堂连醒酒汤都比别处的好。当然也是在下酒量不错。”
卫湘君一脸嫌弃,他刚才是装的?
秦轼之搓了一把脸,“你这么着急,难不成怕徐启逼婚?”
“秦公子还喜欢听壁角?”
秦轼之呵呵笑了出来,“是你们挡着门,说话还那么大声,我根本不想听。对了,你这么豁得出去,不会是怕徐启那家伙吧?”
卫湘君心下不悦,干脆打了个岔,“秦公子放心。十日之内,药材一定送上去武胜关的马车。银子你们有就给,暂时拿不出就当欠着。”
秦轼之瞧瞧卫湘君,“你若是男子,我定要与你八拜为交!”
“不必。”
“话说回来,正因为是女子,我得提醒你一句。顾殊……未必是良配。”
卫湘君没说话,却盯住了秦轼之。
“那位喝酒不老实,明着一饮而尽,暗着都倒进袖子里,还当人不知。这种人吧,一般都两面三刀,心思诡谲。”
“你强逼着人喝酒,还不许人想法子躲?”
卫湘君不以为然。
秦轼之忽地笑了,围着卫湘君转了一圈,“你还挺护着他。可有些怪啊!既是要成亲了,你如何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娇羞。”
“谁说我不娇羞?”
卫湘君话一出口,便知中了计。
她这回应已经不娇羞了。
此刻的秦轼之笑到前仰后合。
不能不说,秦轼之看得还挺准。
卫湘君这一世脑子清楚多了。
除了不想再落进徐启的坑,卫湘君也的确想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好歹她要做一回全乎人。
与前世她在须陀山为形势所逼,只能委身徐五不同的是,卫湘君靠自己就能活得不错,今世用不着将任何男人视为依仗。
日后卫湘君自然会做贤妻良母,生儿育女,侍候夫君,不教人挑到错处。
不过,仅此而已。
卫湘君甚至还想过,万一顾殊以后有了外心,她不会像母亲那般痛苦绝望。只要别伤及她的利益,顾殊做什么,卫湘君也是无所谓的。
“顾殊这人略显庸常。我问他对武胜关那头怎么看,他陈词滥调地夸了岳家军几句;问他天下大势,他东拉西扯,居然对国主歌功颂德;问他日后有何打算,他说要吏部的调派。你确定要嫁给……这样的人?”
卫湘君瞧不上徐启,秦轼之深以为然。他也瞧不上那家伙。不过卫湘君眼神称不上好,顾殊连徐启都比不上。
卫湘君却笑了。
她想嫁的,便是凡夫俗子。
打量卫湘君片刻,秦轼之叹了口气,“傻丫头!”
“大姑娘!”
这边正说着,一个小伙计从正修堂那边跑过来,“出事了!”
“火烧屁股了?有本公子在,怕什么呢?”
秦轼之扑哧笑了出来。
“有人抬来一具棺材,硬是撂进咱们药堂里了!”
小伙计没有笑,差些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