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季少国和玛莎搭乘的火车进入了哈尔滨站,两人出了火车站,玛莎便不顾旅途的疲惫,坚持要去看看尼古拉大教堂的遗址,季少国四下看看,印象中的尼古拉大教堂就在火车站的对面,几里地的路,他怎么转向了,两人离开广场,穿过一条街道,季少国过去向一个当地小伙子打听喇嘛台怎么走,老哈尔滨都知道,喇嘛台就是尼古拉大教堂,小伙子摇摇头,季少国看到不远处的街道边上有俩上了岁数的老人在下象棋,他便跟玛莎走过去打听,他一说喇嘛台,其中一个老人就笑了,他停止了下棋,看看季少国手上拎的提包,又看看他身边的玛莎,说,离开哈尔滨时间不短了吧,喇嘛台文革的时候,就被红卫兵给拆了,不光是喇嘛台,好多教堂都给毁了。老人指着玛莎问季少国:“这个苏联女人是你老婆?”季少国点点头,说,他们两口子六五年就离开哈尔滨了。老人说,亏他离开了哈尔滨,文革期间不光是尼古拉大教堂,包括老毛子,甚至是跟老毛子通婚的中国人都被整惨了,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老毛子差不多都离开了哈市,以前咱们哈市苏联人遍地都是,老鼻子了,现在你再看看,满大街难得见到一个。旁边一直没有吱声、干巴瘦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就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苏联女人吗,他埋怨道“你也是,口无遮拦,当着人家媳妇的面,一口一个老毛子,成何体统。”,季少国说,她叫玛莎,是土生土长的哈市人。喇嘛台没有了,玛莎还是坚持要到现场去看看,季少国问清了去喇嘛台的方向,两人便沿着街道向大直街和车站街的十字路口走去,以前圣.尼古拉大教堂耸立的地方成了一个环状的大草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这一带现在叫博物馆广场了,车站街也改叫红军街了,玛莎来到草坪边上,一脸迷茫,这里曾经心系着她的爱情,马雅可夫斯基,她永远的思念,也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季少国在老厂找到了龙八夷,挚友相见,分外高兴,龙八夷现在是工厂主管后勤的副厂长,季少国向他打听金少海,龙八夷叹了口气,说,六九年的冬天,他家晚上烧着炉子,结果煤气中毒,一家四口在睡眠中都死了,老惨喽,季少国让龙八夷带他去金少海的墓地,第二天,龙八夷在厂里要了一辆小轿车,他陪着季少国两夫妇到了皇山公墓,夫妻俩在金少海一家四口的合葬墓前敬上酒、水果和鲜花,然后,点上香,烧了纸,季少国说,少海兄呀,时隔十多年不见,再一相逢,却已是阴阳两界了,顿时,季少国泪流满面,晚上,龙八夷在酒楼招待季少国夫妇,两个老友喝酒叙旧,玛莎不时的给两人斟酒夹菜,喝了酒的她,脸色红润,百媚横生。而此时,季米娅正在开往县城的吉普车里痛苦的呻吟,孟华知道,他是在跟生命赛跑,他全神贯注,把油门一直踩到底,吉普车在省道上,感觉不像是在公路上跑,像是在天上飘。
洪天朗可是吓坏了,把季米娅送到了县医院,妇产科值班医生李娜立刻给季米娅做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孕妇不光羊水快流干了,胎儿还是横位,在作剖腹产的时候,季米娅又出现了大出血,李娜急调血源,紧跟着跑出来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洪天朗懵了,洪丽鹃当机立断,说:“大人、小孩儿都保,实在到了必须只能保一个的时候,就保大人!”李医生焦急的说,现在她也是没有办法,只有派人请她们妇产科艾主任来了,洪丽鹃说,是艾如佳主任吗,李医生点点头,洪丽鹃生莎莎的时候,就是艾主任给她接的生,洪丽鹃说,那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去呀。李医生说,到艾主任家,这一去一回怕不赶趟。孟华说,他开车去接艾主任,李医生说,那就太好了。她马上叫来护士,孟华匆匆跟着护士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妇产科主任艾如佳赶来了,她接过护士递给她的白大褂,赶紧穿上,听着李娜医生跟她陈述孕妇的情况,两人便进了手术室。洪丽鹃安慰天朗说,艾主任在整个地区都很有名气,是妇产科最好的医生,鹃子让天朗放心。孟华有话要说,想想这个时候不合时宜,便把话憋在了肚子里,原来,孟华开车到了艾主任家门口,护士去叫艾主任,陪艾主任出来的人,竟是在县医院开救护车往汤家桥殡仪馆送尸体的的冉和平,孟华这才知道,艾主任是冉和平的妻子,两人也算是熟人了,互相招了下手,来不及说句话,孟华发动汽车,踩下油门,吉普车如离弦之箭,奔驰而去。艾主任进到手术室足足过去了两个小时,捱到后半个时辰,性格内向的天朗开始在过道上里走外转,他咬牙切齿的说:“这些医生,护士,怎么样了出来给个话呀,真是急死人不偿命!”洪丽鹃也有些着急了,她过去推了推手术室的门,孟华拉住她说:“沉住气,没有动静就说明平安无事。”他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开了,护士出现在门口,她说,产妇生了个女婴,母女平安。洪天朗一听,全身顿时松弛,一屁股坐在了手术室门口的过道上,埋下头呜呜的就哭了起来,孟华把他拉到过道的长凳上坐下,又等了半个时辰,躺在车上的季米娅被推了出来,护士抱着裹在小被子里的婴儿走在推车的后面,天朗和孟华围住了护士,洪丽鹃掀开遮住婴儿脸的被脚,小丫头粉嘟嘟的脸蛋儿,浅黄色的头发格外显眼。李医生出来了,她对洪丽鹃说,亏了有车去接艾主任,她再晚来一会儿,结果就是一尸两命。艾主任最后出来,她一脸疲惫,洪丽鹃上前向她致谢,艾医生摆摆手,说,婴儿要在保温箱呆个两天,有待观察,好在是足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孟华忍不住还是对艾主任说,没想到她是冉师傅的爱人,他女儿是她接的生,他小舅子的媳妇是她救的命,还保住了孩子,真是太感谢她了,洪丽鹃一听,也感到惊讶,原来艾主任的爱人是冉师傅呀,真是机缘巧合。艾主任强作笑颜,说她有些累了,已是凌晨三点多,她要赶回家休息,孟华说开车送她回去,洪丽鹃挽着着艾主任下了楼,直到把艾主任送回家,两口子又返回到医院,来到季米娅住的病房。洪天朗有了这场生离死别的经历,终于明白什么是骨肉亲情了,洪天朗对洪丽鹃说:“姐,姐夫,今天要是没有你们,就没有季米娅和我闺女这两条命了,你和姐夫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亲不亲,一家人。”洪丽鹃说:“天朗,你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我是你姐,孟华是你姐夫。”,护士进来说:“婴儿现在喝不了母乳,只能给她冲兑奶粉,你们是自己另外去买呢,还是用我们备用的婴儿奶粉?”洪丽鹃说:“这个时间到哪里去买呀,就用你们的奶粉吧,奶粉钱就记在账上,等出院一起结。”护士说:“那早上医院上班的时间你们就把先期的医药费给交了吧。”天朗说:“没问题。”护士看了一眼正在床上沉睡的季米娅,又调了一下打点滴的速度,说了句,药水快完的时候,到值班室去叫她,她姓米就叫她小米,说完,小米便离开了病室。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泛出了淡淡的亮光,晨练的脚步声透过窗户传了进来,洪丽鹃让孟华和天朗先去吃早饭,她守着季米娅,经她一说,两人这才想起,昨天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熬到了现在,肠胃开始有反应了,孟华说真是饿了,他拽着天朗离开了病房。病房里只剩下洪丽鹃一个人守在季米娅的身边了,她虽然身心疲惫,头昏脑涨,可看到季米娅打着吊针输着液,安详的睡在病床上,她竭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洪丽鹃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弟妹,她的脸色苍白,有几粒浅浅的雀斑,尖鼻子,窄下颏儿,高额头,黄头发,如果再睁开带着蓝色的眼睛,洪丽鹃觉得季米娅的五官还是满精致的。
洪丽鹃和孟华熬了个通宵,吃过早饭两人还要赶去县政府上班,临走前,洪丽鹃在病室的过道上对天朗说,季米娅是做的剖腹产,麻醉药物会导致肠麻痹,此时是不允许进食的,如果上午单位没有什么事,她就请假去菜市场买只老母鸡,然后回家炖上,下午再送过来,估计那时候季米娅的麻药劲儿也应该过去了,她让天朗自己先将就一下,孟华说,她还是在县办老老实实的呆着吧,这几天县政府各部门领导刚就位,会议肯定少不了,够她忙的,还是他抽空回家跟妈说一声,让妈炖只鸡,再熬点红枣小米粥送过来,洪丽鹃说,妈在幼儿园也挺忙的,就别麻烦她了。天朗说“我这里就不用担心了,季米娅有护士盯着,娃娃在保温箱里,他在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事,饿了,有食堂,困了,有床位,今天怎么都能对付过去,你们该忙就去忙,有空抓紧时间补个觉。”,洪丽鹃让孟华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天朗,她要赶紧给何集村打个电话,让人给妈妈报个信,不知道这一晚上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鹃子又说,估计妈接到信儿会让天明和周艳艳过来看看,这样的话,她在单位抽不开身,他俩来了以后可以回去在家里给季米娅做些好吃的带过来。天朗一脸惊喜:“天明处对象啦?”“他对象叫周艳艳,两人把结婚证都领了,昨晚是打算把你们两口子接过去吃饭,天明答应当面向你承认错误,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天朗开始关心他了:“天明的对象怎么样?”,“我和你姐夫都见过了,并且,也跟她聊过,周艳艳不光模样长得俊,又通情达理,还挺信服天明,她愿意嫁过来和天明一起照顾大哥。”“那是,天明高高大大,人又聪明能干,算这姑娘有眼光。”洪丽鹃“扑哧”笑了,以前天朗横竖瞧不起天明,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一夜之间,这弯儿转得让鹃子都有些吃惊,吃惊归吃惊,看到天朗有这样的转变,做姐姐的当然高兴,洪丽鹃发现这个从小就性格孤傲的弟弟,流露出他的本真来也是挺可爱的。孟华从兜里拿出钥匙串,摘下一把,递给了天朗。洪丽鹃说,这是大姨家的钥匙,现在是她们一家住着呢,不管他还是天明,有了这把钥匙,进出家里也就方便了,天朗拿着钥匙有点发怔,鹃子说,大姨随大姨夫回杭州了,老两口办了退休,准备在大姨夫的老家定居养老,临走前把老房子留给了咱妈,妈在老房子住了很长时间了,还是不习惯,便把老房子让给我们住了,洪丽鹃怕天朗起疑心,赶紧解释,她们只是临时过渡一下,等到单位分了房子,就搬出来,天朗笑笑说,以前他是盯着姥爷留下的房子有想法,现在,这房子跟他毫无关系。孟华怕这话头再牵出一团乱麻出来,便说,快走吧,啰啰嗦嗦的一会儿又迟到了。洪丽鹃这才随着孟华离开了医院,洪丽鹃边走边说:“我这蓬头垢面的,怎么去上班嘛。”孟华说:“我车上洗漱用品都有,你要不嫌弃就将就一下吧。”洪丽鹃挽住孟华的胳膊,说:“你是我丈夫,我怎么会嫌弃你呀。”
下午两点多,洪天明一手一只绑扎好的老母鸡,肩上挎着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里面装着水果,周艳艳拎着一篮子鸡蛋,两人从班车上下来,周艳艳说她空着一只手,挎包就交给她吧,洪天明坚持自己来拿,重倒是不重,只不过走起路来,布袋子鼓鼓囊囊的垂吊在肚子上来回摆动,不得劲儿。周艳艳直想笑,说,瞧你像个什么样子,洪天明做了个鬼脸,说,无所谓。两人来到县医院的妇产科,打听到季米娅住的病房,天明便大步流星的直奔病房而去,天明那急速、略带颠簸的步幅,在医院的走廊上几步就把周艳艳拉开了距离,周艳艳没有喊他,反倒放慢了脚步,周艳艳想,天明心急如焚,说明他念亲情,重感情,对于天朗,天明跟她说了不少,两兄弟打小就针尖对麦芒,没少打架,大了以后,不是天朗的冷言,就是天明的恶语,直到天朗改名换姓过继给他师傅先当儿子后做了上门女婿,天明彻底跟天朗闹掰了,秀秀高中毕业就被天朗安排进了机加厂,天明还夸了天朗两句,那小子不是铁板一块,还算有点人情味。 周艳艳也有点担心,天明是个耿直人,他只要意识到是自己错了,是会主动承认错误的,关键是天朗买不买他的账。周艳艳紧走了几步,在走廊拐角处,看到天明放在一间病房门口的两只鸡,便匆匆推门进去,一进屋,周艳艳愣住了,她发现两兄弟在病室里竟然拥抱在了一起,就算和解也不至于这样吧,一时间周艳艳站在屋里有点不知所措了,季米娅早就过了麻醉的劲儿,中午吃了一小碗馄饨,现在除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有点虚弱外,精神明显好多了,她靠在床上,望着两兄弟俩窃窃私笑,看到进屋的周艳艳,季米娅冲她招招手,两人虽然是初次见面,就像是一见如故,周艳艳悄悄过去,把装满鸡蛋的篮子放到床头柜的边上,握住了季米娅一只没有输液的手,季米娅黄头发蓝眼睛让她新奇,两兄弟这样拥抱在一起更是让她吃惊,何止是她,刚才进屋的天明才把大布袋放下,对着正趴在床边哄季米娅开心的天朗叫了一声哥,洪天朗扭头一看,见是天明,他叫了一声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天明,天明能感受到,天朗浑身颤抖,他的这份激动是从心里由衷而发出来的,天明着实被天朗这一亲昵动作吓得不轻,他猜想天朗一定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否则,凭借天朗的性格,他永远都不会这样感情外露,尤其是对他,正在天明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看到周艳艳进来默不作声的过去坐在了季米娅的床边上,天明说:“我对象也来了,哥,我给你介绍一下”,天朗也看到了周艳艳,他松开了手,赶紧用袖口擦擦溢在眼角上的泪花。周艳艳注意到,洪家这两兄弟,包括天晴,都是浓眉大眼双眼皮,周艳艳见天朗注视着她,从床边站起来,叫了声二哥,洪天朗走过来,脸上露出惊喜,他对天明说:“姐说你处了个对象,模样俊,又懂事,我相信你要找的对象肯定差不了,可怎么都想不到,周艳艳这么俊,这长相跟咱姐可是有的一比。”季米娅伸了一下舌头,说:“妈呀,俺把周艳艳当成鹃子姐姐啦。”周艳艳“咯咯”的笑了,她笑的原因是金发碧眼的季米娅一张嘴,就带着一股棒子粥的味道。几个人都笑了,季米娅“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她笑得过于张扬,扯到伤口了,天朗赶紧把季米娅平放到床上,天明要去看看小侄女,天朗说,女儿还在温箱里,要过两天才能见到。天明说,那她吃什么呀,“护士先给她喂奶粉。”周艳艳说,她们也别在这里耽误事了。天朗一听,说:“还是姐姐英明,她就料到你们能来,特意留下了老房子的钥匙,你们赶紧回去,要是咱姐在家炖鸡,你们吃过晚饭就给季米娅带点过来,估计她单位太忙,要是咱姐没在家,那就劳烦你俩了。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交给了天明。天明拿着钥匙,说:“那行,我们就把鸡和蛋带回去,从现在开始,你和季米娅的一日三餐就由我俩包了,等炖好鸡,我和艳艳就给你们送过来。”天朗说:“我给你们拿些钱吧。”天明说,他这个老板肯定要拿钱出来,不过,不是现在,是他和周艳艳结婚的时候。天朗笑了:“一定。”在路上,周艳艳说:“天朗也不像你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呀。”天明说,他也在纳闷儿呢,天朗那德行要真改掉了,一时半会儿他倒不太适应了。周艳艳问天明,现在什么感觉,天明说,能和天朗言归于好,这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他信誓旦旦的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将来他要是和天朗凝成一股绳,心往一处使,你就看着吧,到那时候他该是啥成色,周艳艳问,啥成色?天明狡黠的眨眨眼,说他还找不出合适的词儿了,周艳艳替他说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对喽。”两个人穿街走巷,回到了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