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欺妇孺
卫湘君刚跑进正修堂中庭,便被从前面过来的掌柜拦住。
“谁让你惊动姑娘?”
掌柜训斥小伙计。
小伙计被吓得一缩脖子,“方才掌柜不在,大家伙不知该如何……”
“我是东家,找我没错。何人闹事?”
视线越过掌柜,卫湘君望向了药堂那扇门。
白日里人来人往的药堂,就算此时灯火通明,还是透出了一股阴森之气。
一副漆黑的棺材被搁在柜台下面,边上似乎还跪着个身着麻衣的人。
“进来的是一对祖孙,那妇人自称姓孙,说棺材里头是她女儿。死了的那个前头是泰阳公主的奶娘,几个时辰前在家中上了吊。她说……人是被姑娘逼死的。”
小伙计小心翼翼地瞅着卫湘君。
“都是胡说,姑娘不用理会!”
掌柜说着话,冲走到卫湘君身后的秦轼之点了点头。
“你还有这本事?”
秦轼一笑,“要是闹出去,不只卫大姑娘身败名裂,正修堂日后也没人再敢进了。”
掌柜抹了把额上的汗。秦轼之看似开玩笑,可说的却是大实话。
正修堂是几辈人的心血,难不成就此要倒了?
“去看看吧!”
卫湘君朝着药堂那边走去。
早上才打过交道,她还记得那奶娘的模样,甚至记得,奶娘被人带下去时,投向她的那抹怨恨。
的确,若不是卫湘君发现奶娘不为人知的恶习,她应该能陪公主长大成人。以泰阳公主在国主和王后心中的分量,就算成不了另一位史夫人,那位日后到哪儿,人人都要高看一眼。
换谁,都要恨死了卫湘君。
药堂一扇对着中庭的窗外,卫湘君终于瞧清楚了棺材,随即吃了一惊,那个跪在棺材边上的,竟是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无人知道,卫湘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卫湘君不想愧疚。
毕竟犯错的是奶娘;死不认账的是她;最后寻短见的,也是她自个儿的决定。
可当目光与那小女孩儿碰上之时,卫湘君几乎立刻转过了头。
“我想起来了,今儿御花园的石舫,有人抱着公主让夫人们瞧,想来便是那个奶娘。我看她闷不吱声的,如何惹到了你?”
秦轼之又晃到了卫湘君旁边,掌柜也一脸紧张地跟了过来。
“把卫大姑娘叫出来!”
药堂里头,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用力推倒一把圈椅,“让她来见我!”
秦轼之嘀咕了一句,“棺材里有没有尸首?”
掌柜被问住了。
“你们都不瞧瞧真假的?”
秦轼之又瞟了掌柜一眼,“对了,就那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把棺材抬进来的?”
小伙计在后面接过了话,“方才我们几个都要上门板了,一帮人冲进来,丢下棺材和她们就跑,我们都还没回过神。”
“抬棺材的是什么人?”
小伙计也被问住,鼓着腮帮子摇头。
“蹊跷啊!”
秦轼之叹了口气,吩咐道:“卫大姑娘回后头去。这时候该男人上。咱们一块把棺材扔出去,还能由着外人翻了天?”
掌柜却有些犹疑,“到底是妇孺,若传出去……”
卫湘君开了口,“我没想逼死谁。不过,那奶娘或许是因我而死。”
几道目光齐齐投向了卫湘君……
听卫湘君说了前因后果,掌柜气到跺脚,“姑娘做得没错,喂着孩子还喝酒,那奶娘可不是成心害人!指不定她是畏罪而死,还赖到咱们头上。姑娘不必理会。我过去就行了!”
说罢,掌柜抬脚回了药堂。
秦轼之扑哧笑了出来,“说你不聪明,可满城的公侯贵女,没一个有你这身本事;可说你聪明吧,怎么我瞧你尽干蠢事!”
卫湘君正自焦躁,听到这一句,也没心情怼回去。
“我若是你,才不会当面把话说出来。背地提醒一句就成。泰阳公主可是国主心肝宝贝,居然有人要害她女儿。那奶娘不自尽,也得抄家灭门。”
秦轼之说到这儿,又笑一声,“算了,教你也没用,我这就调人马过来。有大哥在,能让你吃亏。”
卫湘君一惊,“你调人做什么?”
“你还真准备让那死人在正修堂躺着,不嫌晦气?”
秦轼之说着话,也准备进药堂。
“稍等!”
卫湘君忙将人叫住,“我们正修堂的麻烦自个儿解决。明儿一早我进宫见娘娘,她自会还我一个公道。你就别伸这个头了,免得回头落人口实,说岳家军在城中欺凌妇孺。”
“这位夫人,你且放手,扯着我也没用啊!”
掌柜的声音传了出来。
“秦府的车也该到了,你也喝了不少,回去吧!”
卫湘君叮嘱了一句。
“我可真走了?”
秦轼之故意吓唬道:“回头吃了亏,可别后悔!”
“老的没了女儿,小的没了母亲,也是可怜。好好说吧,总不能往人伤口上撒盐。”
卫湘君必须要出去。她是正修堂的东家,不能有事就躲在大家伙背后。
药堂里,妇人在看到卫湘君的瞬间,直接上前,便要拽她衣裳,“我知你是谁,还我女儿命来!”
掌柜赶紧插到中间,才算将两人隔开。
卫湘君看着地上的棺材,还记得奶娘是姓孙的,“今日我的确与孙娘子起了些口角。只没想到,她会走这一步。到底是一条性命,我也替她难过,可若说我将人逼死……”
手被人扯住的时候,卫湘君的话都没说完。
“哎!”
掌柜喊了一声,却没法上来。
卫湘君低头,瞧着一口咬住她手的小女孩儿。
那孩子甚至还抬起小脸,眼神空洞地看向卫湘君。
四目相对了许久,卫湘君没有抽开手。
疼是有些疼。
而那孩子,看着真可怜。
“你敢动我孙女儿,我便跟你拼了!”
妇人这话未免无中生有。
掌柜伸臂挡着妇人,只能吩咐左右,“还愣着做什么,把那孩子抱到边上!”
妇人明显被吓到了,“果儿快跑!”
“都退下!”
卫湘君喝住了边上的伙计们。
丧母之痛,她也尝过。
尤其此刻,卫湘君从小女孩儿眼中,看到了失去依仗的绝望和恐惧。
就像当年的自己。
小女孩儿突然松开卫湘君,便要往外头跑。
“把她拦住!”
卫湘君说了句,“大晚上的,一个小女孩儿跑出去做什么!”
有伙计挡在门口,连哄带吓,到底将孩子堵了回来。
“我可怜的丫头,你太狠心了,抛下为娘和孩子们,以后我们怎么活呀!”
妇人抱着跑回来的孩子摔坐在地,放声痛哭。
可那孩子,自始至终一声没吭。
外头有人经过,伸头在往里瞧。
“把门关了!”
卫湘君一声令下。
妇人又惊又怕,“你们要做什么?”
卫湘君走到妇人跟前,耐心地道:“夫人,今日之事,总要有个说法。”
“有道理!”
秦轼之在旁边帮腔。
妇人死盯着卫湘君,“我要你以命偿命。我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份好差使,抛下两个孩子,就为了日后为我女婿寻个好前程,可你……却偏偏要把她往死路上推。”
瞧了瞧孩子,卫湘君摸着自己已经肿起来的右手,“若是要我们赔银两,可以商量。让我以命偿命,绝不可能。人又不是我杀的。”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她的!”
妇女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孩子也缩成了一团。
“人都没了,本来我不该说什么。既是夫人要怪我,我便同你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孙娘子身为公主奶娘,却不知自律,偷偷酗酒,害得公主病倒。我起初不过提议王后娘娘,让奶娘回家调理身子,并不想揭她的短。娘娘后来也答应,以后她可以回宫。无奈孙娘子不肯认错,最后被人从屋里搜出酒壶,你觉得王后娘娘还能留她?”
“我不听你胡说。”
“夫人还是听一听。”
卫湘君淡定地道:“想来你也未必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你若是愿意留下,今儿让人准备一间屋,你和这孩子先歇了。明日一早,我带你们进宫,面见王后娘娘,咱们把话掰扯清楚。若娘娘认定是我的错,让我以死谢罪,卫湘君可以把命给你!”
一群衙差模样的突然冲进了正修堂。最后进来的,是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男人。
“孙主事,该如何处置?”
其中一个衙差走到最后进来的男人跟前。
“将这屋里的人全都拿了,带回府衙!”
“果儿她爹,你来得正好,她便是卫大姑娘,方才还在狡赖!”
妇人从地上爬起,抓住那男人袖子。
卫湘君多瞧了那人几眼。
衡阳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做官的。眼前这人面白无须,看着像是读书人。只这个孙主事挥手甩开他岳母的那一下,简直就是粗鲁。
“谁是卫湘君?”
孙主事背着手问。
“大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我便是管这儿的人。”
掌柜上去招呼。
那孙主事没理掌柜,目光落在卫湘君脸上,“来人,将此女带走!”
“为何要带她走?”
秦轼之走上前。
孙主事上下瞧了瞧秦轼之,“姓卫的逼死我家娘子,本官已报京兆尹府,如今得了令,要将这女人带回去审问。”
“好大的口气!”
秦轼之走了过来,上下瞧瞧那人,“若我不许呢?”
孙主事问道:“你是何人?”
秦轼之嗤笑一声,看向了孙主事身后,“把巡城营的人都叫过来,你好大面子!什么时候,一个主事能随意调动守城兵马?”
“来人,先将他拿下!”
孙主事手指向了秦轼之
正修堂里,瞬间剑拔弩张。
倒是卫湘君,这会儿却在瞧棺材后面。
孙主事进来之时,那小女孩儿如同瞧见豺狼虎豹一般,挣开妇人,一下缩到了棺材后头。
“咣”地一声,秦轼之拔出了腰中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