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碎嘴子
“老夫人,大将军安危关乎军心,还需谨慎决断。”
几位将军全望向岳老夫人。
“郑大夫……”
岳老夫人显然看重郑乔生的意见。
“便让小徒自己说说?”
卫湘君从地上站起,吩咐阿寿取来火烛,一边燎着手中瓷片,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岳大将军乃是内热滞盛,需立时散掉瘀结之气。小女浅见,刺血放痧是最好的办法。”
“你说的这些,我等也知。”
那位毛遂自荐的军医抢过了话。
卫湘君问道:“不知大人有几分把握?”
“在下学医多年,自然有十成十。”
卫湘君心里一咯噔。
郑乔生行医半生,救人无数,也从没跟人把话说得这么满。
“老夫人,就让齐大夫来治吧?”
边上一位将军抱拳道:“齐府家学渊源,祖辈出了不少太医,倒是能信得过。”
岳老夫人眉心紧锁,没有回应。
郑乔生倒问了出来,“齐大夫,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
“既是要痧筋放血,以达活血化瘀功效,自当刺头上百会、风池、印堂;或颈项之大椎、金津、玉液;还有肘上十宣、少商、曲池、尺泽……”
“行了,这是掉书袋的时候?”
有人不耐烦地道:“等你把书背完,人也没了。”
“徐校尉,不可造次!”
卫湘君倒是瞧了瞧徐启。头一次,她和这人想到了一块。
“师姐,他不成的。”
阿寿凑到卫湘君耳边,“昨儿师父过来时,忙着救人。这位偏在旁边指指点点,没完没了。我让他别说了,他还不乐意。”
亏他师父脾气好,并不计较。阿寿实在想不通,这样肤浅的人如何能当上军医?正修堂的大夫哪个不比他强!
“如此,齐大夫开始吧!”
这府军营的主官马将军一锤定音。
“在下遵命!”
齐大夫眼睛一亮,吩咐身后的人,“拿我的针袋!”
卫湘君后背开始发毛。
这人若是出手,岳大将军凶多吉少。
难道这就是天意?
“虽针灸放痧乃是常规,可此刻实在不适合。”
卫湘君到底没忍住。
“在下洗耳恭听,如何不适合?”
人家还反驳回来。
卫湘君算是服了,主帅病情危急,这人是根本不着急。
徐启走了上来,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齐大夫还想要嘴上压人一头?你忘了边上还躺着一位?当日我等冒死把大将军救回武胜关,又千里迢迢送回来,就为了让你在这儿逞能?”
“你……”
齐大夫面色绷住了。
“记住我这句话。若岳大将军因为你,出了三长两短。你便有刺杀主帅之嫌。别怪我要代少将军,将你就地正法!”
“若齐大夫读过《串雅内外编》,不如按上头所教之法,去刺舌底。”
卫湘君干脆提醒。
岳大将军是教齐国人闻风丧胆的英雄,不然也不会遭了暗算。
谁都明白,岳大将军的生死,影响的是蓟北安危。
“本该是在下之事,倒是为难了老夫人。”
郑乔生开口道:“湘儿乃我亲自调教,她的长短,我这当师父的一清二楚。若老夫人点头,我便打这包票。至多有八成的机会。万一……所有过错,由在下一人承担!”
“既然郑大夫发了话,在下也不抢功!”
显然是徐启的警告起了作用,齐大夫终于缩了回去。
岳老夫人终于想通,“便听郑大夫安排。你这徒弟的医术,娘娘都信得过,我又如何信不过?”
卫湘君不敢再耽误,重新走到床榻边,拿起了瓷片。
阿寿说了句,“师姐,师父这儿有针,我给你拿。”
“不能用针!”
郑乔生拦道:“你师姐要刺的是大将军舌下之筋。针头太细,深浅难控。反是瓷片稍钝,容易掌握分寸。”
卫湘君吩咐阿寿,“用你手里筷箸,把大将军的嘴撬开!”
阿寿还在愣着,有人已把他拉到旁边,“湘君,我给你打下手。”
无人发现,郑乔生听到“湘君”二字,皱了一下眉头。
本有些慌的阿寿赶紧将手中筷箸交给徐启,“五哥,听我师姐吩咐就成!”
这会儿也管不了许多,卫湘君只提醒了句,“力道得把好,别伤着病人。”
一会儿的工夫,营帐里的人被郑大夫轰得差不多了。
郑大夫亲自为岳老夫人端来椅子,自己揉揉已有些老花的眼,躬腰在边上盯着。
徐启根本没用筷箸,掐住岳大将的下颌,不费吹灰之力,让病人张开了嘴。
“轻些!”
卫湘君嫌徐启利索过了头,“别伤到病人!”
跪坐在床榻上的徐启瞅了瞅卫湘君,虽觉得她故意找茬,也没顶嘴。
也只有卫湘君胆大包天。
换别的人,敢如此轻慢徐小公爷,还想活着?
不过徐启这会儿挺高兴,多久没和翠雨挨得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教人……心旷神怡。
卫湘君没想到,这种危急时刻,有人居然生出遐思。
她此刻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舌下三根黑筋,男左女右。她要找的是最左的那根,只要挑出一点血,人就没事。可就怕手一滑,碰到别的筋。
若不走运,她很可能就当了刺客。
长长吸了一口气,卫湘君将两只手指探进病人口中。
此刻她与徐启几乎头碰着头,却因为太过专注,没意识到触了男女大防。
大帐内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几道目光都盯着卫湘君拿瓷片的手。
岳大将军突然抽搐了一下,岳老夫人直接站了起来。
“放手吧!”
卫湘君用力闭了闭眼睛。
她不用当刺客了。
徐启却疑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卫湘君的脸。
这就好了?
郑乔生本来拧紧的眉头终于松开,转头向岳老夫人拱手,“老夫人,不用担心,大将军无事了!”
岳老夫人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艰涩地道:“多谢各位!”
郑乔生心中高兴,伸手拍拍卫湘君的头,“我这徒弟别瞧是女孩儿,却承继了家师的天赋。他日成就必定在我之上。家师在天有灵,必当欣慰!”
徐启已从榻上下来,听到这句,多瞧了卫湘君一眼,便抱拳出去了。
四更天时,几辆马车停在了岳大将军大帐之外。
卫湘君拎着郑乔生的药箱,从大帐出来,阿寿垂头丧气地走在她前头。
“累了?”
卫湘君到底问了出来。
阿寿回过身,“师姐,我方才同师父说了,随您一块去大将军府。”
“回去歇着吧!连着两日没睡整觉,你不怕以后长不高?”
卫湘君打趣道。
瞧得出来,阿寿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
阿寿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真能当大夫?”
卫湘君好笑,“这时候才问,已然晚了吧!”
“你若不想当大夫,便随我去军营!”
边上有人道。
卫湘君与阿寿一齐转头,原来是徐启在边上站着。
阿寿抓抓后脑勺,“我......走了,师父会失望的。”
“不想师父失望,就把本事学好。”
卫湘君说着,又睨了徐启一眼,“你想要找手下,外头有的是,别打我师弟的主意!”
“师父说,师姐像我这般大时,已然能帮人针灸。可我学了那么久,也没多少长进。那位齐大夫虽眼高手低,却也出口成章。我怕日后连他都比不过。”
“那位纸上谈兵。咱们天天见到的都是病人,只要你自个儿不松懈,我不信学不出来。当年那位李道长奄奄一息躺在后院,你处置的手法有多麻利,我亲眼见识过。可当时师父让我下针,我可是吓得直哆嗦。”
“你师姐真会说话!”
徐启笑了出来。
他家老神仙走的时候,父子俩正被人追杀。人是徐启特意送去的正修堂,只为让他爹最后见上卫湘君一面。
有些缘份,还得自己去找。
“徐启!”
卫湘君听出嘲讽,“正修堂的事,何时容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我是瞧他这脑子,少了些天分。”
就这一句,阿寿的脸僵住了。
要不是边不少人,卫湘君真想上去跺这讨嫌的一脚。
“徐启,还有一会儿才走,咱爷儿俩聊聊。”
郑乔生从大帐里出来,越过徐启时,丢下一句。
徐启立马乖了,抬脚跟上了郑乔生。
“师姐……”
“你若没天分,师你能收下你?别把碎嘴子的话放在心上。我听过的那些,比这难听多了。”
卫湘君又安慰一句。
阿寿讪讪地道:“师姐,我去瞧瞧,师父要跟徐五哥说什么?”
果然是孩子,前头还在郁闷,后头又生出好奇。
一队换下军服的兵士从远处跑过来,整齐地站在了大帐外。
领队的瞧见卫湘君,抬脚走上前,“卫大姑娘,在下听说您也在。”
卫湘君忙打招呼,“杜校尉,也是巧了,昨儿我还瞧见您家杜娘子。”
遇到了熟人,卫湘君免不得跟人家聊起来。
杜校尉果然是和徐启一块护送岳大将军回来的,倒是说了不少路上的艰难,后头又谢过卫湘君给女儿治好了病。
此刻杜校尉话题一转,“卫大姑娘,正修堂那事解决了?”
卫湘君怔了一下,这事都传到军营了?
“老五昨晚找兄弟们凑银子,说是卫大姑娘遇了难事。那家伙还真有些儿女情长。”
杜校尉笑道:“回头在下总要讨一杯喜酒。”
卫湘君脸不只是红,差点被气紫了。
徐启这是故意坏她名声?
杜校尉前脚刚走,阿寿像只兔子一般飞跑回来。
注意到阿寿一脸兴奋,卫湘君捂着滚烫的脸问道:“怎么了?”
阿寿还没说话,先咧嘴乐起来,“师姐,徐五哥被师父骂了!”
这可是好消息。
惹恼了郑乔生,这家伙日后再不能踏进正修堂。
卫湘君还没高兴一会,坏消息随之而来。
阿寿急吼吼地道:“徐五哥向师父求亲,他还想着娶……师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