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可怜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卫湘君向那个几乎是押着张娘子过来的中年人道:“我这姐姐初来乍到,想来冲撞了贵府。”
“她进的是我们东家的宅院。”
那位也没气势汹汹,不过话里多少带了责备,“东家遇了难事儿,老老小小都着急上火。这位娘子便是走错,说一声‘对不住’,咱们也不会计较。可她实在不该扯着嗓子吵闹!”
“我不嚷几句,你们恨不得把人吃了!”
张娘子还不服气。
卫湘君忙将张娘子拉住,再让这不省事的说下去,福星楼真要赶人了。
好在人家也没计较,不一时,便被伙计请走。
乔老三痛快地喝了几杯,听了张娘子那段走错门,被几个婆子围着骂的糗事,笑得前仰后合,“嫂子这胆子也是大,这儿东家可不是一般人,没人敢找他们麻烦。你倒是头一份。”
卫湘君随口问道:“东家有何来历?”
“福星楼东家姓汪,与清河袁氏沾亲带故,也算皇亲国戚。”
在百姓眼里,皇亲国戚高不可攀,张娘子来了兴致,“清河袁氏是谁?”
“这么说吧,袁氏一位老祖是跟着国主打过江山的。后头虽一代不如一代,袁氏男丁也都在衡阳当官,他们家有位姑娘,嫁给先帝当了妃子,如今还在宫里。”
卫湘君立马想起方才那伙计的话,“福星楼的东家是宫中那位娘娘的奶兄?”
乔老三诧异,“湘姑娘这消息够灵通啊!”
张娘子颇爱自作聪明,“我说呢,你就是清河镇的吧?指不定不敢回家,悄悄过来瞧你娘?”
卫湘君轻笑一声,“我娘早没了。我也不是清河镇的。刚才是这儿一个伙计说,他们东家的老娘给宫里娘娘当过乳母。”
安宁宫里确实有一位袁太妃,同卫湘君还是熟人。
果然无巧不成书。
张娘子无意中戳到人痛处,不免讪讪,急中生智想了个话茬,“你们可知,这东家出了什么事?”
乔老三一摆手,“闲时莫论人非。何况咱们还在人家铺子里。”
话都到了嘴边,张娘子哪能忍住不说,“有钱有势又如何?阎王叫你三更走,绝不许你到五更。”
卫湘君托着腮,“嫂子说说看!”
“他家少夫人怀胎七月,肚里竟是个死孩子,若不打下来,大人的命也保不住。方才大夫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法子用尽了也不成,都说今晚再不下胎,便要一尸两命了。”
“这位娘子,口下留情!
方才那中年人走过来,面露不悦,“家主人一向乐善好施,从没仗势欺人。清河镇的人皆知。如今出了这事儿,也是艰难,不如大家伙体谅些?”
“您是这里的掌柜?”
卫湘君站起身。
中年人看向卫湘君,略一点头,“是。”
卫湘君整过衣裳,拱了拱手,“在下姓向,行医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女科。治过不少疑难杂症。贵主人难产,不知情况如何,或是我现在就去……”
连话都不耐烦听完,掌柜直接拒了,“这位公子瞧着岁数不大,如何会是行医多年?公子美意,在下替家主人收下,咱们已然请到了大夫,就不劳驾了。”
说罢,掌柜掉头便走了。
瞧着人家背影,卫湘君一脸无奈。
卫湘君身为女大夫,倒是常被人看轻。可话都不肯听她说完的,除了重华殿的那位国主,便只有这位了。
张娘子在边上看了笑话,捂嘴直乐,“湘姑娘也有趣。你那点本事,糊弄咱们乡下人就算了,跑清河镇上逞能,真不怕被人当江湖骗子!”
卫湘君没搭理张娘子,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她毛遂自荐,并不贪图重谢,只想着,有人能送她回衡阳城。
看来,这条路走不通。
乔老三酒足饭饱,便忙生意去了。卫湘君跟在张娘子身后出了酒楼,又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对不住,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
有人匆匆出来,越过卫湘君,差点撞上正背着儿子的张娘子。
阿牛到底是孩子,吃饱便犯了困,张娘子本就背得吃力,被人一撞,便开始晃荡。
倒是那大夫身后走着的一位妇人眼疾手快,在卫湘君跑上来前,扶住了母子俩。
张娘子才刚站稳,破口大骂那大夫,“你走路不长眼?”
妇人忙拦住张娘子,追上去道:“咱们清河镇上,您的医术是最好的。别人不行,我夫君就指望您了!”
大夫干脆站住,“在下不能救不了命,还白赚您家银子。实在是产妇六脉沉绝,已无药可医。”
六脉沉绝……
卫湘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听着意思,那病人确实危险。
妇人眼皮本就肿着,这会儿又落了泪,“我那媳妇才十八,小的没了,不能大的也保不住。”
“便是大罗神仙来,也是回天无术。”
大夫说着,反倒劝了句,“汪夫人,方才您家老夫人不是说,要到衡阳城请大夫。这倒是个法子。不过路途不近,等抓紧些了!”
大夫还是走了,那位汪夫人站在原地,用帕子抹起了泪。
“夫人!”
卫湘君开了口,“在下便是大夫,或可帮得上忙。”
汪夫人掉头看着面前短衣打扮的少年,一脸茫然。
“这位公子,火烧眉毛的时候,咱们就别给人添麻烦了。”
掌柜又出来了。
“什么叫添麻烦?”
张娘子背着儿子,一把扯住卫湘君胳膊,“人家不识你好意,你也是多余,有这工夫,咱们瞧龙舟去!”
说话间,卫湘君便被张娘子带出了老远。
快到天黑时,龙舟全歇了,河岸边的人也渐渐散开。
卫湘君和张娘子帮乔老三收拾摊子,阿牛靠在拴驴的大树上,一边啃着张娘子烙的炊饼,一边直勾勾瞧着对面灯火通明的福星楼。
“小子,瞧什么呢?”
乔老三问道。
阿牛狠狠咬了一口饼,“福星楼的牛肉可真好吃!我日后要挣多多的银子,让我娘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
“老娘养了个孝子。我不稀罕牛肉,你真有志气,也开这么大间酒楼,让人喊我一声‘老夫人’!”
卫湘君大笑,冲张娘子比了个大拇哥。
“两位带孩子上车吧,回车马店歇了,明儿早些来看龙舟。”
乔老三说着话,给驴系好了缰绳。
卫湘君早就急着走,打算到了车马店,找一找要去衡阳的人。
这驴似乎有些不高兴,乔老三扯着缰绳让它掉头,它就是不动。
“驾——”
迎面有马车驶来。
道路本就狭窄,乔老三雇的又是一头倔驴,抽了它半天,我自巍然不动。
那头的车夫气到大骂,“好狗不挡道,还不闪开!”
乔老三也是满头汗。可他急,驴却一点都不急。
这下车夫被气坏,跳下马车,卷起了袖子。
瞧着意思,不是揍驴,就要揍人了。
卫湘君立时喊道:“我们这就走,人跟驴计较什么!”
“扑哧”一声,马车那边传出了笑声。
卫湘君没注意到有人在笑,一门心思帮着乔老三拉那头倔驴。
“好了,连车带人,都不许走!”
有人从马车里递来一句。
车外的人都转过头,眼瞧着一个贵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从车里蹦了出来。
黑灯瞎火的,卫湘君看不清对方的脸,倒是这细嗓儿,她不要太熟了……
清河镇汪家后院的回廊上,邹让陪着卫湘君往前走,口中还念叨,“太妃娘娘前几天还在提到卫大姑娘……”
卫湘君忙咳了一声。
两人前头有个领路的,回头看了一眼。
卫湘君笑道:“我那位师姐倒是讨人喜欢。”
邹让本就机灵,立马听出了意思,余光瞧瞧汪家那位掌柜,顺着卫湘君的话道:“不知卫大姑娘如今可安好?”
“且活着吧!袁太妃和几位娘娘身子如何?”
卫湘君反问。
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清河镇遇上安宁宫的太监邹让。
“袁太妃倒是硬朗得很,前些日子请了王后娘娘谕旨,和另外两位娘娘出宫,如今在广隆寺为先帝后【表情】福。”
邹让停住脚步,“您还记得平日总在屋里窝着,喝药就跟用膳一般的王太嫔?”
“中毒的是她?”
邹让点点头,叹了口气,“大家伙都知道,李太嫔得的是痨病,身子骨也捱不了多久。谁想得到啊,她最后会死于非命。”
“我们从未送过红信石。”
正修堂的罪名,便是在进献宫中的生石膏里偷偷掺了红信石。
红信石是做砒霜的原药,正修堂的确收过,只为少量使用可以治病。不过这种东西,正修堂不可能送进宫中。
就算回到衡阳,很可能再次身陷囹圄,卫湘君也不会认下这莫须有之罪。
“几位娘娘背地都在说,换了别家,她们还会疑惑。可正修堂有卫大姑娘,她们绝不信,你们会做这种事。”
邹让凑近了道:“只怕就是太医院跟你们不对付,故意使坏。那帮混账别人不敢碰,只欺负咱们安宁宫的可怜人。”
这边两人不走,掌柜也只得停下。
卫湘君无意中与掌柜对视一眼,微微笑了笑。
“通禀了没有?”
邹让催道:“这位可是袁太妃最器重的……”
“向大夫。”
卫湘君小声提醒。
“对,向大夫,但有她在,您家少夫人必能转危为安!”
掌柜忽地朝卫湘君作了一个揖,“看来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不敢,也不知我能否帮上忙。”
“邹总管!”
有人提着袍子到了跟前,冲着邹让道:“对不住啊,家中出了大事,没能到外头迎接。”
“无妨,娘娘听说这侄媳妇不大好,在寺里坐立不安,特意派我来瞧瞧,顺带……”
邹让呵呵一笑,替袁太妃作了个人情,“给您家送一位救命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