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尸海
再往后，众人已确实感受到恐怖的死亡气息笼罩四周，又行一炷香的时辰，在一片树林中，马车突然停下。
“炎钧，又怎么了？”云遥探出头来问道。
“我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在那边！”众人尚未反应，炎钧便丢下马车追了出去。
“从书中所载，此地离陵墓很近了，”雨蝶道，“我们也跟上去，以免他有危险。”
四人紧随其后，顺着那条道一路向前，虽然只追两三里，可一路的杂草密林让人心生畏惧。而嗅觉敏锐的云遥甚至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可他也不敢做何决断，因为如此见闻也是之前从未有过，他只能走在最前方，小心翼翼地替身后三位女子开路，直到追至一片旷野，望见炎钧的背影，方才停下。
众人喘息一阵，只见炎钧前方不远处躺着一人，灰布衣，黑长裤，相貌平平，一眼瞧去，八成是这附近村民。
“这人是谁？”云遥问道。
炎钧摇头：“不知，我追着黑影来到这里，就见他已倒下。”
云遥迈出步，想上前探查，却被炎钧拦住。
“等等！先观望四周，还有，若他也像先前那人一样被咬过，很有可能突然窜起来给你一口。”
“那该如何？”
炎钧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两指一弹，轻轻打到躺下之人额头。
人渐渐清醒，坐起身发呆片刻，转头来看见他们，大喊：“你们！你们是人还是怪物？”
“你猜！”绮萝道。
“能说话，应是人，那就好，那就好……”他缓缓站立，却抖着双腿。
“此地发生何事？”雨蝶问道。
“我一直待在这里，隐约听到身后有声，才转过头，一个人在眼前将我打晕了。”
“可看见此人样貌？”
“没看清，太突然了。”
“我们就从后边追上来，这个黑影能逃去哪里？”洛轻雪问道。
“或许是逃到城垣大门那边。”
“什么城垣大门？”
“此地正是魏王陵外层，就在那边。”顺着他所指，众人才发觉，高高的城墙正隐约藏在远处夜色中。
“天呐，我们竟然追到这里，”绮萝大呼一声，“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可靠，”男子答道，“这些怪物白天在墓里，天一黑就跑到附近村舍，这里反而清净，直到天快亮了，它们才会回来。”
“所以你才会留在此地避难？”雨蝶问道。
“不错，夜晚躲在这里，等天亮了，再回自己屋中，虽然我家也被它们毁得所剩无几。”
“你胆子还挺大的，”云遥道，“就不怕迎面撞上？”
“不是我胆大，你真不知我有多怕，可官府封了路，又逃出不去。不过我发觉一条小道，要趟水过去，这些家伙见不得水。”
“原来如此，可这些官差，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围起来，连活人也不肯放生？”
“对他们来说，最省心、最无后顾之忧的办法就是如此，当然，只要给足了银子，也有人会放你过去，可村里的人很难凑够数，往往近十家才能凑出送走一人的钱。”
男子看了看众人身上的衣物和饰品，苦笑道：“不过，几位虽然误闯入这里，要出去，应也不难。”
“我们不是误闯进来的，”雨蝶道，“我们是来救这里的百姓们出去。”
“真的？那太好了，大家已撑不了几日。”
“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周幽，是这里陈王村的村民。”
“周大哥，你可知还有多少活着的人？”
“不清楚，我只知我们陈王村，今夜之前还有二十几人。对了，天要亮了，那些怪物只怕很快就会回来，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
“先等等。”炎钧向那城墙边走去，伫立片刻之后归来，“这些怪物是从哪里进出陵墓，难道大门开了？”
“我去看过，没有。”
“一定是该死的盗墓贼挖的洞，可把人害苦了！”洛轻雪埋怨道。
“事情恐怕没有如此简单”炎钧道，“虽然魏王陵中毫无疑问会有陪葬物，但从未听说什么非同寻常的宝藏，而闯入此陵风险非同小可。”
“没错。”洛轻雪也只得点头承认，“我听闻看守此地的都是朝廷禁军，并非普通衙役，要对付他们可非易事。有这般能力者，生财的路子可多了，何必要做这样的傻事。”
云遥道：“可我认为这墓中陪葬的东西一定不少，你们先前不说这是墓，我还以为是一座城。我老爹的墓一共就一块碑，这里修得如此大，说不定到处是金银财宝。”
雨蝶道：“陵墓壮大并非是埋藏许多宝藏，是因魏王妄想修仙，生前图谋篡位失策，没能得到的江山，想带到地底下。史料中说，魏王陵地宫在石壁和廊顶绘有星辰日月，再以水银为百川大海。”
“不错，”炎钧双手抱臂，接着说道，“比起金银首饰，这些物件既难运出，也难处置。我实在想不出盗墓者有何理由，敢犯下如此重罪。与其这样，不如挖几座财主墓，当地官府说不定还睁一眼闭一眼。”
“所以谈论这么久，你们还是不知此地异变的缘由。”绮萝听得无聊，一边问着一边走开，像是看到之前来的路上，那片树林里恍惚有风吹草动。
“这异变的缘由，定是有人破了风水，至于为何如此做，暂时不得而知，”雨蝶道，“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
“似乎已晚了。”绮萝花容失色，顺着她的目光，与之前所见一样的活死人，成千上万，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赶来。
迎面走来的死尸，有身披盔甲拖着长矛在地上划动，有些则以手扶腰间短剑，即使过了百年，他们走路样子依旧威风不失沉稳。还有佝偻的工匠，赤裸臂膀，显得些许狼狈，或单手扛锄，或双手持凿与榔头。
然而不管是谁，都掩盖不了一脸血肉模糊，甚至还有缺眼少鼻，相貌异常可怕，比之前遇到的无辜村民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四周全被这血腥恐怖的尸身团团围住，又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站稳，沉心思索如何应对。
“我受不了了！”洛轻雪捂住双眼，躲到云遥身后。
“我就说了先走呀！”周幽生无可恋地大喊，两眼呆望着夜空，一脸冷汗，全然不敢直视那些陪葬的士兵工匠，“现在可好，很快就要与他们一样了。”
“别失了智，有我在，你们死不了。”炎钧背对众人，目光紧盯前方，此刻，他是唯一一个面不改色的人，“以我猜测，是类似南疆巫蛊之法，能让尸身不腐，所用的药历经百年发生异变，就埋在它们身躯中，因此被咬到也会变得一样，至于这铁器和布料，百年还像新的一样，可能与地宫里气候有关。”
洛轻雪道：“就算药能异变，能传开，可死尸怎么会动？”
“是另有阴魂之力作祟。”炎钧道。
“阴魂！谁的阴魂？”
“现在还不得而知。”
“这些家伙行动很慢，只要身手敏捷就能躲过，”绮萝道，“最怕的是被它们团团围住。”
话语间，两旁早已水泄不通，众人随即后退，尸海却步步紧逼，直到退至陵墓城垣边。
“看来逃不掉了。”云遥撩起袖子，摩拳擦掌。
“你这个蠢货！亮出胳膊给它们咬？”洛轻雪道。
“说得也对，那我还是收下来？”
“收下来也没用！”洛轻雪背靠城墙蹲下，差点就要哭出来。
“洛爷，别怕呀，”炎钧道，“三百斤锤子是拿给它们看的？再说你行军打仗还没见过这些？”
“战场上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痛痛快快的，哪有这样缺鼻少眼？再说你看它们的脸，都变了色！”
绮萝道：“他们生前很可能是活葬，即使被下了药也还没死，在墓里互相食肉。当然，也可能是被墓穴里那些虫子咬的。”
“别说了！”洛轻雪把双锤往地上一扔，大喊道，“我才不要和它们动手！这么恶心，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可不像你。”云遥道。
“人家也是女子呀，最怕鬼怪和这些恶心东西。”
炎钧微微一笑：“放心，你们谁也不必出手。”
只见他一脸淡然，祭出自己的焚世妖槊，枪头朝下，在地上划出一道圆弧，留下深深的裂痕。片刻后，鲜红火焰自地缝里冒出，足有三丈高。火墙将众人牢牢围住，外面尸海无法近身半步。
“烧光他们呀！”云遥大喊，“守在这里有何用？”
“它们被阴魂所控，我不知力量源泉何在，无从下手，”炎钧道，“不过，拖下去也无妨，快天亮了，我倒很想看看太阳出来之后，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突然背后一阵阴风，吹得所有人凉到心底。
“靠着墙哪来的风？”云遥转身低头一看，墙角处，赫然竟有一个能容下三人的地洞。
“它们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啊！”所有阴风刮向炎钧，只听闻他一声大喊，险些要向前倒下，虽然最终仍是稳住，可面色却渐渐紧绷。
“这阵阴风中的怪力，八成便是元凶，我被偷袭，火墙快支撑不住了。”炎钧喘着大气。
“难道我们要死在这里？”云遥惊恐无比。
“等等！”雨蝶仰首望着将醒未醒的天空，“我看它们不是冲我们来的，方才那么远的距离未必能感受到气息。它们是想在黎明之前回到陵墓中，而这阵阴风就像在召唤他们一样，只要我们能让出路，说不定就能躲过此劫。”
洛轻雪道：“可路已被堵死，我们如何让出来？再让他们靠近一些有所察觉，我们就完了。”
“用轻功似乎不太可能，”云遥踮起脚尖望了望这长长的队伍，“这些家伙一高一矮，也不齐整，要是蜻蜓点水脚底一划，摔下去就死定了。”
“那怎么办？”
云遥道：“炎钧，你是修仙者，带我们飞出去！”
“我说过旧伤未愈，带不了人，眼下被这阴魂之力所牵制，已无法动弹。”
“唉，”周幽往地一坐，两眼直勾勾得，“完了，完了！”
“真没有别的办法？”绮萝道。
“对了，阿萝。”炎钧突然转头看向她腰间。
“阿萝是你喊的？叫我女侠！”
“现在情势危急，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什么事？”
“之前看你那藤鞭泛光，似乎也非寻常兵刃。”
“这是我娘修炼的法宝，传给我的，名为‘丝萝乔木’。”
“最长能有多少？”
“看我的意念，二三十丈不成问题。”
“那好，用你的藤鞭绑住我的十字槊，挂到城墙上，所有人往上爬。”
绮萝接过炎钧的长槊，费了好些力气，举头看看这近五丈高的城墙，紧接着，“丝萝乔木”盘绕“焚世妖槊”，往夜空中奋力一扔，弯月般的利刃正好卡在墙缘垛口。
“爬上去！”炎钧大喝一声，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谁先上？”
“外人先上，以免说我们害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周幽，只见他一脸苦笑和无奈：“好，你们也跟上。”
周幽握住藤鞭向上爬去，炎钧接着说道：“然后是姑娘家。”
绮萝轻轻一跃，跳到藤条上，回头伸出左手，“祝姐姐，快！”
雨蝶握着藤鞭，还没使劲，身子便一下窜上去，原来是洛轻雪在身后托着她，力气了得。
待她向上攀了几尺，也回头向下：“雪，快来。”
“可是，我的锤子……”
“别拿了！”云遥朝她一通大喊，“三百斤，你想让所有人都掉下来？”
“若是被这些恶心的东西碰到，我再也不想用了。”
“我帮你擦掉行不行？”云遥不再与她多言，走到身边抱起双腿就往天上扔。她虽然力拔山河，身子却如小巧莺燕，乖乖地毫无反抗。
洛轻雪抓住藤条，眼神却空空洞洞，回过头来，微微羞红地看向抱起她的人。
“我求你了，快爬，还有两个人，你想害死我们？”云遥恳求道。
“好！”
“你少使点劲，别把城墙拉垮了！”云遥呐喊着紧随其后，跳上去转身伸出右手，回头大喊：“炎钧，快！”
“来了！”炎钧侧目一视，瞄准方位，卯足力气，突然冲来。
一瞬间，火墙烟消云散，朝霞已渐渐浮现，尸群像饿虎扑食一般滚滚涌来。而地洞里传出的阴风陡然变得更加强大，竟阻碍炎钧的脚步。
眼看背后一只血盆大口即将咬上，突然间，他身子使劲一跃，腾空而起，城垣上，云遥伸着手臂早已等候多时。
两个男子的右手，在苍穹下紧紧相握，那一刻，耳畔似有人沉吟，从洪荒太古飘来，悠远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