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离别
雨蝶道：“你虽然想报仇，可武功再高，也杀不了几个在异国他乡身居要职的人，而最省事之法，就是用魏王陵的宝藏和仙丹将他们引来。所以，那条地道就是被你打通，才致阴气外泄，坏了风水，引出如此多的事。”
“不错，我没有想到，魏王之灵竟还在墓中。我只想着，一定要弄出些动荡，才能让这几人知道，我千不该万不该，害苦了方圆十里的百姓们。”
“何止是害苦了。”雨蝶长叹，双手紧握在唇前，为这数日来已故的亡魂献上一份哀思。
周幽道：“好在，老天有眼，历经千辛万苦，我总算还是逐一得手，只差最后一个。”
就在众人谈话间，一脸惶恐的裴正曦坐地，两手托着自己悄然后挪。
“为何最后突然等不住了？”洛轻雪问道。
“我看你们已将异变解决，也安心了，没想着再出去，只是，我要先让他在这里陪葬！”
说完，周幽又捡起匕首扑去，裴正曦吓得赶紧起身，后背却撞上正中石柱，再想往前，已被匕首顶住脖颈，好在一声劝阻救了他。
雨蝶唤道：“你已犯了太多错，不仅害了这里的百姓，且出事之后，竟没有丝毫忏悔，反而更坚定报仇决心，把一切都推给已故亡者。”
周幽道：“我知你们都是善人，我不会，也没本事与你讲理。我今生忏悔已来不及了，犯下的错死后慢慢还，只是我定要了却夙愿！我现在所做之事，就如同修仙之人所遇瓶颈，这一刀下去就放下了一切，即使死也无憾矣。”
裴大人只觉得自己脖颈被架得越来越紧，不知是否已擦破皮流出血来，但他却不敢乱动，更不敢伸手反抗。此刻，他反手扶着石柱，两掌悄然移动，在摸索任何能带来一线生机的东西。
雨蝶道：“可你是否想过，九泉之下，你又该怎样面对你的父母兄弟？”
“我为他们报了血海深仇，难道他们还会责备我不成！”
“你们一家人甘愿在此，守护的不正是王陵太平，一方安定？你该不该报仇，怎样报仇，我不多言，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因为这里都被你毁了！他们当年用命保住的一切，你却因仇恨亲手毁掉，还不知搭上多少与你们家一样的忠良之后。若知道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铸成无法挽回的错，他们能否原谅你？”
周幽仰天一阵长笑，却仍未放下手中匕首：“若我不埋藏十五年，早将心结吐出，没准真会遇到一个，像姑娘你一样能说服我的人。不过成仙也好，成魔也罢，走到这一步无路可退，他这条命留着只徒增祸害，今日我定要在此了结！”
突然，整座地宫开始晃动，比之前几遭阴魂出世，还要壮大得多，碎石不断落下，人们站立不稳，摇晃不休。
“机关！机关！”人群之中一阵叫喊，这才发觉，竟是裴正曦摸到正中石柱上方的机关，而他也在一阵剧烈晃动之后摆脱匕首，趁乱消失在黑暗里。
随着柱上转轮不停转动，地宫也摇晃得更加震撼，众人在颠簸中不知所措，眼前的阵势却又突然缓和下来。
原来，是周幽奋力将其扳住：“快走，地宫大门要关上了，外边的地道也或许被掩埋，而这里将永远封住。”
“周大哥，你怎么办？”云遥大喊。
他迟疑片刻，微笑道：“有你这一句，就够了，我撑不了多久，快走！”
“走！”炎钧抓着云遥的衣领在前方开路，众人也紧随其后相继逃离，一路上巨石不停砸下，他们唯有不顾一切向外狂奔。
深暗的地宫里，悠悠飘荡着一句：“爹，娘，我来了……”
清晨，朝霞映红天边，众人攀上高高的城垣伫立，在旭日升起之前，目送游离于附近的丧尸爬回陵墓，帝恨离去，它们已渐变为迷蒙之态，紧靠着残存的一点意志回到即将坍塌的归宿。
天空中一道道光芒如惊鸿飞过，炎钧说那是附近深山道观的仙家弟子们前来收场。
“那个姓裴的家伙跑得无影无踪了？”绮萝问道，“小白脸，你不是说地宫外有毒气？”
“水银的气很重，大都飘在崖下，即使崖上有，开门通风以后，也所剩无多。再说这东西又不像你们苗疆的蛊，沾上就立刻要人命。”
“我们苗疆的蛊也不全是要人命，还有用来惩罚那些负心男子的。”
“那应与我无关了，我从不负心。”
“方才你没有万全的法子，救他出来？”云遥向炎钧问道。
“怎么，我又错了？”
“不是，我随意问问。”
“方才不过是大门合上，地道坍塌，但若动用仙法，势必危及整个陵墓，这是任何人不想看到的，包括他自己。所以留下一人垫后无可避免，况且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可不是大慈大悲之人，救他出来之后怎样？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你可做不了主，得问问那些冤死的百姓们是否答应。”
雨蝶紧闭双眼，痛苦不堪：“我是否错了？只希望他少些罪孽，没想到却酿成这样的后果。”
炎钧道：“世事难料，眼下也没什么不好。”
洛轻雪长叹：“也许如此，我们保护了魏王陵墓，平定异变，让这里重归安宁，有罪的人也都受到惩罚，除了裴大人，不料四位道友，最后竟是他活下来。”
绮萝道：“其实细想下，裴大人连武功都不会，当年害死周幽一家，或许也没出多少力气，是他真的已杀红眼，走火入魔了。”
身后一位假扶余国方士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我跟随裴大人多年，他也并非大奸大恶的人，看他对鬼神如此惧怕和敬畏，自然也不敢草菅人命。”
炎钧仰首：“若他无恙回到扶余国，但愿经历此行能够明白，欲修仙道，先修人道，心术不正者妄念成仙，便是这个结果。”
这是头一遭于白昼中朗朗晴空下观望，皇陵上层奇高，远眺壮丽非凡，城墙瓦砾绘满前朝遗风，四周草木葱翠，难以想象方才历经一场噩梦。
走下城垣，雨蝶对几位惊魂未定、本不该卷入此番灾劫的假方士说着：“你们快回去罢，今后别再做行骗欺人之事。”
“不敢了不敢了，仙女请放心，我们回去以后，该种地的种地，该跑堂的跑堂，再也不干这缺德事。我们都明白了，贪欲永无止境，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那，我们这就走了？”
“赶紧走！”炎钧不耐烦地说出一句。
原本还复平静的王陵外，更是只剩下五人，凄冷寒风预兆着即将到来的别离。
绮萝道：“我也该走了，途经此地，本以为有什么稀罕玩物能助我炼蛊，没想到全是鬼魂。”
“阿萝，这就要走了？”雨蝶道。
“我还有些事没办完。”
炎钧道：“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负心男子，连累我被骂这几天？早些离开他，相信这世上有的是人，愿意承担照顾你的重任。”
“少管我的事！”
“就比如近在眼前这一位？”洛轻雪坏笑。
绮萝道：“好了，别胡说八道。两位姐姐，我告辞了，你们多保重，今后有缘再见。”
“你也是。”雨蝶点头。
炎钧在一旁正闷闷不乐，猛地抬首，却见那一双明眸盯向自己。
“小白脸，谢了。”
“谢什么？”
“谢你多管闲事，以为我撑不住，几番出手帮忙。”
“我出手帮忙，就是想看你这嘴硬的模样。”
“哼！”
“路上小心。”炎钧不舍地说。
“对了，还有云遥，你也保重。回想起来，我从没对男子这么温声细语，你们两个，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这你让我还能说什么，保重！”云遥无奈一笑，不过心情是舒缓许多，似乎已从她的狼蛛巨蟒阴影中，渐渐走了出来。
天边又刮起一阵凉风，黑底彩花的百褶裙在风中摇曳，伴随而来还有银饰的声响。三人皆站在风里静静目送着，炎钧却追上前去，仿佛要与她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却最终仍是停下。
渐渐地，最远处倩影已然消逝，只剩十丈外那男子，看不到面容和神色，可背影，只有些孤独。
洛轻雪道：“祝姐姐，炎钧这家伙，什么时候这样看过我们？”
“似乎没有，你是说……”
“这还不够明白？”
两人会心一笑，不过转眼又是洛轻雪的叹息声：“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喜欢一个对男子恨之入骨的女孩，想不到我们这位道行高深、文采斐然、倾国倾城、智勇无双的炎公子，也会有这般孤独落魄的时候。”
“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话怎么说？”
“人心与出身、经历都分不开，只要能解开心结就好。他也是明白人，方才想打听出来，可惜阿萝谁也不肯告诉，就这样走了。也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
炎钧望着那人影消逝的远方，不知什么时候，云遥也走上来并肩而立。
“那么舍不得，追到南疆去呀！”
“白痴，她在往东走。”
“那边是东？她去那里做什么，不过都一样，怎不追上去？”
“追上去我就输了。”
“抱歉，我听不明白。”
“追上去我就会处于下风，而她将处处占得先机，你书读得少，这些高深的哲学，你暂时还无法明白。”
“可是不追上去，你以后哪还有机会见到她，难不成，找遍苗疆？”
“我怎么没想到！”炎钧转身，一脸茫然。
“哲学？我看你读书读傻了，还一天到晚对我冷嘲热讽。”
“算了，都过去了，眼下我觉得还是你更重要一些。”
“你滚开，别恶心我！”
“唉，你这个没良心的山野莽夫。”炎钧叹道。
“我们之间应像天地一样辽阔，哪用得着挂在嘴边？”
“看够了没，是否可以上路了？”洛轻雪走来问道。
“没看，我在思索接下来的行程。”炎钧诡辩。
“那你思索出了什么？”
“我们先去长安休息几日，毕竟，大家也两夜没合眼。”
“这么说，你看着那背影一炷香的时辰，就想出了这个？”洛轻雪翘起嘴角。
“一炷香？过去这么久了？”
“没有罢。”云遥一脸疑惑。
洛轻雪道：“确实没有，我骗你的，可你竟然还要问别人，真是望丢了魂！”
“别拿我说事了。”
“我们是关心你，原本还怕你有龙阳断袖之好，看到我们的钧娘心有所属，便也放心了。”
“钧......娘！这是你给我取的？”
“是呀，你能带头管我叫‘洛爷’，我为何不能叫你‘钧娘’？我若以后被你们喊得嫁不出去了，该怪谁？”
“你嫁不出去？八抬大轿来和亲，你自己要跑，怪谁？”炎钧急冲冲高喊。
气氛骤然凝固，雨蝶走上前来，洛轻雪瞪大双眼看着她：“祝姐姐，你告诉他的？”
“不是我，我没告诉任何人。”雨蝶摇头。
“是我自己猜出的。”炎钧道。
“什么时候？”
“我们的马车与迎亲队伍擦肩而过之时，你见到北疆人出神之时。自己有点什么，全写在脸上，怪不得别人。”
“我似乎也听懂了，怪不得，”云遥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对不起，当初是我亲口对你撒了谎。”洛轻雪满面歉意。
“算了，都一起经历这么多，你逃婚还是辞官，似乎也没差别，结果都是，现在整个朝廷都在找你就对了。”
“我就说了，没人会怪你的。”雨蝶在身边微笑。
“谢谢你们。”
云遥道：“不聊这了，说点别的，要不，还是说炎钧的事？”
洛轻雪随即应和：“好呀，钧娘你放心，就你这智慧和心思，没有什么拿不下的，耐心点。”
炎钧怒道：“你是不是没完！还有你，你到底站在哪边？”
“我不站边，”云遥嬉笑，“现在这里有点沉闷，需找些乐子，谁让你之前管不住自己的眼？”
“哼！”炎钧转身离开。
洛轻雪大笑：“大功告成，我们总算是把他也气了一回，你们看他，连方位都弄不清！”
雨蝶迟疑：“他去往的那一方，似乎是……”
“是什么？”
“是我们前天夜里停下马车的地方，若是马还活着，被他一生气，一个人赶走……”
“那快跟上！”
“你们等等我！”