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省事
隔日快到申时，乔老三那辆既要载货又得拉人的驴车终于到了清河镇。
龙舟会明儿开始，可此刻横穿镇子的长清河两岸，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呐喊声此起彼伏。
按乔老三的说法，龙舟会前一日，各家派来的桡手都要提前熟悉河况，也要让对手瞧瞧自个儿本事。
车停住时，卫湘君先跳下来，认命地伸出手，去扶同车的一对母子。
若说卫湘君如今服了谁，非乔老三莫属。
她前脚说要去清河镇，后脚乔老三便开了财路，跑去挨家挨户地问，有哪位想到镇上看龙舟，一人二十文，他包送包回。
村里没几个有闲钱的，倒是那位在河边抓着卫湘君聒噪的张娘子，拿出家中刚晒出来的笋干，带着同柱儿一般大的儿子阿牛，坐上了乔老三的驴车。
张娘子站到车下，没话找话地说了句，“湘姑娘这一身衣裳，可比女儿装扮之时还俊俏。”
卫湘君呵呵了两声。她穿的是吴大哥旧衫。昨儿吴大嫂用剪刀绞短，才算合了身。
衣裳打了好几个补丁，俊俏是说不上的。卫湘君听得出来，张娘子人生地不熟，把她当成依靠，这是送几句好听话，讨个亲近。
卫湘君没有搭腔，她这会儿心情不好。
一早，就为了张娘子要拾掇，卫湘君心急火燎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生怕出去打猎的吴大哥突然杀个回马枪，她就走不成。
总算出来了，路上张娘子又说晕车，后头一步一停，又耽误了些工夫。
“娘，清河镇好大呀！”
张家那儿子阿牛倒是高兴得很。
“给我记住，去哪儿都跟娘后头，不许瞎跑！”
张娘子赶紧叮嘱一句，又搓搓自己失了血色的脸，看向卫湘君，“湘姑娘，我头一回出远门，你帮我领个路啊？吴娘子也是说话不算数，她过来多好啊，大家伙也能搭个伴。”
吴娘子不过是卫湘君打的幌子，不然乔老三不肯单独带她出来。可卫湘君没想到，后头又多了两个。
卫湘君本来打算好，上了车就跟乔老三商量，最好是直奔衡阳城。
多了这二位，还商量什么啊！
“出门在外，自是互相照应。”
卫湘君说了句违心话。
互相照应就算了，要不是一路上卫湘君按着张娘子内外关穴，她在车上就吐了。
乔老三运气不错，在河边一处树荫下，很快找着了摆摊的地儿。
“几位就在附近转转，我可顾不上你们了。回头到这儿来找我。今晚肯定回不去，到时候我领你们去头里一家客栈，我认得他们掌柜，地方还算干净。”
卫湘君还没说什么，张娘子便嚷了起来，“住什么客栈，找间车马店就成。咱们不花那冤枉银子。”
听到“车马店”三个字，卫湘君心里不由一动。
张娘子无意中提醒了她。
指望乔老三送她到衡阳，肯定不成了。不过卫湘君都出来了，也不会再回卢村。
前世被人发卖之时，卫湘君跟着拐子辗转多地，住的都是车马店。
那儿是穷人歇脚的地方，也会有南来北往的商人或是镖客。
卫湘君忽地想到，或许可以碰碰运气，万一遇上愿意捎她一程的呢？
“乔三爷，哪儿有车马店？”
卫湘君问了出来。
乔老三根本没空回应。
这一会儿的工夫，已有客人站到他的车前。
领着母子俩走到近处河边，卫湘君对龙舟没半点兴趣，只管四处张望。
“娘，我饿了！”
被张娘子抱着瞧热闹的阿牛出了声。
“你就知道吃！”
张娘子训道：“再等一时！”
“我也饿了，咱们到那家找些吃食。”
卫湘君随手一指对面，那儿有家福星楼。
清河镇比不上天子脚下的衡阳，街道坑坑洼洼，屋宇也破旧不堪，唯独那家酒旗招展的福星楼，重檐翘角、雕梁画栋。虽比不上春风楼的气派，在清河镇上，也应当是数一数二。
酒楼这种地方，最容易打探到消息。
“哎呀！那可是财主们吃席的地儿，那年我男人要带我进去，门都进不了。”
张娘子伸手抓住卫湘君，“我带了吃食。”
一直背在张娘子身上的包袱被打开，里面是几张明显才刚烙好，带着一股清香的炊饼。
卫湘君这才知道，出门前，张娘子到底在拾掇什么。
“在外头能凑合便凑合，不就填饱肚子嘛！”
张娘子大方地将头一张饼递给卫湘君。
卫湘君还没去接，阿牛两只小手已背在后头，“爹说了，让娘带我出来见世面，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没料到儿子生出反骨，张娘子一手托着饼，一手揪住阿牛耳朵，“你爹那个穷鬼，有银子全贴出去了，老娘哪有钱带你吃席！”
卫湘君上去救下阿牛的耳朵，“走吧，让你娘在外头啃烧饼，咱们到里面凑合吃些。”
这边卫湘君带着阿牛快进福星楼了，张娘子追上来，怯怯地道：“湘姑娘，还是算了吧！”
“银子我来给，我请你们吃席。”
卫湘君头也不回地道。
这会儿酒楼里人并不多，可瞧着这粗衣麻裳的两大一小进来，也没伙计上来招呼。
卫湘君特意挑了门边一张桌子，坐下之后，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啪地拍在桌上。
不用多时，有伙计上来，堆着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二斤牛肉，再上几个你们这儿的拿手小菜。对了，还要来一壶女儿红。”
卫湘君吩咐道。
张娘子连坐都不敢，小心地瞧瞧伙计，又凑到卫湘君耳边，“这得花多少银子？咱们村的人逢年过节，都吃不上这么好的席。”
卫湘君又冲着伙计道：“还不上茶，再来两盆点心，别把咱家小爷饿着！”
阿牛嘿嘿地傻笑出来，脑袋一昂，一屁股坐到了卫湘君旁边。
果然有银子好办事，茶和点心没一会便被端了上来。
张娘子还是一脸讪讪，直到卫湘君催了句，“嫂子不累，坐下吃些！”
迟疑再三，张娘子到底坐下，先感慨一句，这椅子坐得着实舒服，随后便对卫湘君起了兴趣，“我瞧出来了，湘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你家到底哪儿的？”
卫湘君却站起了身，“嫂子先在这等一时，我去把乔三爷叫过来。”
那女儿红自然是给乔老三准备的，算是犒劳人家，这一顿过后，卫湘君便要自己走了。
“你可赶紧回啊！”
张娘子道。
卫湘君伸手指了指对面。乔老三正坐在车后，大声叫卖。
这头卫湘君刚出了门，张娘子又跟过来，“带我去找个尿尿的地儿，快憋不住了！”
卫湘君忽地想起，临走之前吴娘子说过，张娘子这人事多，还不顶用，只怕是拖累。
可到底一块儿出来的，卫湘君还是要帮她找茅房。
乔老三买卖做得顺手，卫湘君千说万说，他才舍得收。
这会儿将车拉到酒楼外的墙根下，乔老三还在嘀咕，“吃酒的功夫，我又能卖好几文钱。”
“钱又挣不够，就冲乔三爷这份用心，日后不富甲一方，都是老天对不住你！”
卫湘君调侃道。
“借湘姑娘吉言！”
乔老三对这话挺受用，“再过几日便是王后娘娘千秋节。我打算收些山货到衡阳去卖，至少能赚十几两。”
卫湘君看了乔老三一眼，正要接过话，有孩子从福星楼跑出来，哭着抱住了她的腿。
“这是怎么了？”
卫湘君惊讶地看向阿牛。
“我娘上茅房，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卫湘君哭笑不得，用袖子抹了阿牛眼泪，拉着他回到桌上，“我去把你娘带回来，你以茶代酒，陪乔三爷喝两盅。”
“小子，多大的人了，没娘还不成？”
乔老三逗孩子的工夫，卫湘君又去找张娘子。
那茅房在西拐头。刚开始卫湘君还没当回事儿，想着张娘子爱磨蹭，大概还在里头。
然而，捏着鼻子从茅房出来，卫湘君冷汗开始往下淌。
张娘子真不见了。
有伙计正从卫湘君眼前走过，卫湘君赶紧将人叫住，自然是请他帮忙找找。
伙计瞧瞧卫湘君，不耐烦地道：“那么大人还能掉进茅坑，我们有什么法了？”
“我怕她走错了地儿。”
卫湘君指了指不远处一扇半开的小门，“别不是进那里头了吧？”
最好是走错了路，要是张娘子被人拐了，卫湘君逃不了干系。
卫湘君好声好气跟伙计商量，结果被人瞪了回来，“后头是我们东家住的院子，你长了几颗脑袋，还想进去搜？”
那里面是王宫吗？
还擅闯杀头！
卫湘君也有些生气，可出门在外，不能跟人吵，只好继续耐着性子，“麻烦帮我问问！”
“不怕告诉你，我们东家的老娘，年轻那会儿给宫里的娘娘喂过奶。那可是皇亲国戚。给我躲远些！”
这都能攀上？
卫湘君被气到笑出来，“我那姐姐是乡下妇人，没见过世面，只怕误入贵宝地，惊扰到贵家。”
“老子没这闲工夫！”
伙计吼了一嗓子，却在瞧见不远处过来的人时，神色一变，笑着迎上前，“马大夫，您可来晚了！咱们老夫人已放了话，谁能保母子平安，定当重谢！”
撂下卫湘君，伙计接过大夫的药箱，径直将人往酒楼另一头带。
卫湘君正伸头瞧着，张娘子突然从她后面冒出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又不是我非要闯进去，你们这儿搞那么多破门！”
卫湘君才刚回身，张娘子扯住她衣袖，对身后的人道：“你问她，我们是不是来这儿吃席的？还把人当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