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躲风头
卢村北头,一处妇人们浣衣的河堤下,卫湘君端着衣裳刚过来,便有人凑近,“湘姑娘,五爷可有些日子没回咱们村了。”
“有事忙去了。”
卫湘君含混地道。
那回徐启只在卢村待了一晚,天刚亮便离开了。当时卫湘君在屋里装睡,倒是吴大哥听到动静,出来跟他说了好一会。
若不是被问道,卫湘君都没意识到,这人已走了好些天。
卢村本是小村落,村民不多。突然来了陌生人,被注意到也难免。
刚到这里时,卫湘君与吴家之外的人并无往来。
还是卫湘君治好吴家小丫头的惊症,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有村里人领孩子慕名求诊。卫湘君来者不拒,治好了也不收诊金。
这儿民风淳朴,前日还有村民为了谢她,特意送来山上采的菇子。
卫湘君能感觉出,她已经被村民当成了自己人。
既是自己人,少不了要得到一些不管你要不要,人家必须要给的“关心”。
“你可得把人看住了。”
妇人语重心长地提点,“这世上没一个男人,不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卫湘君听出话中之意,故作羞涩,“我还没成亲,不懂这些。”
“便是没成亲,才要加倍小心。”
妇人盯住卫湘君的脸,“五爷这般品貌的男人,谁不稀罕。”
卫湘君干笑两声,解释道:“想来大娘弄错了,五爷是我堂兄。”
“堂兄啊……”
妇人拉长了声调,看向卫湘君的眼中,却带了一丝怜悯。
再往下,只怕越说越乱。
卫湘君干脆闷头洗衣裳。
对她而言,被误会和徐启有一腿,实在不是什么愉快之事。
重活一世,卫湘君弄懂了一件事,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不会再傻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将她弃如敝帚的男人身上。如今卫湘君只想尽快赶回衡阳。
至于徐启……
若卫湘君此去顺利,立刻领着师父和据说还躲在岳家军营的师娘远走高飞;若遇了失败,那就是丢了小命的事。
反正她和徐启,大约此生不复相见了。
卫湘君不知徐启的归期,反正必须在他回来前离开,越快越好。
此刻,有一个人非常重要。
“张娘子,你男人跟村东头那寡妇,到底玩的哪一出啊?”
吴娘子过来了,笑眯眯地问那个跟卫湘君聒噪半天,还舍不得走的妇人。
妇人被打中七寸,投来一记白眼,端上盆去了另一处。
吴娘子顺势蹲下,抱怨道:“都是我那婆婆不省事,见天在外头跟人胡说。我男人劝了好几回,她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
“嫂子不必放在心上!”
卫湘君反倒劝起吴娘子,“我都没在意。”
吴家这两口子对她照应得已经够周到,至于别的……
谁人背后不让人说,卫湘君计较不过来。
两人各自甩着棒槌洗衣裳,就这一会的工夫,河岸边的妇人又换了一拨。
隔着一块大石头,有说话声传到了她们这边——
“我可亲眼瞧见过那位。就冲人家皮相,换我也跟着跑。”
“算了,老不休的,你还存这风流心思,不怕被你男人打断了腿!”
那头顿时笑成一片。
卫湘君也忍不住笑了。
当年在须陀山,也是这番情形。
没有男人们在跟前,女人间说话便没了顾忌,连床帏之事都能当成谈资。
也不知道,这些妇人在说谁呢?
“到底是私奔,吃亏的是咱们女人。指不定以后先进门的,还要给后进门的磕头。”
“用不着以后,如今人都不回来了。我看吧,那位是给扔在咱们这儿了!”
卫湘君冷不丁觉出不对,转头看向吴娘子。
吴娘子的脸阴沉了好一时,撂下手中棒槌,站了起来。
“湘姑娘……人还不错。我那闺女吐奶,便是她给治的。”
一个少妇叹道:“做女人的,谁不命苦!”
搞半天,都在说她呢!
卫湘君一把抓住想要过去的吴娘子胳膊,又冲她摇摇头。
反正待不了几日,卫湘君不想惹什么口舌。
“湘姑娘,不用听那帮烂嘴子胡吣!”
吴娘子干脆嚷了出来。
大石头的另一边,顿时没了声儿。
没一会,几个女人端着木盆,忙不迭地挪到了河岸对面。
吴娘子瞅着人离开了,安慰卫湘君,“我男人说,五爷人品极好,日后自会好好待姑娘。其实咱们村也有过这种事。有互相喜欢的,爹娘硬是不点头。两人索性去了别的村,后头孩子都有了,该给的名分也照样给。”
卫湘君老脸已经涨红。
私奔?
徐启这人够歹毒,竟背地糟蹋她名节!
“嫂子,我先回去了。”
卫湘君不想继续被人当笑话看,连衣裳也不洗了。
刚走上河岸,卫湘君却停住。
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几个女人正围着一辆驴车,吱吱喳喳。
“各位嫂子、妹子,都别急!这回我可是赶了车来,带了不少新货,大家伙慢慢挑!”
乔老三将拉车的驴拴在树上,笑眯眯地招呼道。
说来乔老三这人长得真丑,凸脑门、小眼睛、蒜头鼻,还加五短身材,可卫湘君这会儿瞧他,就是看到了救星,无比顺眼。
吴娘子走到卫湘君旁边,略有些尴尬地瞅着她。
驴车边的女人越围越多,卫湘君也没跟人抢,又回去洗起了衣裳。
吴娘子认命地跟了回来,正想着如何劝解卫湘君,倒是卫湘君开了口,“不瞒嫂子,我爹是读书人,与世无争,日子过得也还好。前月我们镇上恶霸对我起了歹念,非要纳我为妾。我爹不肯,托了同乡徐五,将我送到外面躲风头。”
“是啊……”
吴娘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卫湘君。
这有点对不上啊!
徐五爷当初告诉他们的是,湘姑娘她爹拒了两人婚事,无奈之下,他便将人偷了出来,打算手头之事忙完,便办婚事。
徐五爷相貌堂堂,还会说瞎话?
“打搅你们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卫湘君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吴娘子吃了一惊,“既是遇上恶霸,你若回去,不是还有危险?不如等五爷回来。”
此刻,吴娘子已信了卫湘君。
卫湘君不紧不慢,继续编故事,“我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不知他为何要说私奔。当初他收了我家银子,才肯帮忙。也是多亏嫂子们提醒,我才知那人对我有非分之想。我总不能刚出虎穴,便入了狼窝。”
话说到此处,卫湘君举着袖子,作势抹了把眼泪。
吴娘子心一软,眼眶也酸了。
相处了这些日子,吴娘子实在喜欢湘姑娘。虽那位五爷瞧着也不错,可拿女孩儿家名节乱说,确实不厚道。
“我如今回不去家乡。倒是一个叔叔在衡阳城当教书先生,他们对我一直视如己出,我打算投奔他。”
“你真想走……”
吴娘子有些迟疑。
这位湘姑娘就这么走了,他们夫妻没法跟五爷交代。可若要拦着,倒像是他们合起伙欺负弱女。
“嫂子,此事我只同你说。”
卫湘君压低了声音,“不必让吴大哥知道,免得他为难。到时候便是我自个儿跑的,回头我留书一封,自是与你们没有干系。”
那天徐启临出发前,特意叮嘱吴大哥,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踏出卢村一步。
这话,清楚地落进了卫湘君耳中。
这混账东西,是真不想卫湘君救出师父啊!
吴娘子想了半天,一脸不舍地问,“你要怎么走?”
“便请这位帮忙。”
卫湘君起身,朝着乔老三那头望去。
这会儿围着驴车的人走了大半,卫湘君抬脚上前,“乔三爷,我要的黄茯膏,你可带来了?”
“同兴堂的黄茯膏。”
乔老三从车上取下一个包袱,“湘姑娘是识货的,若有不好,我给你去换。”
听到“同兴堂”三字,卫湘君也就不查了。
乔老三这人毛病一大堆,可做买卖,真肯用心。
同兴堂在衡阳城中,不过一间不起眼的药铺。他们的黄茯膏,是郑大医当年亲自给的配方,绝对不比正修堂的差。
卫湘君掏银子没有半点含糊,乔老三也收得痛快。
这会儿乔老三坐在河边歇脚,跟一旁洗着衣裳的卫湘君和吴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可是专程来给湘姑娘送东西,待不了半日就走。清河镇明儿有龙舟会,一年一回,四乡八镇的都会过去,难得热闹。我特意雇了辆大车,只等着好好挣上一笔。”
“清河镇离这儿远吗?”
卫湘君随口打听。
“听我男人说,往东头过了几座山就能到。”
吴娘子接过了话。
卫湘君忽然挨到吴娘子跟前,“嫂子,要不咱们一块去瞧热闹?”
和卫湘君对视一眼,吴娘子摇头,“不成,我可从没出过远门。再说家里还有孩子,实在丢不开手。”
“那就不能勉强了。”
卫湘君转过头,看向乔老三,“乔三爷,我跟你一块走!”
乔老三却不乐意,“不成,你一个大姑娘跟着我,说出去不知坏谁的名声。我以后还要娶媳妇。”
“那……我就跟上。”
吴娘子看了看卫湘君。
“我这车得运货。”
乔老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卫湘君扑哧笑了出来,“我瞧着你也不笨,如何有银子不挣。该付的车费,一文不少你。”
乔老三直接伸出两个巴掌,“一人十文。”
卫湘君点头,“一共二十文,我上车便给你。”
乔老三轻轻松松又赚一笔,简直高兴得不行。
“那就说定了!”
卫湘君这会儿比乔老三急,“不是半日就走吗?何时出发,我回去收拾几件衣裳。”
乔老三却想了半天,才道:“回头我去吴家接二位!”
说罢,乔老三一咕噜爬起,便跑上了河堤。
看着驴车走远了,吴娘子迟疑地问,“你真要走啊?”
卫湘君点了点头,“再不走……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